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麟角虎翅(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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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集的家世背景相当冗杂。

他是杭州阀阅之首吴氏的子弟,祖上出过一位开国公、两位太师和两任宰相,祖父辈官爵皆不曾低于五品,同辈亦已有人任员外郎、上州刺史,乃名副其实的簪缨世家,仅同族翘楚便不胜数,姻亲之中佼佼者更是不计其数。

吴集本人聘望京虞氏女为妇,是虞监德的妹婿、虞丽妃的堂姑父。两个兄弟分别聘滁州王氏女、苏州何氏女为妇,三个姊妹分别适裴州唐氏、望京杜氏和杭州李氏,俱是本州一等望族。

外氏乃扬州名门韩氏,外祖母则出自裴州唐氏,表弟韩十二元妻杜氏早逝,又续虞氏同宗女,既是杜鉴的前妹婿,也是虞监德的现妹婿,此时正外任泸州刺史,充泸姚防御使。

宁宴刚好被贬去了黔中道,任南凤麟卫姚州军折冲都尉,戍守姚州子午关。

如此一来,事情在复杂中豁然开朗。

既有这般强势的背景,状头归属吴集几乎是理所应当的事。

当然,宋鹤和盛郎中也免不了要交口称赞一番,谓“杭州钟灵毓秀、鸾翔凤集,吴郎君家骥人璧、鳌里夺尊”云云,对吴集的考卷并无太多评价,进士皆是万里挑一的人才,状头更是人才中的菁英,不必细想也知晓这答卷定是笔底生花,斐然成章。

吴集有些腼腆,竟被夸红了脸,不像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倒像个毛头小子。

状头叙毕,众人的目光随即转向裴靖。

裴靖都不知道自己原本姓什么,自然也不知道自家都有什么亲戚,更别说闻名显贵的人物,“晚辈裴靖,表字晏方,年十八,行三,淮北道裴州人士。幼失怙恃,无有所亲,旁无弟兄,藐然一身。”

这是提前编排好的台词,无论何时面对何人,她都要以这种身份介绍自己。

于她、于文御而言,没有身份即是最好的身份,这意味着她会茕茕孑立于人潮之中,成为无懈可击的孤臣,但同时也意味着所有的欺压与危险只能由她自己承担,没有人帮她,稍不留神即会万劫不复,坠入无底深渊。

听罢所言,上座二人果不其然变了脸色。

盛郎中“哎呀”一声,听上去充满了同情,但微微蹙起的眉头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他找出考卷翻阅着,不发一言。

宋鹤眼中颇有几分看待晚辈的慈爱,轻声问她经年以来如何度日,如何自习经书,如何上京赴考,今又暂居何处。

“承蒙朋友资助,冬九夏伏不敢懈怠,自觉初窥门径,欲求登堂入室,故上京一试。幸故友关照,暂居东市酒肆,待期至则别居道观栖身。”

裴靖话音刚落,盛郎中神色倏顿,连呼数声“不得了”。

只见其人将四份考卷拿给宋鹤,一一点评,“帖经的成绩在明经科亦算名列前茅,诗赋一道尚有所欠缺,相公且看三试与殿试,真真是头角峥嵘、超群绝伦!”

宋鹤接过考卷,先看了殿试的时务策,脸上顿时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原来此卷为裴郎君所书!”

文中论点皆为他心中所思而不敢明言之辞,当日见有人敢直言不讳他不禁羞惭且欣慰,如今又见裴靖登进士乙科及第更是大喜过望,一则说明皇帝亦是欣赏赞同,二则说明盛元济和杜鉴亦不反对,三则说明裴靖是个为官做宰的好苗子,此三者只占其一便于国事大为有利,三者皆具堪称珠璧联辉。

他抬头看着裴靖,脸上的笑容不只有慈爱,更多的是发自肺腑的赞许与钦佩,“锋芒始露,前途无量啊!”

盛郎中连声附和,誉之“不世出的青年才俊”。

裴靖谦虚有加,装得极为恭谨,可谓知礼有节。

其后是第三试的时务策。

甫读首题,未至一半,宋鹤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狐疑,他抬头看了裴靖一眼,有些欲言又止,待读完其余四题,眼底已尽为疑色所占据。

他蹙着眉头端详着裴靖,不时低头翻一下答卷,最后发出一声充满不解的叹息。

盛郎中见状立刻凑过去,“宋相,此卷可有何不妥之处?”

“未有,只是……”宋鹤犹豫再三,捏着答卷沉声问道,“裴郎君时务杂文文风笔力本官似曾相识,尤其首题,与本官故人昔年旧作几乎别无二致,不知裴郎君求学之年得何人教诲?”

裴靖闻言心中一紧,暗忆故人之余赶紧思考如何解释过去,“晚辈……”

先前宁宴还是左补阙时,她代其写过多次上状,唐不渝和文御轮流从旁指导,其中便有关于科举改制的廷议谏言,三试所作即是在当年给宁宴所撰谏言的基础上修改了不足之处,增添了新观点。

宋鹤也是言官,又是唐不渝的学生和女婿,谏言上状为他所知并不出人意料,可以肯定的是他必然看过原文,故能看出二者相似之处,不敢肯定的是,唐不渝或文御究竟和他讨论了多少,是否论及文章的作者,若有提及,又是否提到过作者的身份。

裴靖不敢据实回答,怕在人前、尤其是在盛郎中面前暴露身份,万一宋鹤无法接受,当场翻脸,只怕一切都要付之东流。

“宋相的意思是……”盛郎中心中已有所猜测,又见裴靖迟迟不语,由是越发肯定,当下目光陡然一凛,“大胆裴靖,竟敢剽窃!”

“盛郎中万万不可妄言!”宋鹤忙制止他胡乱定罪的行为,转头看向裴靖,“且等裴郎君说明原委再讨论也不迟。”

“禀相公、郎中,晚辈早年确与一位故人探讨过时务杂文,但晚辈可以性命担保,考卷所答皆为晚辈本意,不曾剽窃篡改分毫。”裴靖垂眉躲开宋鹤审视的目光,躬身答道。

宋鹤收回视线,不疾不徐地捋着胡须,“不知当日故人今何在?”

“故人……”裴靖喉头一涩,“仍在江北。”

宋鹤手一顿,许是想起了什么,敛目沉思良久,点头叹说“原来如此”。

“原是虚惊一场,吓本官一跳。”盛郎中随之展颜。

“当日殿试取第,盛杜二公因此卷僵持,后观三试考卷,盛公叹云‘对策老成练达,然圭角毕张,有悖为官之道。风摧秀木,过刚易折,不知年岁几何,若无可转圜,只怕好景不长’。”宋鹤收起卷宗,同盛郎中笑说,“今日一见方知年少未冠,难怪言辞锋利、意气风发,于尘垢之境自明治国之理,不可不谓旷世令器,天长日久必定大有作为!”

“茕茕少年独登高楼,实令我等自惭形秽!裴郎君才华横溢,陛下慧眼如炬,”盛郎中言至慷慨激昂处,抬手遥遥一拜,“风飞云会,君圣臣贤,大凉幸哉!”

下方众进士、明经亦随之深揖遥拜,齐呼“大凉幸哉”。

裴靖暗地里松了口气,也跟着喊了一声。

其后新郎官一一而进,自称“某氏某家”“某外氏某家”之子弟侄甥,俱是名门之后,连寒门出身的魏凤川也是宰相世孙、俊秀姻亲。

最让裴靖没想到的是,魏凤川竟是江淮转运使青山的小女婿,和裴明礼是连襟。

裴明礼那种人,居然有魏凤川这样的连襟,这得是踩了狗屎运吧?

她不得不感慨青山挑女婿的眼光堪称一绝,甚至可以说是兼收并蓄,既能看中魏凤川这种尚未显山露水的尔雅文士,也愿意收裴明礼这种脑袋里全是粥的武将,倒是一点都不挑。

有魏凤川帮衬,裴氏因裴明礼那张嘴被满门抄斩的危险又降低了几分,她要是裴知书,只怕做梦都能笑醒。

众郎君拜讫,座上二人请吴集登阶对坐详谈。

该了解的都已经了解过了,眼下详谈不过是叮嘱几句“身为状头当为人表率”之类的虚词,顺便阐明考官对其所作哪篇哪句赞赏不已,最后陛下与诸相如何合议取中,总之实至名归。

谈话结束,主事呈上淡酒,请新郎官与主司、代座主饮酒。

裴靖被严禁饮酒,一滴都不行,她看着端着酒盏走过来的胥吏,犹豫着要不要说明实情。

身后魏凤川又伸长手挠她,大概是提醒她不能饮酒。

裴靖侧过脸低低说了声“放心”,这便已想好如何处理——浅浅一盏酒倒在棉衣里应该不会被发现。

她打定主意,准备趁掩袖的空隙蒙混过关。

这时,胥吏端着漆盘走到她面前。

左数第一盏已被吴集端走,看来是要按顺序拿。

裴靖抬手欲取第二盏,胥吏却忽然将此盏转了一圈,将另一面朝向她。

小瓷盏通体朱红无纹,两面好像没有什么区别。

她疑惑地看了胥吏一眼,取走酒盏,道了声谢。

胥吏朝她微微点头,去往下一处。

酒盏入手裴靖方觉异样,盏内壁粘着一片小小的朱红色花瓣,波纹荡漾下几不可见,内里酒水的温度也格外高,凑近一闻,馨香气味顿时扑面而来,不是淡酒,倒有些像之前她在文御那里品过的一种玫瑰蜜水。

她回头看了胥吏一眼,那人背对着她,貌似并无异常。

酒后,众人退回期集院解散,三日后再聚。

魏凤川抓着裴靖要跟她说道说道擅自饮酒的事,裴靖正准备解释,却听见背后不远处有人喊她。

“裴郎君,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