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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一连下了几日,半点没有停的意思,天寒地冻,望不尽的白雪苍茫。
裴啟扶着床榻,一点一点地爬起身,费力地用手指划开一小块窗纸,试图看看窗外。
这个过程十分艰难,等他爬起来,已是一身冷汗。
雪影幢幢,寒风凛冽,只能看得到覆雪的屋檐和一角灰茫茫的天空,什么也看不分明,却是吃人一般的压抑。
四下一片死寂。
太安静了。
裴啟开始想一些不好的事情。
比如亲人惨死。
比如牢中磨难。
比如宫刑之耻。
坦白来讲,前所未有的凌辱与折磨让他生出了死意。有一瞬间,裴啟想的是:若能速死,求之不得。
但不甘与懦弱将他留了下来。说到底,他也许做不到父亲与老师口中的君子那样坦然赴死以明志。
裴啟跌躺在床上,忍着咳嗽,摩挲了一下手上的伤。
他不明白。
若是有罪,也罢。可是无罪,众人又为何遭此一难?
以往奉之为信仰的,为何如今粉碎一地?
他又为何躺在这里,忍受这样令人窒息又耻辱的痛?
门外踩雪的脚步声咯吱咯吱由远及近,打断了裴啟混乱的思绪。
那个连着送了三日药的内侍又来了。裴啟看着他推门进来,将伤药放在榻边的几上,又从食盒取出了一碗粥,一碟萝卜小菜,一小碟肉沫。
见他要走,裴啟终于开口,说出了他在这的第一句话:“烦请公公告诉谢大人,瑾之罪人之躯,身残处秽,应该远离才是。”
伴着公公离开时关门的声响,他没忍住咳了几声,疼得颤抖了一下,有些眼热。
其实他以为老师会因他不耻。毕竟裴府大难,凡说情者皆入诏狱,不死即伤,于是人人自危,甚有落井下石者,以迎合圣心。
老师却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护他。
他还记得老师说的那句。
万难君未死也。
待明日自有行路。
那时刚刚受刑,万念俱灰,太过惊惧不安,以至于失了思考,不管不顾地想靠近老师,想温暖一点。
他会如何他自己是想不到的。
但他与老师,不该在一处,也不会在一处了。
他总觉得,曾经苦学诗书、满腔热血时所期盼的远大前程与荣光理想,它们不该死在十五岁,可是好像又确实已经死了。
裴啟没想到的是,第二日,内侍仍然和往常一样的时间推开了门,还多带了一小份青菜炒肉。
“谢大人托我将这信给你。”
裴啟有些慌乱,近乎急切地拆了信,抓着信的左手有些颤抖。
“万物覆雪,春色暂掩,非亡也,待冰释,春晖自见。”
“无瑕白玉遭泥陷,而雪压霜欺,非死局也,不可困于其中。抽钉拔锲,抽薪止沸,自有破局之良方矣。”
他往下看去。
“欲加之罪,其无辞乎?”
“君子之道,非以束人,逼人赴死。予恒骄以上京铮铮裴瑾之。”
信不长,但裴啟从拿到手里开始,就没有再放下。
何等心情,他自己也揣摩不明白。内侍什么时候走的,也全然不知了。
而因为打点内侍差点倾家荡产的谢知秋此刻正坐在国子学内的亭子里,在宽袍遮掩下,轻轻揉着自己的膝盖。
那次跪了一天,膝盖就全是瘀血乌青,估计得疼个一月半月的。
“叮——黑化值-5%,当前黑化值55%。”系统不解,“宿主,你不亲自去看看?当面讲肯定比写封酸唧唧的信黑化值降得快。”
“做任务也要尊重人呀,”谢知秋喝了口茶,“对他来说,这是他最难堪的时刻,他不会想让我看到他的狼狈的。但他又太需要振作起来了,我写信,只是想告诉他,不该因为别人的错误和伤害惩罚自己,不爱自己。世上总有人在关怀和期待他的。”
系统:“那你是打算让他明白,你是唯一一个不会放弃他的人?”
“我不相信我自己有那样的人格魅力,能够让裴啟因为我不放弃他所以不放弃世界。”谢知秋慢慢地扶着老腰起身,“你绑定过做任务失败的宿主吗?”
“当然。”系统浏览了一下记录,“大概十个宿主里会有两个攻略完成。”
“那不就是了。”
谢知秋朝着下学路过的学生点了点头。
“据我所知,你们传统的办法,所谓拯救,一向都是得到他的爱,让他因为依恋一个个体而存在于世,而不是让他感受到世界对他的爱,从而教他去爱这个世界。而笼罩于这个人的黑暗与阴霾从未被驱散,他也没有爱人的能力,甚至对这个世界的敌意也未曾消失。这样的拯救是没有意义的,恕我直言,成功也是侥幸。”
唯分数论的系统虽然不太认同,但他确实也有些期待谢知秋要怎样完成任务了。
“老师。”
谢知秋正要走,有一男子却疾步而来,朝谢知秋行了一礼。
这个人身材挺拔,丰神俊逸,腿似乎有疾,走的太快,一副来势汹汹的样子,一瘸一拐地,腿疾看起来便更明显了些。
系统提醒:“是司业,顾佑,字一无。”
谢知秋看着他,脑子里闪过关于他的资料。
顾佑,谢知秋的得意门生之一,与他在教育事业上的抱负与志向极其投合,因此入国子学后,一直随谢知秋一起致力于教育改革。他性情直率、为人正直,前不久因为为裴家写陈情赋被抓去狱里一番磋磨,没死,却是跛了脚,被放出来是因为好友花了银两,他为此又是一阵愤愤,遂又连写好几篇诗讽刺这律法虚设、以权谋私的时局。
如此刚正不阿的人,在封建王朝的权利旋涡下,自然难以安然无恙。顾佑在《帝业》里只活到了三十岁。
也就是说他三个月后就会死,死因是诬上。
竟是比谢知秋死得还早。
谢知秋有些感触,微笑着替他拍落他双肩一路走来淋上的雪。
顾佑和谢知秋又重新坐了下来,顾佑倒了杯茶,也不在意凉不凉,一饮而尽,这才愤懑开口:“老师,今天又抓了人,这一群腌臜,我看我们想要的改革没有盼头,反倒是人全都得死绝了。”
此话太直白,却也一语成谶。
谢知秋将握着的茶杯放下,“饮凉茶虽解渴却伤身,一无,眼下不该争口舌之快。”
顾佑气得粗喘着气,却是听了进去,压低了声音:“老师,裴丞……裴仲一事闹到现在,右丞一派如今志得意满,趁着这个功夫落井下石,想必是要根除异己。我们国子学虽未参与党争,但改革一事,涉及利益太大,恐怕难继续……”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要杀的,何止一个裴府?”
谢知秋边说,边查看着资料。赵园景这个皇帝,当真是一点皇帝的样子也没有,不,应该说毫无人性。他在位满打满算五年时间,能杀的都杀了。按照剧情发展,一年后,右丞也得死。
谢知秋敢打赌,要是再多给他点时间,他能把《帝业》里除了主角团,其他有名没名的全杀了。
“革故自然是要继续,路是走出来的。等没有用,死谏而不变通也不行,与其游离其外,不如卷入其中。”
“老师的意思是?”
“借力打力,逼他们让步。”
赵园景忍了右丞那么久,不过就是因为树太大、根须太深,一次要杀的太多。而教育改革推行下去,寒门崛起,必定会对氏族大夫沉重打击,因而一直以来,以寒门为主的左丞党大力支持改革,而右丞则极力反对。
如今,左右丞原本对峙的平衡被打破,赵园景会受到的牵制更甚。若是说服赵园景趁着眼下人人自危的情况改革,虽险但奇,未必杀不出一条生路。
顾佑是有些震惊谢知秋态度转变的,但他只当是近日带来的影响太大,让谢知秋的思维由缓偏激,于是也就下意识想起了裴啟。
“要是书院真能成,我此生无憾了。我是真喜欢瑾之之前同我们说的那些建策,可惜他如今是毁了……”
自觉失言,顾佑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偷偷打量着谢知秋的脸色。
风大了些,有一些碎雪吹进亭里,落在谢知秋的衣襟和脸颊上,很快就化掉了。
“如何毁了呢?”
谢知秋沉默了一会,却还是忍不住替裴啟辩白。
“他不管身在何处,都是裴啟,不过是换了条路走,方向总是殊途同归的。本是天子一怒,万方有罪。我们这些前辈,又因何苛责呢?”
顾佑心下惭愧,耳根通红,猛地站起身鞠躬作揖:“老师所言甚是,是学生迂腐狭隘。”
谢知秋倒是完全能理解顾佑的,他代表了这个时代的文人心态。
只是她自己来自现代,不免希望世人能对裴啟平等相待。
谢知秋扶住顾佑,看着白皑皑的一片天地,心里却是分明了下来。
她已经知道要怎么做了。
谢知秋这个身份是一个高风亮节、坚守君子之道的忠臣,一直致力于教育改革,建立地方书院,以才选拔入国学,然后考试入仕。其意在打破官私壁垒,革新官学与私学,在两者之间取一平衡之处。但谢知秋有些愚忠固执,看不起弄权党争之臣。先帝在时改革尚有初步进展,但当朝皇帝昏庸无能、朝局动荡割据,因而谢知秋心下郁郁,无心朝野,改革便也停滞不前。
虽然谢知秋知道,就算改革继续,也必然不会圆满——毕竟资料显示赵园景在位不足三年了,而改革是长久之计。但谢知秋还是决定继续的,一是她要在其位谋其事,二是目前裴啟需要一个支撑他走过这段路的东西。
而到了以后,男主称帝,谢知秋也希望能给裴啟留下些什么。
“走吧,路还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