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马上记住本站网址,www.qcxoo.com,若被浏/览/器/转/码,可退出转/码继续阅读,感谢支持.
裴靖站在治事厅内叉手而立等候宋鹤,她不知宋鹤单独叫她来意欲何为,本以为人已在此,没想到人尚未至,看来对方很着急,多半是有要事。
将要事交给一个刚刚上任、诸般公务皆不熟悉的新御史去办合适吗?
她有些怀疑其目的,更怀疑自己能不能办好。
不过想起离开时众人侧目好奇议论的场面,她又觉得很有趣。
约莫盏茶功夫,胥吏通报“宋相到”,她赶紧到廊下等候。
宋鹤脚步匆忙,颌下胡须被迎面的风吹得贴在脖颈上,看上去比张鸿来时还要急迫。
见她在廊下站着,宋鹤微微展颜,“外面风大,你不必在廊下相候,去堂内等着便是。”
“下官监察御史裴靖见过相公。”裴靖跟进堂内又是一礼,“多谢相公体恤,下官感激不尽,然礼不可废,不敢令旁人议论相公。”
宋鹤闻言笑容愈深,然眉眼之间却隐有愁容,说话的语气更是掺杂了几分忧虑,“若人人皆如你这般知礼守节,何至于此啊……”
裴靖深知这话不是她能接的,越发低头不语。
宋鹤坐定,不多寒暄,直接说起正事,问她是否有所耳闻今日朝堂议论之事。
“下官确有耳闻。”
“你有何见地?”
“下官以为,应募者多为粮秣饷银而来,食不足则力不尽,资不足则志不达,此自然之道、人之常情也。劲敌当前,贪墨粮饷,非人哉!募兵无所入,不肯尽其能,致府兵无有功,不肯扬其志,此举与通敌无异,乃为贼寇大开方便之门。朝廷危难之际,百姓流离之时,为一己贪欲而无视民瘼聚敛军资,致社稷之主失众,可谓置上下于不顾,枉为人臣!”裴靖言罢,偷觑宋鹤脸色。
她自认这番言辞实在委婉,温其玉这种祸害当初便该直接打死,留到今天作威作福实在是她的失误。
宋鹤脸上无甚特别的表情,捋着胡须一言不发,目光不知飘向了何处,像是陷入了回忆,又像是在看某个人。
良久,他缓缓开口,“你本应负责河南道观察黜陟事务,如今陛下改使你负责淮北道,你可有异议?”
看来是想让我去查温其玉贪墨一案。
裴靖当即应下,“下官谨遵御令。”
宋鹤神色诧异,与裴靖的反应相比,反而显得犹豫,“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下官明白。”在裴靖看来,文御此举并非定要将贪墨案查个水落石出,更多的是给个态度,好教杜盛、温伊以及所有掺和其中的人都满意,否则不会找一个刚上任一天的监察御史来查。
不过以她对文御的了解,查温其玉应只是顺带的,重点在另一件事上面,她不接这桩案子便会错过去,接了说不定有机会看出一点眉目。
宋鹤扬了下袖子,“陛下尚未正式下诏,尚有转圜余地。”
裴靖心意坚定,“下官愿为陛下分忧。”
既然如此,宋鹤便不再劝阻,却也没有立即答应,只是仰首看着裴靖,若有所思。
他看由他看,裴靖垂首而立,一动不动。
“你和本官年轻时很像,却又大相径庭。”宋鹤移开视线,神色怅惘,口吻沉缓,“本官初仕宦时,始终不得为官要领,幸恩师在侧,常救本官于蒙难之中,迄今跌宕十余载,起落不知数,见似本官之人,爱惧交杂,爱之坚韧,所向披靡,惧之无畏,不计后果,风发年岁不复返,不堪回首啊!”
他抬起头重新看过来,裴靖立作洗耳恭听状。
“晏方,你比他们任何人都要年轻,也和他们任何人都不一样,仕途在乎长久稳笃,勿因一次失利而气馁颓然,路且远着,当自珍自惜。”
看来我猜到了点子上。
裴靖定下心来,朝宋鹤躬身,“多谢相公教诲,下官感激不尽。”
“你很聪慧,更当竭尽所能为陛下分忧,勿负陛下期许。”宋鹤摆手,告知文御正在天权殿等她前去领命。
“喏。”裴靖低头走出门去,走到院子里又折了回来,“下官自己去吗?”
宋鹤表情一顿,不知她对此有何异议。
“下官……”裴靖绞尽脑汁,好歹想出个找人陪她一起去的理由,“天威难测,下官有些……胆怯。”
宋鹤哈哈一笑,“陛下宽宏圣明,温雅敦厚,纳谏如流,从不乱发脾气,实乃人君之典范,你不必胆怯。”
“如此,下官便放心了。”裴靖干干一笑,只好独自出门往太极宫去。
她一直尽量避免单独和文御见面,但没有一个人愿意配合。
谁知到了天权殿才发现,这次见面在场之人出奇多,殿外北玄武卫林立,廊下通事舍人在侧,殿内奚迟和张赋秋自不必说,龙柱前还有起居郎、起居舍人一左一右执笔记录,如此齐备的场面令她对文御的皇帝形象大为改观。
她在陛前一拜,“臣监察御史裴靖敬叩金安,吾皇万岁。”
不等她起身,文御便置笔回她一句“你且随我来”,随后离座往书阁去。
改早了,何事不能当众说?
两位起居官奋笔疾书的模样看得裴靖心惊胆战,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顶着奚迟委屈又幽怨的眼神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阁外点的还是类似草叶的香,那香气应和阁内层层帘幔是一个颜色,青漾漾的,像春风拂过的草原。
文御坐在案后,手边堆着四五个竹简,他拆开麻绳抖出里面夹着的纸张,挨个翻看,很快便在案头堆起一拃。
他放下竹简朝站在门口的裴靖招了招手,“你来看。”
裴靖走过去捏起一沓,打开顶上那张大致浏览了一遍,原是江南道越州辖下虢县县令弹劾州司马盛瑾安卖官鬻爵,收受贿赂,严重扰乱官场秩序。
盛瑾安?秘书监校书郎盛瑾瑜的十六弟?
她一下想起来,此人便是江南津津乐道的“双子文曲”之一,没想到铨选之后竟未曾像兄长盛瑾瑜一样留在望京中枢,而是外放越州当起了司马。
越州是个好地方,距离望京不远,有钱有势,物阜民丰,盛瑾安在这儿做官确实舒服。
她又翻开剩下的几份表奏,居然都是弹劾盛瑾安的奏疏,越州县令多责其擅征徭役、室宇奢广,外州县令多责其买卖簿尉、蒙蔽圣听……上次得见这般弹劾“盛况”,还是南士和御史台集体弹劾宁宴和裴明礼。
单看奏疏在文御这里堆成小山,而盛瑾安至今安然无恙的情况便知,盛氏声威已到何等地步,难怪盛瑾安胆敢如此肆无忌惮,这是料定即便事情败露也不会有人敢对他如何——
伯父在朝为相执掌铨选,亲友在吏部任职,兄弟各居要位,售卖的也只是一贯为人轻忽的中县、中下县县丞、尉簿等低品官职,本就无人愿往,还不如卖给想做官的平头百姓,既解决了当地阙官的问题,又能捞上一笔,何乐而不为?
“如何?”文御抬头看着她,伸手拍了拍案旁软座,“坐下说话,你站着我看不到你面容。”
裴靖本想拒绝,却见文御眸色下沉,貌似准备翻脸,一时怕这人发疯嚷起来惊动外面的起居官,便只好听从吩咐,局促地团在软座上,答说,“贪心不足,害君害民,国之蠹也。”
“离我近一些,我听不清。”文御懒洋洋地倚着书案,撑着额角闭目养神,“声音太高会把起居官招过来,你也不想被外人看到他们的皇帝和他们的监察御史如此亲昵吧?”
“臣是怕惊扰陛下,”裴靖象征性地往前挪了一寸,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豪富破财买官,更不肯为民劳心劳力,只会越发掊克搜刮,以补敛家资,求之恫瘝在抱无异于天方夜谭,长此以往县治愈恶,更无人愿往之就职。”
“你意如何?”
“臣以为当杀,然其于民间素有盛名,又有庞然大树支撑,杀之甚难,但也绝不可姑息,臣愿一马当先,为陛下计。”
闻言,文御睁开了眼睛,捏住她的腮帮子咬牙切齿,“我是让你当官,不是让你当靶子,你脑子里整天在想什么?”
“臣只想陛下之所想,思陛下之所思。”
文御愣忡一瞬,随即扬起嘴角,又捏了两下才满意地松开手,“原来整天只想着自己,难怪肆意妄为。”
“陛下心怀万民,臣为陛下子民幸甚至哉。”
裴靖这话说得漂亮,文御不好反驳说不是,只好岔开话题聊些别的,顺带告诉她关于温其玉的事何时启程又当如何处理,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拿到盛瑾安的把柄。
“族弟犯事,兄长必不可能坐视不理。”裴靖认为只抓住一个盛瑾安没什么意思,那人犯的事有众多上状佐证,足以治罪,和盛瑾安相比,其兄盛瑾瑜更老谋深算,地位也更紧要,不妨以此为契机试探一番。
“你真是胆大包天,盛氏是莽撞了些,却也不是轻易便能试出深浅的,”文御哑然失笑,“明天记得按时上朝,别忘了。”
这说的什么话,哪个敢忘记上朝,不想要俸料钱了?
裴靖向来懒散不羁,但为了每月那一贯八千五百钱的俸禄和六十七石禄米,她可以成为大凉最勤快、最知礼守节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