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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没想到，这主持人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安琪问题的尺度，也越来越大。
周正不禁认真观察起这个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孩子。
她年纪不大，看起来刚毕业不久，一头短发配合白色职业装，显得很是OL（Office Lady）。
没想到打扮得如此乖巧可爱的她，现在问起问题来，却异常刁钻、泼辣。
“怎么办，怎么办？”周正的脑子在疯狂地打转。
显然，主持人安琪是有备而来，如果跟着她的思路走，就陷入了自证的陷阱。
不行，需要跳出来！
“在那个时间点，所有的人，包括孩子的母亲，都陷入巨大的悲痛中，没有人会相信会有父亲忍心杀害自己的儿女，还是两个。”
“可他们不是专业的，你们是。如果警察都马马虎虎的话，槟城的居民，怎么能相信自己的治安环境是安全的呢？”
周正等的就是这句话。
“安记者，两个小孩坠楼的照片，已经在网上被转载了，相信你也看过吧？”
安琪点了点头。
“看到这种照片，第一时间，一个正常的人的想法，应该是什么呢？”
“两个小孩很可惜，那么小，死得很惨。”安琪顺着他的话接了一句，不带任何情绪。
“那肯定是同情孩子的父母，而不是怀疑他们，对吧。连孩子母亲都没有怀疑是父亲下手，我们又怎么能第一时间想得到呢？”
“周警官……”安琪刚想要插话，却被周正打断。
“所以，这不是什么失职，这是人性，最基本的人性。”
“周警官，不好意思打断。警察不应该随时保持理性，帮人民把控好最后一道关口吗？”
安琪的语调上升了八度，质问的语气也更加明显。
“主持人，你有子女吗？”周正开始反击。
“我还没结婚。”说道这里，安琪习惯性地把中性笔夹在两根手指中间，托在下巴正下方。
传媒行业的女性员工很多都喜欢保持这个姿势，那样最能透露出一种知性美。
“如果你在现场，看到一个父亲，为失去自己的子女哭成那个样子。你一定会跟他共情，与他一起悲伤，而不是去猜测他、怀疑他。”
“可是……”
周正再次打断她，接着说：“换位思考一下，我们槟城的市民，更愿意保护自己的警察，是有温度、有感情的人，还是冷冰冰、没人人味、怀疑一切的机器呢？”
新年的时候，父亲在酒后教了周正许多，其中之一，就是在职场中怎么去吵架，才能不吃亏。
周正记得，其中核心的要义是：不要被对方的思路带着走，即便蛮狠粗暴，也要率先抢占道德制高点。
采访结束后，安琪主动向周正伸出了手：“你是一个很好的‘对手’，周警官。”
周正礼貌性地跟她握了一下。
她的手很细嫩，带着淡淡的香水味。
“希望你下次可以跟我提前打个预防针，而不是临时给我一个‘惊喜’。”
“周警官，希望你能理解，这是我的工作，媒体人都需要具有攻击性。”
“可是，你们不应该多报道真善美吗？”
“报导真善美的媒体人，大多已经被开掉了，现在坟头草一米高。”安琪略有感触地说道。
“可你这样采访，我如果说错什么东西，回去以后很容易被处分的。”
“在面对压力下的真情流露，更容易透露出你的应变能力，领导才会注意到你，不是吗？”
周正摇了摇头：“我不明白，你们记者跟我们警察，不应该是统一战线的吗？”
安琪取下了自己的耳麦，一边整理桌上的稿子，一边没有表情地说：
“我们只跟真相统一战线。
电视台已经改制了，现在传统媒体都被互联网给干趴下了，我们只能自救，先活下去再说。”
这一番对话，咋一听答非所问，但好像又把所有的问题都回答了。
这个时代，流量就是生产力，流量就是一切。
正儿八经有深度的节目，已经被快节奏的社会生活所抛弃，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市场。
标题党、猎奇的新闻点、人为制造的悬念和冲突、添油加醋的分析，才是电视节目所追求的。
周正摇了摇头，他虽然还不到30岁，这一刻却也感觉自己老了。
这一期节目在一周以后，电视台的黄金时段进行播出。
毫无意外的，节目效果炸裂，街头巷尾的居民都加入了讨论。
网民也分成了两派，唇枪舌战，剑拔弩张，最终以问候对方父母结束。
周正出圈了。
在队里的时候，周围同事总会在背后偷偷议论自己。
逛超市的时候，也有小朋友主动跟自己打招呼、敬礼。
就连上下班时，小区大爷看到周正，都忍不住拦住问他：
“小伙子，你就是前几天电视上那个警察吧？”
流量来得始料未及，公安局高层对采访的内容也陷入了两难。
一部分领导认为，周正相当于变相承认了警队侦查方向有误，严重有损声誉，需要对他进行内部处分；
另一部分领导以李局为代表，他们觉得周正面对记者的提问陷阱，应对得体，成功转移了话题，避免舆论环境进一步恶化。
这种时候，还是一把手的意见占了绝对的上风。
但不管怎么样，槟城电视台这种的“背刺”的行为，为大多数人不齿。
他们已经站到了公安局的对立面，其他很多机关单位也都加入进来，把电视台拉进了“黑名单”。
在李局的沟通和安排下，一些友善的媒体开始站了出来，提供正面报导。
《槟州日报》就是其中一家，作为平面媒体，他家的态度相对中立一些，按照安排，周正又配合做了一篇深度报道。
该报道侧重于坠楼案背后的原因，包括郑博出轨，小三的撺掇，经济形势的恶化，以及高额抚养金的合理性等。
文章的视角，完全落在了深层的社会问题上，这几乎把槟城的丑陋面都揭露出来了。
据说，市宣传部的领导看到文章后大为光火，当场就拍了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