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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将至，古乾宗也絮絮地下起了第一场雪，从鹤归青山处凭栏眺望，入眼皆是一片雪白，偶有一两点颜色：那是被小弟子们清扫过后才露出原本颜色的砖瓦。
尤其在夜色中，那点颜色也没入黑色，一方天地唯有白色让人印象深刻了。
栉风往捧着的手心里连哈了好几口气，裹紧了自己新得的白绒披风，巴不得再把自己缩紧些。
虽然寒夜无风，但这样静谧的冷似乎总是叫人心底有些不安，栉风不自觉地跺了跺脚，靴子底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叫他得了些抚慰。
此时就连演武场的灵兽报时鸟都歇息了——栉风又蹲下开始百无聊赖仔细数起了地上雪的纹路。
小师姐让他在这里等着，因为她要去干一件大事，等她办完，他们两个就要提前宗门其他人启程去中都了。
“走走走！小师弟，咱们赶紧走了！”
“小师姐！”栉风立马从地上弹起来了，原本一只白团子突然炸了毛。
游青商猛地冲到栉风面前，这时栉风才看清，小师姐手上的乾坤袋上刻印隐隐发着光——乾坤袋好歹是一个空间灵器，外形虽是普通布袋，但内可吞吐乾坤，刻印发光便说明袋子装到极限了。
栉风呆望着那袋子，想必游青商说的大事应该就是这个，问道：“小师姐，我们要带这么多东西吗？”
“不多不多，咱们赶紧跑吧，别说废话了——”
说罢，游青商就从那袋子里掏出一艘小型仙舟，那袋子光也隐下去了，随即她动作迅速地又掏出几颗形色俱佳的灵石，放在仙舟前端的罗盘上就自行消散了。
很快，那仙舟飘浮起来，四周灵气也开始流转了。
栉风还来不及傻眼，就被游青商推着上去了，四平八稳地驶向他一无所知的未来。
栉风总觉得怪怪的，但他不好意思开口问，也不知道应当怎么说。
于是他思索半天，才问：“小师姐，我们现在去中都，会不会早到太多？”
“中都？”游青商疑惑了一瞬，而后恍然大悟道：“哦，我太紧张，都忘记告诉你了，我们先去另一个地方——我们去万剑冢。”
游青商说到剑，旋即起身拔剑指向栉风：“还有好几日呢，来，跟师姐对对招，看看咱们这两天有没有偷师学到些什么。”
栉风顺从地也起身了，但他环顾了只有一个鹤归青山处房间大的仙舟，犹豫道：“小师姐，这有些不太好吧，会不会弄坏了什么东西？”
“别怕，”游青商顺手挽了个剑花，起了第一式，“就凭咱俩这花拳绣腿，可打不烂这仙舟。”
待他们完整温过一遍那演武堂的入门剑法，仙舟也已稳当停在那千山掩映的深谷——万剑冢入口了。
一般来说，寻常弟子若想进这万剑冢，须得由宗门向仙督府提交申请，再由仙督府审批同意后，会随同意书一同寄回一把密钥，可开启一次万剑冢的大门封印。
短时间内钥匙是申请不下来的，但游青商手里正好有一把。
说来也巧，游青商的灵剑并不是出自万剑冢，仙督府批下来的钥匙一直闲置在她手里，今天总算有了用武之地。
二人从仙舟下来，皆被眼前景象震住了。
四周群山绵延合掩，越往远处便越是高耸，目所不能及之处，覆盖白雪的大山却越过，直破云际。立于深谷，愈发觉得山之巍峨，天空也不再一望无际，圄于群山围困之间了。
深谷有山间岚气，应当是土壤蒸化的雪，游青商和栉风以行走拨开缠绵的云雾，钥匙置于阵中，顷刻光芒大绽，片刻后竟在原本无一物的深谷中突兀现出一古老石门，上面一点镌花也无，如同凡间小孩随意垒砌，待完全显现，它又兀自“轰隆隆”地打开了那两扇沉重的石块门，邀请唤醒它的二人进入。
栉风往游青商身边靠了靠，喃喃道：“小师姐……”
游青商也心里没底，她拉着栉风的手肘，慢慢挪道：“走、走吧。”
怎料突然无因起风，裹挟着二人就进门去了。
徒留风中消散的一句慌乱的“小师姐”——
游青商心想：嚯，这地方还挺有脾气。
两人哗啦啦直往下坠，偏偏周围又伸手不见五指，游青商尝试了好几次明火符，饶是在下坠的风里差点把符纸甩破也没甩出一个火星子。
“咚”一声重响，两人这才踏踏实实在地上了，只是方式有点不太友好。
栉风被摔得两眼发昏，半天才缓过神，察觉自己压着什么东西，马上跳起来连声道歉：“小、小师姐！对不起对不起，我、我马上找丹药出来！”
游青商甩了甩头，也清醒了些了，循声伸手按住了栉风不断在他那小包袱翻找的手。
“哎——我没事。”说罢她起身拍了拍衣服，虽说也看不见是否拍干净，但不拍又总觉得心里膈应得很。
这是万剑冢？一片漆黑的，要怎么找灵剑？
游青商心里直打鼓，不会是走错地方了吧，可那钥匙分明是有用的啊——
“啊！小师姐——这有东西！啊——”
“栉风，别怕！”
游青商当机立断，灵气运剑，止水应召循着栉风的灵气而去，护在栉风左右。
好在这漆黑一片的地方吞没不了止水的灵光，游青商心赞一句好止水，立马飞身到了栉风身边，迅速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捆捆仙索，一人一头的给系上了——
“这里有古怪。”游青商不断驱着止水，顺着止水感应到的其他灵剑的剑气带着栉风往前走。
刚刚栉风分明就在她身旁，一瞬间功夫，是什么把他们两个分开那么远？
栉风现在就是完全六神无主，被吓得嗲毛的小兽，浑身汗毛直立，浑浑噩噩地跟着游青商走。
游青商一边要驱动止水，一边又要留意着栉风的情况，一个不察，脚下又踩空了。
“哎哎哎——啊！”
游青商有点被折服了，这万剑冢怎么这么折腾，她一边在心底骂，一边又扶着头站起来。
眼下仙云缭绕，清风拂面，一把把蕴含各种灵气的剑就这样随意又杂乱无序地插在土地上，一路向上，直到那快瞧不清的山顶。
游青商望过去，只觉得有千万说不清道不明的叹息和遗憾，又有千万肃杀和锐意扑面——难怪灵剑非要有个什么冢来安置，灵剑有灵，随意安置岂不辱没？
等等，她手上的捆仙索怎么不见了？
游青商才发现，栉风根本没有和她落在同一个地方，这地方实在狡猾，竟然用这种方式来把他们两个分开。
“喂，小姑娘！”游青商循声望过去，发现竟是一把剑身漆黑的灵剑，她仔细辨出是灵剑志写过的明初剑，“别找你那个小师弟啦，这万剑冢定是要试他一试的，你就安心等等吧！”
闻言，游青商索性坐到那开口的灵剑旁边，顺口扯闲道：“老前辈，在这里面歇着什么感受？”
“哈哈哈，歇着还能什么感受？清闲呗！”
游青商认真点头道：“清闲好啊，我特别喜欢清闲。”
“你这女娃才十几岁大就想躲清闲去啦？我活了上千岁都还想再出去闯荡闯荡嘞！”
“我可不像老前辈一样有本事，我小家子气，没什么大志气，清闲活下去反而比较好。”
“可不见得，”明初剑那老者声音听起来就像真的在摇头，“小家子气的人都不见得知道自己小家子气，来来，今日咱们也算有缘分，老夫不见得能给你个什么劳什子志气，给你指点个一二还是勉强能的。”
说罢，那明初剑兀自飞起来了，柔光一圈一圈地从它剑身漾出，竟幻化成一个人影执剑的模样。
“你看好，这可是我那主人成名立身的剑招——”
游青商立马捧场地接道：“同归剑法！”
那明初剑没想到这小丫头竟是真识得它身份，感慨与喜悦交加，连叹三声：“好！好！好！”
那光晕般的人影上波纹流动，竟是模拟起灵力在经脉中的流动，“人随剑走，灵气可得把握住，马虎不得！”
游青商有样学样，也跟着比划起来。
一人一剑，一前一后，一招一式，直到那日暮西垂，那明初剑才魇足地长叹一声。
“小姑娘你得记住，这剑法的最后一式，置之死地而后生，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使用——同归同归，乃是同归于尽的同归。”
漆黑的明初剑在落日余晖下镀了一层薄金，竟让游青商瞧出些叹惋来。
那明初剑沉吟了半晌，又道：“想那几百年前，他也是葬身于此剑法——为了能斩下那魔头。”
“他”想必就是当初手执明初剑，一时风光无限，最后又陨于除魔卫道的曾经的天才，游青商倒也知晓一二。
修仙的洪流便是如此，天才陨落和凡人陨落也没什么不同，大都是跌落进去，有的能落出点声响，也只是叫人记住一二而已。
游青商道：“前辈，逝事已矣，可您还在呢！您不是说要出去闯荡闯荡吗？”
“你这小丫头片子心里门清，倒是还来敷衍我这老古董了，哈哈……不闯荡了，不闯荡咯，今日把剑法教给你，也不算没落了曾经的名声。这名声之外的东西，还得由老古董守着呐。”
说罢，那明初剑剑身一歪，似人一般斜倚着石头静止不动了，只留下那最后一句：
“你那小师弟此时应当试炼完落在那山顶了，你且去寻他吧。”
“老前辈，今日之恩多谢您，”游青商正色，恭敬持剑行了个大礼，“晚辈这就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