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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御其人,时而正经,时而不正经,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望之似人君,又不似人君,幸好尚有规律可循,使裴靖的日常工作不至于太过艰难。
她骑马走在回家的路上,不为公务发愁,而为千秋节发愁,以她的身家和俸禄,只怕送什么都显得敷衍。
这官我真是做够了!活没少干,骂没少挨,钱没多赚,妈的,不干了!
不行不行,不做官没了俸禄更还不上债了……
裴靖沮丧得很,但一想到明天还有正事要办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回到家便赶紧伏案写公文,直至深夜方休,第二天险些起不来床去上早朝,一路上昏昏欲睡,不想上朝也不想活了。
朝堂之上,三品以下根本没有说话的权利,她不理解为何非要御史台全体参加朝会,为何不可以只让殿院自己参与,每天早上起床时的心情便如同上坟一般沉重,上朝的热情早已被起床的困难消磨殆尽。
她每天都掰着指头计算究竟还有多久才能致仕养老,为何非七十不可,为何五十致仕不行,一想到还要早起五十多年她顿觉人生灰暗,了无生趣!
今日早朝照旧拖了半个时辰,她也照旧是又饿又困又累、频频神游天外的状态,想死却不敢,又总感觉有人比她更该死。
她目光呆滞地望着堂中盛元济与王璇就皇嗣问题吵得热火朝天,其实心里是有疑问的,但不敢提,只能鼻观眼眼观心,一副看不懂、听不懂、不关我事的模样,任凭风浪起。
至于御座上的文御,那人自始至终都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慢悠悠地翻着案上的奏疏,仿佛堂下吵架的内容与他无关。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裴靖暗中腹诽,悄悄翻了个白眼。
朝后,会食间隙讨论此事,绝大多数人都支持盛元济所言,希望文御尽快开枝散叶,尽管文御的身体看上去已大有好转,可没有子嗣总是令人不安的,生育皇嗣也是维稳朝纲的一种方式。
裴靖绝不支持盛元济,以盛氏的手段,长子必然出自虞妃或伊妃,只要有了孩子,便可顺水推舟请册为后,即便皇后最后仍然出自杜氏也无妨,立嫡立长,只要占一半便算是成功一半。
她也不支持王璇,文御是年轻不假,可怎能不急,当年怀帝身康体健,却未及而立猝然驾崩,那时局势尚且安稳,并无内忧外患,朝野且因此乱了好一阵子,与怀帝相比,文御远不如其康健,时局更是一团乱麻,既然如此便更得有所准备,以免天下大乱。
很快,轮到她发言,她沉默半晌,折中道,“陛下家事,外人怎好过问。”
众人随之缄口,认为她所言颇有几分道理,却也不甚赞同,皇嗣乃国之大事,不闻不问,枉为人臣,御史讨论之热烈,比盛王有过之而无不及。
稍后会食结束,御史们又一撮一撮地聚在一起,看表情和口型,还是在谈论这件事。
岳瓒凑过来,问裴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文御如此器重她,若当真知晓些许,还请看在二人是同僚的份上提点一二。
“这种事我怎可能知晓!”裴靖脸上的表情充满迷惑和不理解,“我一个外人哪敢打探这些?”
“也是,”岳瓒点点头,若有所思,俄而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可能……”
这老狐狸想让我背锅是不是?
裴靖登时警惕,立马反驳,“岳侍御万不可胡言乱语,怎能妄自揣测,岂不有损陛下清誉?”
她说话时的声调很高,惹得旁人侧目而视。
岳瓒涨红了脸,手忙脚乱地不知该先摆手还是先捂嘴,“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还好把锅甩出去了,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裴靖毫不愧疚地松了口气,虽然她也怀疑,但想归想,说却是不敢说,万一传入本人耳中,还不得将她五马分尸以儆效尤?她昨天才得罪那人两回,再不谨言慎行那真是不想活了。
“裴侍御,我当真不是那个意思!”看得出来岳瓒也深感恐惧,不停地解释着。
皇帝的事并非外人可以左右的,纵使可以,也不会是他们这些小小御史,口不择言定会授人以把柄,成为政敌攻击的筹码,这一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于是裴靖摆出一副“我知道,我清楚,我能理解你”的神情和语气,岔开了话题。
过午,宋鹤回御史台处理公务,裴靖寻机递上昨夜写好的奏疏。
得知她要弹劾盛瑾安,宋鹤大惊失色,离席关上门同她说话。
御史台每年来来往往很多人,盛瑾安的所作所为也大都有所耳闻,裴靖却是第一个主动提出要弹劾盛瑾安的人。
宋鹤虽对此赞赏有加,却也提醒她勿抱太大希望,眼下御史台一应奏疏皆需经由中书、门下两省审核上奏,盛元济是中书令,属官见弹劾奏疏定会压下不报,对盛瑾安的弹劾不会通过审核,哪怕侥幸通过也不可能有所反馈,一再坚持的结果只有惹祸上身。
“殿院孙侍御将近致仕,去岁本有望迁任台院侍御史,累月即可擢南省,但因此事止步殿院,此生升迁无望,再过半年他便卸任守选,然不许,令其殿选两年,殿选之后刚好年逾七旬,正为致仕之岁,这般结局,你可愿接受?”宋鹤问道,他欣赏眼前这位年轻人,却也因为过于欣赏而不自觉地过度保护。
“为官当为民,下官不怕为民而害身。”
“本官曾数次上表,无奈石沉大海,险些祸及家人,而你资历尚浅,无所倚仗,更不为人所惧,也许你今日上表,明日便成左降官,与你有关的一切皆因你而深陷泥沼,正值大好年华,然却前途夭折,从此报国无门。这,你也不怕吗?
“下官不怕!”裴靖手捧奏疏,挺直腰背,如悬崖边上一片新生立石,“下官无父母妻子,亦无兄弟姊妹,更无亲友门客,孑然一身有何可惧?唯铁骨一把、利口一张,愿将是非黑白一一与之辩清!”
宋鹤捋着胡须在堂中来回踱步,抬手示意她先就座,静心深思。
“当日殿试,时务策答亡南戎、改科举、摒商子,字句皆与势反,盛公愠怒,本不欲取第,然杜公与我坚持,两厢扞格无有终论,遂请陛下决断。陛下以为状头,盛公以为锋芒毕露,恐年少骄矜,遂以年长者镇之,我虽后知此事,但见你,即知公何所惧。”
宋鹤长长嗟叹,目光辽远,仿佛梦回当日,甚是感慨,亦不知为何,他对这位相识不久的下属有种莫名其妙的信任感,不知不觉间多说了许多不该说与外人知晓的秘密。
“当世颇多狷介士子,言行举止乖忤时势,只为于鹿鹿之辈中脱颖而出,令闻者耳目一新,铤而走险以博青睐,观你书法文章,铿金霏玉,以为你与他们不同,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听闻此言,裴靖有些意外,并非因个中曲折而意外,而是因为盛元济的性格。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盛元济已知天命,却还像个爆竹,一点即炸,其跋扈冲动出人意料,她一直以为这不过是其人面世的伪装之一,却又想不通戴这副面具于其本人和盛氏有何利处,目前看来弊大于利,然盛元济却是乐此不彼,甚至因此聚集了好一批拥趸,真真奇也怪哉!
她看不懂,可能别人也看不懂,只有盛元济自己才明白自己的目的与所求。
但不论盛氏求什么,她所求皆与之对立,所以他们注定从命运相交的那一刻起便自然而然地成为势不两立的敌人,盛元济率先做出了反应,而她将紧随其后,令冰山浮出水面。
“下官谢陛下隆恩、杜公提携、盛公看重,”裴靖单独向宋鹤行了一礼,真心实意地表示感谢,“下官多谢宋公提点。”
“不必谢我,”宋鹤摇了摇头,欲言又止,“既然不怕,那便去罢,但……”
裴靖观其颜色,感觉这未曾说出口的话多半不是激励人心的好话,当下心中了然,立刻向宋鹤保证,自己愿意承担一切后果,也会想办法不连累他人。
闻言,宋鹤微微赧颜,眼底略有几分羞惭,朝她慢慢挥了下手,示意她“可往”。
裴靖再度深揖,退出堂后立即请胥吏将奏疏、劾状与证词上奏。
她不怕中书和门下隐瞒不报,今日不成明日再奏,明日不成后日再奏……直到盛氏做出反应或文御收到奏疏为止,她有的是红纸和时间,怕只怕盛氏先挨不住。
事实果然不出宋鹤所言,三日奏疏尽数铁坠江涛,杳无音讯。
裴靖依旧坚持着,每日点卯当值的第一件事便是往上递弹劾盛瑾安的奏疏、劾状和证词,巳时四刻准时上表,一日不落。
坚持到第十一天,她破旧的家门终于被一位陌生访客叩响。
来者面容方正,衣着华贵,举手投足大方从容,如世家子般矜贵端庄,却自称僮仆下人,对着裴靖浅浅抬起下颌,“敢问阁下是裴晏方裴三郎吗?我家主君请阁下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