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事皆惘然(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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旦日,裴靖正倚在床头喝药,冬晚突然风风火火闯进来,身后跟着一身月白常服的奚迟。

裴靖发愣的工夫,冬晚将一张纸拍在她脸上,她赶紧接在手里,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契约——冬晚要她对天发誓,以人格性命担保,确已知悉一应后果,无论是死是活都与他人无关,奚迟和宁宴不可报复,否则她来世转投畜生道。

冬晚冷着脸戳着纸面,“签了它我便想办法让你站起来,你可以暂时像正常人一样出门,你当着太微的面签!”

裴靖抬头看了奚迟一眼,见那人一声不吭,便当是对方也无异议,遂请燕赵雪帮她取笔来。

燕赵雪着急阻止,反被奚迟拦下,她不满地看着奚迟,满脸错愕不解。

“裴”字尚未写就,纸张倏地被人劈手夺走,笔尖一下点在锦衾上,留下一团墨渍。

裴靖忙抬笔,懵然视之。

冬晚攥着纸指着她对奚迟怒声道,“你都看到了吧,她根本毫不犹豫,是我们不管她吗?不是!是没有人能管得了她!”

奚迟拿过誓书扫了几眼,摆了下手。

冬晚气得面色通红,再度甩门而去。

燕赵雪满怀担忧地看了裴靖一眼,紧追出去。

裴靖将笔随手丢在地上,有点无力,“我不明白她在坚持什么,但肯定不是因为贪生怕死。”

“当年先帝和陛下也应是如此困惑,不明白你在坚持什么。”奚迟坐在床头侧身看着她,眉眼间略有几分哀愁,声音暗哑,“你总是独自走在自己认定的路上,目不斜视,旁若无人,所以我经常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

“当然是为了你自己而存在,为了保护陛下,而不为其他任何人。”裴靖略带不解地瞥了奚迟一眼,弯腰去捡笔,怕燕赵雪看到了骂她乱丢东西。

她一躬身刚好埋进奚迟怀里,奚迟顺势揽过她肩膀,手臂卡在她脖颈上,手指攥紧誓书,似笑非笑着低声说道,“再说些我不爱听的信不信我杀了你?”

裴靖嘴角一弯,“没有御令擅自杀害朝廷命官要遭重罚的。”

“你死了我当然会陪你一起死,哪怕是投畜生道我也会陪着你,区区重罚有何可惧?”奚迟松开禁锢,合拢手臂,将誓书当着裴靖的面揉成一团,“这张废纸你签了也没用,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你一死我必然要杀她,即便我肯放过她,陛下也不会放过,若想她活着,你知道该如何抉择。”

裴靖哑然失笑,这人确实会做出这种事,至于文御,却是未必,“过堂我必须参加,陛下英明,自会有所决断。”

“你啊!你想做的事谁都阻止不了你。”奚迟哼笑一声,故作凶狠地捏了一把裴靖的脸颊,“我来便是要告诉你,这堂过不了了。”

杜鉴突然称病,直接请了一旬假,盛元济倒是一切如常,不过他声称“不敢独大”云云,既然杜鉴不能参加过堂,他便也不去了。

宰相也分三六九等,说了算的两位宰相都不出席,只剩御史大夫宋鹤,他一个说了不算的宰相参加过堂实在没什么意思,干脆也找了个借口说不去了,于是过堂暂且延后。

“虽是称病,但很可能是与盛元济发生了龃龉,听闻杜鉴一直反对盛元济替幼子尚主。”奚迟稍一思忖,接着说道,“杜氏本身并无尚主之意,应当不是因为公主只有一个,认为‘分配不公’而反对。”

裴靖本就是这样想的,奚迟却说不是,看来是与别的事有关,尚主只是导火索,“以往杜盛不和不过是私下里言辞扞格,杜鉴和杜氏向来隐忍宽厚,对盛氏颇多退让,这般……幼稚的举动倒是罕见。”

“也许当真是被逼急了,想以此威胁盛元济。”

裴靖嗤笑一声,“以盛氏如今的地位,连伊南星如何行军都得听他的,只有他威胁别人的份儿,谁能威胁到他?”

奚迟也跟着轻轻笑了一声,稍坐片刻,他起身告辞,“陛下今夜召惠妃,我晚上再来找你。”

裴靖本想说“太晚便早些休息,不必来了”,但见奚迟看向她的眼睛里充满希冀和祈求,顿时心软了十分,乖巧地点点头,“好,那我等你。”

奚迟眸中一亮,灿若星子,他抿着嘴笑起来,弯腰和裴靖贴了贴额头,徘徊了好一阵才恋恋不舍地翻窗离开了酒肆。

裴靖收回黏在奚迟身上的视线,温和神色慢慢收敛殆尽。

杜盛之间矛盾之深出乎她意料,既与公主无关,总不能是因为某件鸡毛蒜皮的小事,难道与前线或昌泸二州有关?

伊南星稳扎稳打,虽进攻不利,但防御甚强,叛军不得寸进,看来是要打消耗战,有扬州支持,杜盛于此战术皆无异议。

若是昌泸……难道是杜鉴看上了昌州?

杜氏有能耐守得住昌州?不可能吧?

她将可能的原因来回寻思了好几遍,始终无甚头绪,然事虽不明,却是个好机会——杜盛两家素有积怨,盛元济取代之心早已众所周知,自入仕以来,盛氏此意越发昭彰,于朝于野肆意玩弄权柄和舆论,可谓一手遮天,而杜鉴有“除元”和护驾之功在先,功臣不显,权臣当道,何愁不反目。

正想着,忽然听见有人推门而入,抬头一看,原来是冬晚,她立马变成人畜无害的兔子模样,瞪着乌溜溜的凤眼,揣着手一脸乖巧地看着冬晚。

冬晚见状傲娇地抬起下巴,抱臂坐在床脚。

裴靖眼睛一眨,抱着被子蹭过去,没骨头似的贴在冬晚身上扭着,“冬晚姐姐~”

“一把骨头,硌得慌,走开!”冬晚扭头冷哼,嘴上不饶人,手已经伸了出去,良久,她皱起眉头,不满地回头瞪着裴靖,“你怎么回事,昨晚熬夜看书了是不是?”

裴靖撒了个小谎,“没看多久,只到子时。”

子时她刚刚看完白天留下的尾巴,顺手翻开了文御交给她的资料,一直看到丑时末才熄灯睡下。

不等冬晚发火,她赶紧摆出一副愧疚难安、只等着挨骂的姿态,一般情况下她露出这副模样后冬晚都不好意思再说她什么,可惜今天是个例外。

冬晚小腰一叉,站在床边俯视着她,从奚迟不眠不休二十天满草原寻人累到吐血晕厥,到宁宴散尽家资四处求药求人,到药舍四人昼夜不停与阎王抢人,再到裴靖自己历尽千辛万苦活下来、站起来,越数落越激动,最后蹲在地上失声痛哭,“你想过我们为了把你救回来,让你能够继续活下去经历了多少困难吗?稍有不慎便会前功尽弃,我们日日夜夜提心吊胆,只怕你哪一刻睡过去便再也醒不过来,这种恐惧你懂吗?”

裴靖垂首敛眉,将言而嗫嚅,“我懂,但、但是……我必须完成任务,若我一事无成,你们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我宁愿早些死去,也不愿像废物一样没有价值地活着……如果一开始便没有目标,我根本不可能活下来,即便勉强活下来又能活几日呢?”

“任务!目标!那都是别人强加给你的东西!你为何不能只是为了自己、为了太微、为了镇星好好活着?”吼完这句话,冬晚一愣,随即嚎啕大哭起来。

谁不想为自己而活?唯独日躔卫不能想。

裴靖沉默不答。

十三年过去了,她早已忘记自己存在的意义,只记得自己因何而存在,即便有人告诉她这是错的,她也已无法扭转既有的认知。

她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只会在众多任务中选择一个获利最多的去完成,譬如奚迟要她一起帮宁宴,譬如文御要她做官……她从未想过受益者是不是自己,只知会有好结果便听从吩咐去做,她甚至认为所有人都应当如此,为了完成任务、产生价值而活着,没有例外。

如果没有任务可以完成,那么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

她想了很多年,始终没能想出令自己觉得满意的答案,或许她会一直迷茫下去,为了完成一个又一个任务而活着,矻矻终日,兀兀穷年,直至死亡为止。

可冬晚为何会出现这种不应该出现的想法呢?

裴靖看着将自己抱成一团抽泣不止的冬晚,眼中充满了迷茫。

燕赵雪一进门便看到冬晚蹲在地上哭,立马抬眼瞅裴靖,压低声音责怪她又欺负冬晚。

虽然这次当真不是裴靖招惹的,但她还是熟练地道了歉,“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燕赵雪轻轻戳了下她的脑门,扶着哭得站不起来的冬晚去隔壁柔声安抚。

裴靖在心里叹了口气,忽觉有些茫然失措,她漫无目的地胡乱摸索着,从枕边摸出了一卷书,一翻发现只是一卷话本子,登时更觉百无聊赖。

入夜,奚迟披着一身微凉的初春夜雾悄然而来。

裴靖看着奚迟坐在床沿宽衣的背影欲言又止,最后却是什么都没说。

“陛下令我告知你一件事。”奚迟躲进暖融融的被窝,点了点自己的嘴唇,得到满意的答复后方继续说道,“仆射夫人盛氏病了,太医署和尚药局皆束手无策。”

“是何病症如此严重?”裴靖微微一诧,须臾恍然大悟,叉手笑说,“多谢陛下提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