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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瀚洋醒了,BP机上有十几条讯息,全是刘芳的。当他弄清发生了什么事,终于惊惶失措。尤其他知道许冥还是第一次。这一来他对许冥也有了责任,可他怎么能对两个女人有责任?刘芳有他的孩子,可许冥宣称“我也可能有”。他一拳重击在床头,竟把坚实的木板打穿了一个洞。
许冥吃了一惊,忙找来小镊子给他挑掉手上的木刺,小心包扎。她包得那样仔细,生怕触动他一点半点。吕瀚洋抽回了手说:“今天……是你故意的吧?”许冥把镊子放进床头柜道:“你说呢?”吕瀚洋沉默半晌方道:“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许冥斜倚在床头上说:“至少圆了我一个心愿。”吕瀚洋说:“你的心愿就是把我推进地狱,叫火烧,烧,烧!”
许冥在男性的暴怒面前不由得有些胆怯,然而本性的刚强又不允许她不反击:“我们在一起,你就下地狱了?在你眼里,我那么像个勾魂的鬼吗?”吕瀚洋厉声道:“在地上拖着孕妇走七八步,就不是个人做得出来的!”他强调着那个“人”字,这一瞬间,真是恨毒了她。许冥的些许畏惧被怒意淹没了,她猛地起身,手指门口,抗声道:“那么你走!你看我像妖魔鬼怪你就走!昨天的事我一字不提!昨天不是你欠了我的,是我欠了你的,可以了吧?”吕瀚洋见她气得眼睛发亮,声音直抖,心中一软,但他很明白,他只要一松口,就永远与许冥绑在一起了。他退一步,她就进两步,直到把他据为己有,把刘芳扫地出门为止。他和刘芳有过美好的从前,在他最失意、最落魄的时候刘芳一直守在他身边,如今他即将为人父,更不能弃她如遗。假如注定要伤害一个女人,没有他,许冥只会失望伤心,刘芳却就无依无靠。在这一瞬间,他下定了决心,大步走向房门。
“站住!”
吕瀚洋立定脚跟,哑着嗓子说:“我回去主动跟许局汇报,然后辞职。我不会说是你的主意,就说我酒后乱性。我承担一切后果,直到许局、刘芳都能原谅我。但这一辈子,我的老婆只能是最初的那一个,对不起!”
许冥如遭雷轰电击,耳朵里嗡嗡的,却还强发出一串尖利的笑。她看到了吕瀚洋的坚定,心灰如死。就在这样的时候她还留意到他手上的纱布在渗血。她说:“回去记得换药。不送。”说完了这一句,她就微扬着下巴,骄傲地目送他出房。等听到外面大门“呯”的一声,她整个人跟着震了一震。
她呆了大概几十秒钟,忽然着急慌忙、跌跌冲冲地奔到书房,掀开窗帘一角,痴痴迷迷地望着吕瀚洋骑上车,渐渐去远。看了又看,到完全看不见了,她才舍得放下窗帘,瘫坐在书桌前的真皮椅子里。
天色慢慢亮了,窗外陆续有走动声、挑担声、摩托声和自行车轮转动的“夹支夹支”声。她喜欢最后一种,是那类半新不旧的车子,骑起来有点费力,踩下去很有踏实感的。吕瀚洋就是这种车。这样坐着听了会儿,她机械地起身去把床单洗了,机械地换了新床单,铺得平平整整;又拿来纸笔,写起信来。她有时写得很快,有时会停下来想一想,才接着写下去。
吕瀚洋骑回家去,先跟刘芳原原本本说了昨晚的事,说绝不负她;不等刘芳作何反应,急急忙忙换衣服洗脸,到公交车站,上了去新区的车。
车上大半都是同事,看到他,都和平时一样泰然地打着招呼。在这样平常的空气里,日子是一大块的稳妥,像是什么变故也不可能有的。然而他还是怔忡不宁。车到大华路,许杰上了车,和田明辉一起坐在他前排。他旁边是钟雨城。他正想套问一下许冥的情况,许杰侧过头来,跟田、钟,同时跟他悄声地焦虑地说:“我姐一晚上没回家,你说怪不怪?call她也不回!她又没几个朋友,家里都打电话问过了。”田明辉安慰道:“她那么大个人,还怕走丢了吗?一定是BP机没电了。才一夜带一个早上,先等等看吧。”钟雨城却细心地说:“不在朋友家,也不在别的地方吗?先把所有熟悉的地方找遍了再说嘛。”吕瀚洋忍不住说:“你们家不是有个果园吗?会不会在那里?”
许杰一拍大腿,忙通知母亲和外公好婆带人到果园去找。田明辉却向吕瀚洋瞧了一眼。
车又开了三站,郑羽、史艳红等也上来了。许杰看人多了,就住口不说了。即将开出城区时,许杰的BP机响了,吕瀚洋的心一下子提到喉咙口。他最怕的事发生了,许杰看着BP机上的留言,眼泪滔滔地流下来。一车子人都愣住了。田明辉握住他的手说:“许杰,许杰!”许杰不答,哽咽着向司机说:“麻烦你让我下车!”
他下了车,风急火急地打了车,驶到果园。大门外就听见里头哀声大作。来往乡农聚集着议论纷纷,摇头叹息。他深呼吸了一回,疾步闯进,穿过那带秋千架和石桌子的幽静小院,直扑进门去。他循声走进书房,许局长、许夫人、外公、好婆泪汪汪抬头。许杰说:“我……我来了。”好婆泪流满面道:“小冥自杀了!”
许杰双腿像灌了铅一般,艰难地挪近前去。许冥仰在皮椅子上,左手腕上血液已然凝结,无力地垂落。她肤色原白,这时失血,越发白得厉害。书桌上有一把染血的水果刀,一封遗书。许杰过去轻轻摇晃,说:“姐姐。”许冥无声。许杰又用力摇了摇,说:“姐姐!”许局长、许夫人一齐抱着儿子哭道:“你姐姐不在了!”外公咳得直不起腰,好婆边给他捶背边泪眼婆娑地说:“你当心啊,你保重啊!”
许杰扶着许冥的左臂,泪水川流不息地淌下来,想到从小一同玩耍的情景,想到长大后许冥对自己的疼怜。她每次假装发怒,作势欲打,都不忍心真打下去。她把躺在病床上的许杰搂在怀里抽泣,她给手术后行动不便的许杰洗头、擦身。她……就这样从世界上消失了,永远的。这是许杰第一次体味到失去亲人的痛苦,是像五脏六腑被摘去了一样,发空,发寒。
照当地习俗,晚辈先于长辈去世,不能停放太久,也不能举行遗体告别仪式。瞻仰遗容只有一晚。许谢两家的人全来了。许局长老家的父母、亲友从外地匆匆赶来,哭得声嘶力竭。因为谢强许弱,许家的老亲向来在这边没什么地位,这次虽是远道尽哀而来,许夫人、许杰的外公也只是说了些感谢的话,让许局长在宾馆给他们妥为安顿而已。许氏的客气使许局长的父母有点尴尬,仿佛去世的不是他们的孙女儿似的。
除“新区开发管理局”上下,各部委办局、省里的舅舅谢添华一家也都来了。公安局此前已到果园去过,证实是自杀无疑,遗书经过笔迹鉴定,也是许冥本人所写。此时,公安局长就不是以查案,而是以宾客的身份来敬献花圈。
田明辉、钟雨城全程在帮许杰张罗,其实做事的大有人在,田、钟的存在,只是给许杰心理安慰而已。郑羽来探望过,但未久留,她私下里和钟雨城说过:“秦局许局一山不容二虎,要么许局提前上位,要么秦局踢走许局,另找合意的接班人。这现在是白热化了。你劝许杰是应该的,我就不用跑进跑出的了。稍微跟许家划一点界限,留些余地也好。”
杨倩、李漓来了,进门也不管有人没人,抱着许杰就流下泪来,倒要许杰反过来劝他们。李漓先止了泪,和许杰一块哄着杨倩。杨倩兀自抽噎不止。
吕瀚洋和许冥的事还是沸沸扬扬了。有说他傻的,有说他重情重义有骨气的,但众人不知前一晚许冥和吕瀚洋有过一晌之欢,只说许冥倒追男友不成,负气自尽。许局长严密封锁消息,原为的是保护女儿的身后名声,却也客观上减轻了吕瀚洋的压力。所以他走进灵堂时,许家的人眼睛冒火,余人则不知其详。
吕瀚洋绕着许冥的遗体慢走一周,鞠了三个躬,出了二百元白封子给许杰,规格一如其他同事。许杰想要发作,许夫人使眼色制止,过来淡淡地说:“有心了。”吕瀚洋知道她话里含刺,并未多说,只道:“请节哀。”许局长不好从头到尾一声不吭,只得说:“小杰,你送送吕工。”他不像以前叫他“小吕”,换称公事公办的“吕工”,人人觉得吕瀚洋往后不会有好日子过了。若许局长要处置他,只怕连秦局长也不敢保,“杀女之仇”,那是多深的大恨!
许杰不情愿地将吕瀚洋送到外面。吕瀚洋说:“留步。”许杰冷冷地不言语。吕瀚洋正要走,许杰说:“你知道姐姐的遗书上怎么说你的吗?”吕瀚洋说:“她怎么说我也是应该的。”许杰脸色略和,道:“姐姐说,叫我们不要怪你,叫爸爸不准难为你,叫你不要辞职,工作难找。”吕瀚洋红了眼,过了片刻说:“她很善良,对我。”许杰冷然道:“你这些眼泪,刚才在里面为什么不流?”吕瀚洋苦笑了笑道:“那全县的人都会说我对许冥有情。刘芳以后怎么做人?”许杰一愕,没想到他说出这句话来,半天才说:“你只会为你老婆着想!”吕瀚洋不再解释,轻拍了拍许杰的肩,走了。许杰感到他那一拍里似乎含有无尽的不得已,无穷的伤痛。他想吕瀚洋只比自己大几岁,行事却俨然是个成人了。
吕瀚洋走出许杰的视线,走了一程路,坐上公交。他坐到最后一排,安安静静地看着窗外。他仿佛又看见了许冥失足落水,看见她一身新衣走进餐厅。她在梨花丛中嫣然而笑,在医院电梯里憔悴萎谢,在果园里奉献她自己。
“回去记得换药。不送。”这是她生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言犹在耳。他明确弃绝了她,她还在关心他的手。他下意识的左手抚着右手,冬日的阳光照在他脸上,照得泪痕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