开篇酒醒何处(下)(1/1)

我们马上记住本站网址,www.qcxoo.com,若被浏/览/器/转/码,可退出转/码继续阅读,感谢支持.

宫紫不知道她要去哪里,也不知道去那里干什么——或许她曾经知道。

她走出了曲觞楼,穿过一条又一条街道走出了内城,拖动着自己的双腿,摇摇晃晃向前迈着。

原野上,是死一样的寂静。惨白色的树干,缀着枯黄发卷的残叶,红棕色的草丛里时不时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动,远方的天空挂着昏暗的孤月。

深秋里的寒风灌进宫紫的薄衫,她打了个寒噤,她能感受到她在看不到的阴影中,向她投来的不怀好意的目光。

“去你丫的,别他娘玩阴的!”

宫紫解刀四顾,那些目光消失不见。黑夜,将她吞没。

“切,怂包!没胆子过来一战!”

宫紫失望地放下刀,继续走着,绕过了一座小丘,她身后的月光彻底消失。

她走进一片榆树林,这里的树长得格外茂密,月光也无法在其间穿行。

行至树林深处,宫紫的耳畔也传来猎猎风声。

“这里还有别人!”宫紫握紧刀,谨慎探头,哪怕她不知道,自己半个身子已经露了出去。

一个人,静立在不远处不算宽阔的草地上。他脚边插着一把宽刃重刀,手里握着另一柄刀。

他出刀,凭空一折。明晃晃的刀刃,让宫紫的呼吸不由加快。

“狼烟四起,探!”

那人轻喝,手中刀刃在空中打转,似攻非攻,飘忽不定。

“击之!”那人疾刺出一刀,手臂带起,再抡出一刀,带起一阵啸风。

宫紫能闻到,那刀落下时逸散出的阵阵血腥味。

宫紫清醒了些。

“缠!”那人手上动作不见丝毫怠慢。脚下生风,步法腾挪运转,顷刻间林中尽是他的身影。杀气天罗地网般倾轧而下,让人无处可逃。

“斩之!”那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

宫紫耳畔传来风声,这刀竟是指向了她。

被发现了!

宫紫来不及反应,下意识横刀去挡,紧贴在树干上。

咔嚓!

宫紫身后的大树应声而倒,她手上一轻,自己的刀竟然也被斩成两段,唯有其间她毫发无伤。

那人反手横刀,似在打量着宫紫。两人迎面相对。

“你是谁?”尽管看不清他的脸,但宫紫已经能隐约探到他的一些轮廓了。

“什么?”宫紫一愣,那人见宫紫没有回应他的意思,提刀又是攻了上来。

宫紫向一旁一滚避开,起身后跳,拉开身位。

“你这个人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真当我是好欺负的吗?”宫紫一怒,趁着酒劲,一手丢出刀刃,另一手执断刀冲上。

“麻烦”那人格开刀刃,向前顺势一递,挡下宫紫的刀,“你在找死。”

他将刀一扬荡开,男人本以为宫紫会向后退去,门户大开,却不料宫紫脚下一转竟也出现在他身后。

“缠!”那人一惊,回身抽刀,闪电攻出,两把刀再次交锋。

砰!宫紫被震飞出去,一连撞断三根树大树才倒下。

“留你一条命,告诉我你刚才这招是从哪里学来的?”尽管他的话仍有些含糊,但宫紫已经能听得清楚。

宫紫伏在地上,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痛,若说他先前还在留手,这一斩,宫紫的确认清了面前男人的强大。

“在这荒山野岭里舞刀,还怕人看见了?”宫紫虽如此说,可还是暗暗左右环顾,心中暗暗已有打算。

“偷学到的,这个女人,不能留!”那人直接起了杀心。

“你说不能留就不能留,我今日,便偏要活给你看!”

宫紫一蹬脚边树桩,向一侧扑去。

“困兽之斗而已。”那人才要追上,看清宫紫方向后,却不由放慢了脚步。”

宫紫单膝跪地,将身子压得很低,她一手支地,另一只手竟是握着刚方才插入地中的另一把刀。

它立在那里,散发着森然杀意,仿佛自太古而来,将一切锋芒悉数收敛。宫紫的手与他一接触,狂热的兴奋便不断顺着刀身翻涌,在他的气血中翻腾。他握刀的手臂逐渐充血膨胀。

“没有带玄冰压制煞气,这个女人死定了。”男人冷冷旁观,“东域话说起来真别扭。”

他也不再在意面前的女人是死是活了,就算她及时松手,体内的煞气还是会冲破她的身体,她已无药可救。

它立在那里,玄黄色的刀刃,丝丝黑气缭绕,齐声哀嚎,宫紫浑身颤抖,脸上冷汗滑落。

男人面部面无表情,哪怕他曾亲身体会过,这把刀会给人带来多大的痛苦,而面前这个女人比起他当时只多不少。

“好了,她的身体到极限了,看这个样子我还要退后一些,爆体而出的煞气看起来不会小。”男人后退几步。

宫紫动了。

先是一根手指,一条胳膊,直至全身。一寸一寸,宫紫就这样立着,像它一样。她将刀拔出。

“嗯?!不会吧……”男人的表情十分微妙。

“喝!”宫紫杏目圆睁,手臂上的肿胀迅速消退,那杀意重新凝回刀上,宫紫凭空一挥,血色刀气冲天而起,将这天染成一片血红。

“血光现,狼主出。想不到,会在这时候。”男人有些感慨道。

刀势尽,宫紫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树叶簌簌落下,遮不住男人的双眼,他来到宫紫身边。

海边飘零的琉璃,终有一天会在大漠上盛开。男人想起临行前的占卜,虽然他从未信过。

“机缘已至,剩下的交给天命吧。”男人拾起血色巨刃,这样的刀,寻常人哪怕只是看一眼,便会有肝肠寸断之感。

“贪狼,福祸之主也,是福是祸,全凭造化。”男人离开。

宫紫在一片花海中醒来,连带酒也消了大半。

应该也有子时了。宫紫望着天上的月亮。

头有点晕,什么都不是那么清晰,就像是噩梦初醒,回想起来,是恐惧得模糊。

几棵折断的树是真的,树上的刀痕是真的,树边的断刀也是真的,唯有发生过什么,却一点也想不起来。

不过,她已经记起,她要去哪里。

回家。

果然,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下意识便只剩回家。

“不不不,我已经没有家了,我的家,在十年前就没了。”宫紫苦笑,“家里面已经没有等着我们的娘了,那个房子只是一副空壳,挺尸在外城,我又为什么要去那里?”

“既然来了,就看一眼吧……”

宫紫从长满鲜花的草地上坐起。

银白色的小花,点着零星的淡黄色花蕊,上面凝结着晶莹的露珠。

这个季节,竟然会有这么多花。

一路上经过了不少村落。

深夜里的景,是比白天要美的。矮墙、灰瓦、孤灯、木门,以及门上挂着的铜锈的大锁。

宫紫能看到,微微探出门外的光晕。一同传来的,是织布机的哒哒声。

“这么晚了……”宫紫想起前些天,劫往非与劫夫人无意谈起,城外税比人命贵,果真不假。

可,自己在京城中不过一墙之隔,这些竟完全不知,完全感受不到。

她想起了那首歌,曾经母亲教给他们的那首。

“百灵鸟啊,你怎么还不来?”

“我们已经,等了,很久的春天。”

“我的百灵鸟,究竟是什么呢?”宫紫问自己。

她在劫府这么多年,吃穿用度从没有差过,劫往非劫夫人也视他们如儿女一般,无忧虽有时不太正经,为人却相当坦诚真挚,偶尔也会卖弄一下文采。她虽口上不说,但心里总是难免暗暗庆幸,这么多年,她也学会了如何去信赖他们。可,无论宫紫多么努力想要融入他们,想要将劫府作为自己的家,可最终他只是一个客,一个学徒,暂住在劫府。

她们的家仿佛在那一夜真的死去了,只剩下他和妹妹孑然一身。

她推开熟悉的篱笆门。

宫紫不是第一个来这里的。

劫往非坐在枯井边,一手扶着井口的灰青色岩石,另一只手提着一壶酒,他面色微红,尽显颓废。

落寞,这个词是宫紫第一次用在劫往非身上。

她低下头,长发散落,几缕贴在他的面颊上。月光下,他好似一夜白了头。他的发梢上挂着几滴泪珠,他哭了,堂堂京中四察长一剑令天地色变的劫往非……在哭?他竟然会哭?

“雪,是我对不起你。”劫往非强灌下一大口酒,“是往非没用,也许你说的是对的,我太懦弱,从不敢直面他,只是盲目的自负,相信着本来不该在那里的东西,都是因为我……”劫往非的声音逐渐颤抖。

“都是因为我,宫青才会被他带走,我该怎么办?雪,我该怎么办……”

“你明明可以救出他的,至少现在还可以!”宫紫忍不住道,“是你选择放弃的!”

劫往非如一潭死水,不起丝毫波澜。

“你什么都不懂。京城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你什么都不懂。”劫往非轻蔑一笑,“你啊,你怕不是连你的妹妹为何被抓都不清楚。”他的话中几分讥讽几分无奈。

“我知道,我怎么能不知道。杜无忧什么都跟我说了。”

“他?他也不过是他当局者迷,又装什么旁观者清?”

劫往非饮尽最后一口酒。

“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神君是这京城天秤上最重的筹码,哪怕他稍有变动,整个天下格局都会变化,我又能怎么办?”

“生杀予夺,何时经过我手,他将这平衡打破,收场的人又有何时不是我?”

“你听懂了吗?身为京城四察长的为师我就是这样可笑!”他指着自己,半晌又落寞放下。

宫紫深吸一口气。

“所以这就是你被唾弃、被栽赃、被陷害、被剥夺一切,而有闲心思在这里喝闷酒,说这些闲话的借口吗?”

“杜无忧告诉你我在这里本来就是个错误!”

“不,不是他告诉我的,是命,是命运!我听到了你说的话,你认识我们的母亲对吗?你口中的雪。”

“知道的太多于你于我都没好处。”

“好,师傅,我想问你一个我一直想问的问题,宫紫直视着他的眼,“在你的眼中,我们究竟是什么?”

劫往非沉默不语,似不想回答。

“我真的傻,真的傻。”宫紫别过头,“这么简单的问题,直到现在才问。”

“你要去哪?”劫往非在他身后问。

“去救宫青啊,我本来是想多留一会的,但现在看来没必要了。”宫紫耸了耸肩,“我不该去想为什么师傅你会在这虚无缥缈的所谓平衡与自己的亲人面前摇摆不定。

“我早就该明白了,我们根本不是你的亲人!宫青她也不值得你去救他!”

“可我不一样,我是他的姐姐,是他亲生的姐姐,我答应过会保护他,我必须去救她!刀山火海我要去,剑雨滂沱我更要去!”

那一刹,劫往非的眼前,宫紫的影子逐渐与记忆里的那个女人重叠。”

往非,不行!我必须要去!你不要拦我了……

都说了,让你不要跟来了,让岚颂那丫头知道了估计又要偷偷哭鼻子……

往非,你为什么要……

再见了,往非……

……

果然,你和她的选择,是一样的……

“你是劫府不可缺少的一部分,阿青也一样。”劫往非抬站起身,赤霄紧握。

为了谁而打破平衡,大抵就是这样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感觉。

宫紫停下了脚步。

“阿紫,你说的或许是对的,我被这剑束缚太久了。”他像是对自己说,他拔剑,“吾以吾剑定九州”七字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