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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州公廨最近很热闹,也称不上热闹,只是每天都有人来找司马盛瑾安,来者从不肯上午来,每次都是下午才来,盛司马过午即放衙回家,下午怎可能在公廨找得到人,需得去盛邸找才行,可总有人不听,还是下午来,惹得廨署官吏烦闷不已。
“盛司马放衙了吗?”听见门响,裴靖从书里抬起头来,问刚进门的安歌。
今天又是一个雨天,她出不了门,只能待在邸店看书,实则书也没有看进去几页,赖着不走的星纪在一旁玩她的万劫,时不时叮咣乱响,烦人得很。
“没有,盛司马直到现在都没走。”安歌顺手将晚食带了回来,“早已到放衙时刻,他却不走,婢子看他多半是有所防备。”
裴靖点点头,“那今日不去了,明日我们启程回京。”
星纪自告奋勇,“我送你回去。”
“行,顺便带你去见见你的好哥哥,商量下你给我做小的事。”裴靖似笑非笑地说道,热衷于看星纪吃瘪。
“大可不必,我还想活。”星纪悻悻闭嘴,却也只能安静一小会儿,用不了多久便会故态复萌,屡教不改,属实欠揍。
安歌很讨厌这人,但凡看到他对裴靖言辞不敬,必会在心里骂上一句“死断袖”。
越州是个多雨的地方,来时下大雨,走时也下大雨,幸好渡口不远,三人乘牛车半天即到。
上了过河的船,裴靖打开舆图,指着杭州跟星纪说在这里分道扬镳,她要走扬州回望京。
“你还会回去吗?”星纪转着手里的柳叶刀,问她要不要一起回去看看。
裴靖笑了叹了口气,“此生怕是没有机会再回去了……对了,你可千万别跟冬晚说咱们是在滁州遇到的,只说在杭州、越州都行,我怕她骂我。”
“可以是可以,但你怎么报答我,不如……”
裴靖皮笑肉不笑地回他,“我找那个谁和那个谁报答你。”
“你这是求人办事的态度吗?”星纪不满地嚷起来,一旁的安歌白他一眼,无声地骂了一句,不料这句话被他看到了,顿时大叫,“你的小侍女骂我死断袖!”
他这一叫唤,全船的人都看向这边,大概是想看看活生生的断袖长什么模样。
裴靖比他更大声地喊回去,“你是就是,喊什么,我又不歧视你!”
星纪怒了,“老子不是!”
“好好好,你不是。”裴靖这句略带纵容的话反而坐实了星纪是断袖的谣言,惹得围观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星纪气得不想说话,扭过头去缩在角落蹲着,像一朵孤独的蘑菇。
清净了。
裴靖倒了碗茶粥递给安歌,主仆二人相视一笑。
等到杭州,两厢分别,在城内歇了一个下午,傍晚时上了去扬州的船,又三日,返抵望京。
一回到家,裴靖立刻打发孙荣洲和安歌把带回来的小礼物送出去,而她则换上公服匆匆入宫,先去御史台点卯。
宋鹤见她回来颇为欣喜,问她公务办得如何,又见她脸色甚差,不禁十分担忧,“本官总担心你在路上旧疾难缠,见你不归惴惴不安,如今可算是安心了。”
“多谢相公体恤,下官一切安好,公务皆已完成,只是回京途中偶发意外,耽搁了行程。”虽有文御保证,但裴靖仍不确定在高官厚禄中浸淫多年的宋鹤是否还是当初那个宋侍御,也不确定此人是否仍旧表里如一,正直忠诚,因而不敢轻易剖白越州之事,若文御信任宋鹤,自会主动告诉他,用不着她来多嘴。
宋鹤闻言蹙眉,急问道,“意外?是何意外?可曾波及到你?”
裴靖同他讲了船上发生的抢劫案,称为一侠客救之,后迷路流落至江南道,在一县城休养数日,不想竟发现该县县丞诸多违制不法之举,可惜非她所巡之地,不应攘权夺利,又闻其人门庭庞然,更不敢擅专,故请示下。
宋鹤捋了下胡须,“医者医人,御史医国,国之蠹疾,悖君害民,绝不可放任自流。是当各司其职,各尽其能,然发隐擿伏方为御史正职,不必有所顾忌。”
裴靖点头说“明白”,将房州巡查文书交给宋鹤,听其抱怨了两句支度使和温其玉目无法纪、胆大妄为之类的话,又将文书转交台院议定弹劾。
她正与公縻侍御史何嵊,即初来时所见的何侍御讨论弹劾温其玉事务时,胥吏进门禀报说文御召见,二人赶快理清细节,各自奔忙。
在去往天权殿的路上,裴靖摸了两下袖筒,踌躇良久,决定按计划行事。
今日天权殿内人很少,两名起居官不在,张赋秋居然也不在,只有文御和奚迟,这个配置倒是有些稀奇。
她在陛前呈上奏疏,“臣先前就房州军中候温其玉贪墨案表奏,颇多疏漏,故作补充。”
奚迟下阶来接,双手接触的瞬间,裴靖手指一动,那人愣了一瞬,随即笑弯眼眸。
文御接过奏疏,余光不知看到了什么,扭过头去瞥了奚迟一眼,脸色立刻沉下三分,却并未多言,他翻开奏疏一扫,神情一诧,又抬头瞄了裴靖一眼,复低下头去浏览,同样未曾多言。
裴靖自认奏疏内容不多,不过三四百字而已,也并未使用晦涩难懂的辞藻,文御却看了近一个时辰,只看不说话,神色也有些阴沉,她不由得心怀忐忑,有些摸不清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态度,是管还是不管。
“你先出去。”
上首终于传来声音,听上去隐含怒气,她偷偷觑了一下,正欲起身告退,却见奚迟走了出去。
又要我一个人承担是吗?
她觑着奚迟离开的背影,在心里叹了口气。
许是因为这一眼太过炽烈明显,连旁人都感受到了,殿门一闭,文御立即冷嘲热讽的质问,“裴侍御这般离不开他吗,一刻都不能分别?若我杀了他,裴侍御又当如何,该不会找我报仇吧?”
“臣不敢!”裴靖被最后这句话吓出一身冷汗,赶忙稽首请罪,“陛下明鉴,臣并未注视太微。”
“眼睛长在裴侍御身上,我还能管你看三看四不成?”文御冷笑,将奏疏摔在书案上,“天权殿乃垂绅正笏谒论国是之所,裴侍御却在此私相授受,该当何罪?”
“臣罪该万死!”裴靖涨红了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要说这人也真是眼尖得厉害,她特地选了个黑色细圈的指环送给奚迟,戴在手衣上几乎看不出异常,谁知被人一眼识破,当真尴尬万分,若非二人平日里没机会见面,她也不至于在这里鬼祟行事。
缕金的靴子停在她面前,墨绿的衣摆纸张似的堆起来,手指细的小龙从云层里探出脑袋看着她,栀子的清香弥漫开来,“我可以恕你的罪……”
“臣谢陛下不杀之恩!”感激涕零之余,一贯的经验告诉裴靖接下来准没好事。
“一句话便想抹杀我的宽宏大量吗?我对晏方如此宽容,晏方也该报之以琼瑶才对。”文御毫无形象地抱膝席地而坐,只等着人来报答。
这一瞬间,裴靖的心思百转千回,犹豫着要不要按计划行事,思来想去决定挣扎一下,“陛下,此处不便……私相授受,不如……等千秋节时,臣再为陛下备礼。”
“晏方所言有理,既然如此,”文御蓦地抓住她一只手腕,“你随我回无极殿如何,那里十分适合私相授受,千秋节是千秋节,现在是现在,我现在便想要!”
裴靖这次不再犹豫,从袖袋里掏出扎成一卷的茉莉花纸,毕恭毕敬地献给皇帝陛下,“臣乍见此物惊艳非常,不敢藏私,特携之回京奉与陛下鉴赏把玩,薄纸鄙陋,还请陛下恕罪!”
虽说没花钱……怎么能说没花钱呢,住邸店的钱也是钱,四舍五入这就是花钱买来的!
如此一想,她立马理直气壮了起来。
文御接过纸卷,从中小心捻出一张,捏在手里细细端详,看了半晌,赞许般点了点头,“气味芬芳,清沁怡人,确实巧夺天工,真是好手艺……”
裴靖松了口气,庆幸一笑,“陛下不怪臣心意浅吝,不成体统,实乃臣之幸也!”
“纸是好纸不假,你却非甚好人,漂亮话说一箩筐,心意却何止浅吝!”文御挥纸在她头上“啪啪”敲了两下,皮笑肉不笑地戳着她的肩膀,“你且用心想一想,这宫中嫔妃甚为喜爱的栀子花纸是从何人手中流传出去的!”
裴靖的笑容霎时僵在脸上,无需用心,只用头发丝想想也能知道答案。
“裴晏方,你以邸店所赠信纸敷衍你的救命恩人、座主恩师、皇帝陛下之事我断不会忘,千秋节你且仔细想着,倘若再被我发现你用旁人不要的玩意儿敷衍我,我让你以后哪儿都去不了!”文御气得叉着腰来回转圈,“你待我竟无半分我待你之心意,着实令我心寒至极!”
裴靖跪成一小团,蚊子叫唤似的回了句“陛下息怒”。
一日之内,因送礼一事得罪皇帝两次,仕途未显便先在人情世故上栽了个大跟头,若起居官在,定会记她一笔“媚上不成”,如此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足以载入史册为后人殷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