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百态同僚(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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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罢御史台景,何端公回去忙公务,裴靖三人分室而坐,正式当值,公务需等张杂端散朝回来才能安排,朝会顺利的话也得再等半个多时辰。

裴岳二人顶了前任的职,刚好一前一后,无聊之余便转过身去闲扯。

岳瓒对裴靖的身世很感兴趣,寒门素来不易出贵子,而裴靖这般连寒门都不如的庶人孤儿能够高中进士更是闻所未闻,有幸发现一个例外自是大为好奇,像看珍奇动物一样。

裴靖反而觉得惭愧,她出身虽低贱,却拥有旁人没有的机缘,这不能全然归结于她有多努力,也要正视运气于其中的正向作用。

有人才华横溢却报国无门,有人鹿鹿鱼鱼却得居高位,有人对仕途前程孜孜以求,有人对鱼和熊掌挑三拣四……她是形形色色的众生中罕见的幸运儿,得遇伯乐贵人、良师益友,若如此还不能出人头地,那她当真要认真反思一下自己究竟有没有用心和努力。

岳瓒不以为然,他认为一个人有大气运也是种本事,或许是因为上辈子行善积德,所以这辈子老天慷慨赠予,运气不可能平白无故出现,裴靖之所以能够取得今日的成就,必然是因为足够优秀,诸天神佛皆认可,才愿意庇护,助其一臂之力,不应当妄自菲薄。

裴靖朝他拱了拱手,很感谢他的一番宽慰。

“言至此处,在下可要多说裴侍御几句,”岳瓒压低声音,语重心长地劝道,“裴侍御还是太年轻了,方才在外面,何端公那番话不过好心点拨而已,你且听着便是,怎能追根究底呢?初来乍到便惹官长不高兴,当心以后啊!”

“多谢岳侍御提点。”裴靖再次称谢,但始终怀疑何端公所言。

若是要事,文御必会告知,若非要事,何故大发雷霆?

或许眼前这人知道点什么。

她这般想着,偷偷觑了岳瓒一眼,但见此人眼波平静无畏,面容方正轩朗,回想其言行举止,腼腆且充满善意,不像是奸诈狡猾之辈。

其人家族背景亦干干净净,出身虽高,表面关系却不冗杂,与她也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当下不免心动,决定主动与之交心,探问一番。

“想来岳侍御是了解的,晚辈身患重疾,常年卧病在床,甚少出门交际,亲友不过二三,人脉窄陋,见识鄙浅,未经风浪洗礼,初入官场闻此变故难免担惊受怕,故想多嘴一问,先前行走于市,偶闻朝堂形势复杂,不知是怎样一个复杂情形?”

“这个……”岳瓒话到嘴边犹豫了一下,伸手捋了两把胡须,而后缓声答说,“俗话说,世事无常。官场可谓无常之中最无常,君心难测,人言诡谲,眼观不尽,心猜不透,局势变幻、风云不定乃是常态,防不胜防。何为复杂?何为清简?不过阴阳两面,有无相生,是扶摇直上还是身坠渊壑,皆在一念之间,端看裴侍御如何抉择。”

裴靖莞尔一笑,口气谦逊,“不过求一安身立命之所罢了,不敢大发宏愿。”

“哈哈哈,”岳瓒笑声爽朗,“既然如此,有何值得裴侍御担惊受怕?裴侍御从心所欲不逾矩,自然事事顺遂。”

“晚辈受教了,晚辈不过卑不足道之小人尔,此举实属杞人忧天。”

真是滑不溜丢!

裴靖心说。

她本想试探一下对方的立场,谁知这人净说些车轱辘话,圆滑得摸不着边,当下只好歇了心思。

其实对方是何立场于她而言无关紧要,纵使同伴也有可能背叛,何况陌生人,既然看上去不像朋友,便只能暂且当作敌人看待。

她又悄悄瞄了岳瓒一眼,眼前这人的眉眼言辞总给她一种恬然自适的闲淡感,看来不止家境好,且无甚压力,这般悠然品性她听说过不少,不过主角多是逸居不仕的隐士,宦海中却是少见。

“岳侍御可知先前那两位侍御是分管哪道哪州哪县的?”她再度发问,将一个初出茅庐、好奇心爆棚的愣头小子演得惟妙惟肖。

“他们啊……”岳瓒搓着胡须,眯着眼寻思了半天,模棱两可地答说,“好像是北边的……应该是管北边的,只有江北各道御史年末上朝。”

十道观察处置使分时间段出巡,江北六州四月始巡七月归,江南四州九月始巡腊月归,如此猜测倒也没错,然于裴靖想了解的情况毫无帮助。

年逾不惑,内向且安逸,不太了解时局细节,如此性情不走恩荫反考科举,当真有意思。

做官好像比做刺客有趣。

裴靖心里念叨着,道了声谢,回过身去不再打扰。

巳时正,往常这个时间早已散朝,百司公厨开始供给朝食,今天到点却不见各位御史回来,同僚未至怎好就食,众人只得继续等待,等得两眼昏花无心办公,便聚在院子里围观新人。

与其说围观新人,实则只围观裴靖一个,他们将这位台中罕见的年轻人围在中间,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从上三代问到下三代,比诛九族的刽子手了解得都要细致。

得知裴靖十八未婚,话题立马转移到婚丧嫁娶上面,京中谁家女儿年岁几何、议适某氏,谁家儿郎何时及冠、当配某女……这些人脉和关系一不小心便有可能成为某个人手中的政治资源,官人远比冰人知晓更多。

闲叙未尽,众侍御陆续归司,朝堂上发生的事便如同他们走路时两袖裹挟的风,随之散播开来——

“温侍郎若非心虚,何不正面回应,一味喊冤有何用!”

“这让他如何回得?有些事回应且不如不回应,置之不理反而更易消弭,待波澜平息,到陛下跟前认个错便是,反正有人护着他。”说话之人挑了下眉,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此言在理,言多必失,万一不小心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只怕难以收场。”

“陛下未曾着人细查,其意显而易见,他自然有恃无恐,不忙争辩。”

“弹劾本应慎之又慎,如今却同儿戏,真真令人匪夷所思!”

“温中侯的所作所为大家有目共睹,上次被俘怪凉国侯不作为,这次被俘又怪伊使君不作为,每次都责怪别人,不知错亦不知改,难怪楚郡公总弹劾。”

……

“两姓家奴,合该遭此一劫!”

此言一出,院中陡然一静,众人齐齐止声,惊诧地看向说话之人。

温氏反复无常,先侍杜氏左右,后见权眼开,改唯盛氏马首是瞻,此事知者皆心照不宣,但还是第一次有人胆敢当众议论。

裴靖同样为此感到惊奇,亦随之望去。

只见那人发须花白,面似橘皮,俨然已过花甲之年,眉下双目尚有神,流露出饱经风霜的沧桑感。

其着一身绿袍,手持笏板站在参天巨树下,茕茕孑立,几乎与背后的榕树枝桠融为一体。

裴靖看到他便想起当年长政门下一身廉价青袍的宋鹤,同样耿直敢言,然而命运却大不相同——宋鹤未至五旬而领宰相之职,官位已超越绝大多数同龄人,这位老御史显然没有宋鹤的运气,年近致仕仍在七品徘徊,看来这张嘴属实得罪了不少人。

或许这便是奚迟所说的那种至清至正的言官,一辈子都在底层摸爬滚打,永无出头之日。

“孙侍御啊,慎言哪!”先前带裴靖三人熟悉环境的何端公发话,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若被张杂端听见了,你又要挨一番斥责。”

正说着,便听有人高喊“张杂端来了”,聚成堆的人群立刻向两边散开,叉手望向门口。

着绿袍的中年人神色匆忙,摆动的袖子险些将别在腰间的笏板打掉,干脆抽出来拿在手里。

他进门见院中站着一大群人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吩咐所有人速速就食,宋相即至,有事安排。

众官吏当即整理衣冠,列队缓步去往公厨。

裴靖着实没见过这等场面,和岳瓒缀在队伍尾端窃窃私语,就餐还要正衣冠也是稀奇。

前列闻言,侧过脸来叮嘱二人,御史台额外注重公厨礼仪规范,务必小心遵守,否则会被记入黄卷,影响年终上计成绩。

岳瓒忙问还有没有其他要注意的事项。

那人思忖片刻,道会食时会评议政事,二人刚来可不必发言,但需仔细聆听,以备提问。

裴岳二人顿时面面相觑,尚未就食,先觉食不知味。

“不必担心,明日开始你二人当廊下食,那边不便议事,略自由些,但要当心失仪罚俸。”

罚俸?

裴靖别的没听见,只听到了“罚俸”二字,立马紧张追问,“罚多少?”

那人摇头,“不知,起码一两个月是有的。”

一个月是一贯八千五百钱,两个月……不敢想!

裴靖着实有些害怕,她现在最怕被扣钱,于是连忙又整了整衣冠,连步履都变得小心局促起来。

会食时果如其人所言,餐前议政,就中侯温其玉贪功冒进、贪污军饷当不当查辩论,众人以为当查,然无人愿主导。

出访巡察虽归察院负责,但察院未有监督行营军政的先例,院中亦无人在此,陷入僵局也实属正常。

讨论到一半,外面进来一胥吏高声报曰,“请监察御史裴靖即刻面见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