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龃龉微生(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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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是裴靖的名帖顺利交到了吴集手中,但吴集却并不愿私下假托他人之手投递。

“吴郎君说你卧病在床尚不忘礼遇于他,而他却从未登门探望一二,着实羞愧难当,断不敢再失礼于人。故不肯托我随意转交,定要当日于人前郑重请我代转,方不负厚谊。”魏凤川说着“啧”了声,“他说得好像有几分道理,是不是?”

新郎官的名帖会在集会时写就,当场上交吏部胥吏,但也允许互相投递,或酒席之上交换,或私下密赠,并不会被人诟病“失礼”。

裴靖想了半天,认为或许是因为高门大户的讲究和忌讳比较多,也或许是吴集和吴氏对她的身份心存顾忌,担心擅自交往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总之,对方的做法在她看来属人之常情,暂时挑不出什么毛病。

她思忖再三,始终不觉得当中有什么问题,于是欣然接受,“有理有据,且当他是好心吧!”

此事暂且揭过,其后无事,直至期集院聚会。

聚会之日魏凤川出门很早,回得也早。

这种集会通常是上午谈事,晚食摆酒,临近宵禁时分才散场,眼下将将过午魏凤川即归来,身上也无酒气,显然未等到开席便离开了。

他一进屋先叹了口气,随后才在胡床上坐下,掏出几张卷在一起的洒金小笺递给裴靖,打开最顶上的一张给她看,“这张是给你的。”

裴靖翻开小笺,发现是吴集的名帖,上面用工整方正的字迹写着姓名、年龄、籍贯和家族概况,同拜见主司和代座主时本人所言无甚区别。

她看罢名帖,又抬头看看魏凤川,见那人一副挹郁难言的表情,不免莞尔,“看来集会很不顺利,想必与那些个天潢贵胄话不投机,这名帖不好拿吧?”

一场数十人的集会,按理说得到的名帖足有一摞才对,魏凤川却只得了廖廖几份,她更是险些颗粒无收。

仕途的大门尚且只打开了一条缝隙,入仕者的两只脚还在门槛外打转,门内的规矩便先迫不及待地涌出来张牙舞爪了。

魏凤川捶打着膝盖,没有说话,便是默认了。

多年独自求学所遭受的冷遇早已帮他锻炼出强大的内心,他对此司空见惯,故不以为意,眼下他担心的是裴靖会不会接受不了这种落差。

然而,裴靖一如既往地无话作评,表情平静地浏览着吴集的名帖,仿佛刚刚说的事与她无关一般,这让魏凤川有些拿捏不准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一时不好随意发言。

冬晚却被此事气得不轻,站在床前叉着腰指指点点比划着骂,“狗眼看人低!出身有何了不起,还不是因为他自己没本事,只能仰仗祖辈和父母的势力作威作福,才会到处跟人大谈出身,人家真正有本事的都是说‘在下官拜某位’,哪有跟他们似的,天天把祖宗姻亲挂在嘴边!祖宗有能耐那是祖宗的事,跟他们有何关系?他们怎么就知道你们不能带领家族飞黄腾达踩他们一头呢?哼,若有一日你二人发达了,也千万不要去搭理这帮狗眼东西才是!”

“姐姐最后这句话说得对,却也不对。”燕赵雪路过窗外正好听到这番话,立时以扇掩口笑起来,倚在窗台上柔声道,“这街坊四邻的,有些人你善待他们,他们尚且针对你,你不理会他们,他们更要合起伙来欺负你,人家可不管有没有理由、有没有道理,只管是否有利可图。这做官啊,其实和做生意是一样的,无非是迎来送往,官场同僚和街坊宾客也是一样的,轻易得罪不得,谁也说不好将来会不会有用得着对方的时候。官场比商场复杂得多,这种不讲道理的小人更多,可不是简单的亲疏便能够处理好的。”

冬晚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拉着裴靖便要回小重山,“走!咱不干了!什么东西也配让咱受这份腌臜气!”

裴靖苦笑,“算了,常态而已,何必说这种丧气话。”

冬晚能回小重山,她又能回哪儿去?

日躔卫不养闲人,她原本是要被当做废品处理掉的,是文御下令要走了她的命,这才有机会活下来,却也被日躔卫除了名,成了没有名号的编外人员。

她现在哪里都去不了,只能跟在文御身边,除非文御下令放人,至时也不过是给夏正做药人或被日躔卫追杀至死的结局。

“这气你也受得?”冬晚瞪圆了眼睛,“这可一点都不像你!”

“受不得也得受。”裴靖并不觉得自己在受气,反而觉得是件好事。

换了名帖便得来往,大家的身份天差地别,她实在不知和那群天之骄子聊什么,何况让对方来酒肆拜访也不方便,时间长了恐为人怀疑身份,或是同宁宴一般被弹劾“品行不端,勾结商户,售力酒肆,有损体面”云云。

她要进御史台,哪能还没进去便先犯下错误,那可真是有损体面了,如此这般反而清净,她不必费心应酬,可以安心做自己的事。

冬晚又反过头来劝她,“你马上就是要做官的人了,可不能再和从前一样孤僻不近人情。”

“冬晚姐,”魏凤川疑惑地望着冬晚,“你真的很矛盾。”

见冬晚表情讪讪,无可反驳,三人看着她接连笑起来,气氛瞬间融洽。

事后,裴靖在心里反复推演,但始终拿不准集会一事究竟是单纯的排挤,还是她和文御留下的线索已开始起作用。

望京总共办了两次科举,进士科共录及第者一十七人,其中一十二人为江南各州门阀、士族,几乎包揽了甲乙科,二人为江南寒门,二人为北方门阀、士族,一人为北方庶族。

如此失衡的中举和名次比例,注定每个及第的北方学子都会在望京乃至整个江南门阀士族圈子里引起巨大波澜,尤其当这个人是庶族出身,且侵占了独属于他们的头等名次时,杜盛两家及其麾下的士族、豪强不可能不调查其人身份背景。

过往痕迹虽已抹得干干净净,但她现在还住在酒肆,只要用心查下去便一定能查到宁宴身上,进而发现她和宁宴是“至交好友”的事实。

可惜一场集会看不出什么,她需要更多证据来佐证自己的猜想,得看一看上位者的反应才能确定己方留下的这条线索是否正在发挥作用,于是她向冬晚提出了申请,“我必须参加过堂仪式,你可有何办法能让我暂时恢复没有?”

冬晚翻着话本,头也不抬地回绝,“没有哦小兔崽子。”

“你有!”

“没有!”

“有!”

“有也不给你!”

裴靖一噎,怏怏住口,须臾,她再次开口,试图晓之以理,教冬晚知晓过堂的重要性。

冬晚不理她,听烦了便让她滚。

见对方着实不讲道理,裴靖踌躇再三,几番欲言又止,犹豫半晌终于豁出去了,一头扎进冬晚怀里,小鱼似的扭来扭去,“冬晚姐姐求求你啦~”

冬晚嫌弃地推开她,“卖乖真的不适合你,你撒娇的样子好像野狼呲着牙撕扯猎物的肉。”

裴靖额头青筋跳了跳,面无表情地朝冬晚伸出手去,“还钱。”

“什么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淳安二十五年我去渝州出单你让我帮忙往回捎药材花费共计一千五百金又七十七文七十七文可以给你抹掉一千五百金必须还我!”

“什么药材,什么一千五百金,我不知道!”冬晚心虚地背过身去,“你要钱尽管找天市要去,反正我不可能帮你,太微真的会杀了我的!”

“他听我的,有我在他不敢动你,我可以保证宴哥也不会动你一根头发。”

冬晚一下弹起来,“有你在他们是不会动我,那你死了呢?你信不信你一死太微立马翻脸杀人,过堂后你还有几日好活,这话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你可以努力把我救活,就像去年年末刚来望京时一样,”裴靖双手合十望着冬晚,眼睛圆圆的,充满了无辜和期待,“我相信你可以的,你比夏正叔厉害多了!”

“裴靖!”听闻此言,冬晚怒不可遏,气得声调都破了音,“有你这样糟蹋别人的辛苦付出和劳动成果的吗?”

裴靖这会儿也已经反应过来方才的话说得确实不地道,她怯怯地看着冬晚,嗫喏解释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可是过堂真的很重要……”

“你找别人来治你吧,治死拉倒!”冬晚气得话本子也不看了,摔门而去。

裴靖望着窗外气冲冲掠过去的背影,内心有些五味杂陈。

她倚在床头枯坐许久,脑袋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想,也不知该想些什么,累了便躺下,盯着房梁继续发呆。

冬晚离开后便没有再回来,燕赵雪来去好几趟,叹了好多气。

裴靖忽然不知自己究竟是对还是错,她一直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可在好多人眼里她都是错的,她不明白,也想不明白。

“其实,”燕赵雪揉着帕子,轻声劝慰,“你这性子不适合官场,可又异常适合,是祸也是福。”

裴靖低头沉默着,指甲勾着锦衾上交织的花纹,心里的自疑铺天盖地,难道她当真选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