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马上记住本站网址,www.qcxoo.com,若被浏/览/器/转/码,可退出转/码继续阅读,感谢支持.
(一)
失去了孩子的冲冲变得魂不守舍。如果说以前的她是深秋仰望雪山看到的远方美丽冷艳的冰川白雪,那现在的她像是一场直入心灵的暴风雪——剧烈的惨白的让希望都不敢萌芽。她浅蓝的眼睛不再是澄澈的天空,而是泥潭结冰后的混乱浑浊。狩猎时的漫不经心让酒丘更加担心她的情况,但他能做的也只是陪在王后的身边。
我算是最了解白狼的狼,我知道她拥有猛兽无法触及的细腻敏锐的心灵,那颗心在悲伤和绝望中跳动,却像在沼泽地一样越陷越深。
母狼在夜晚几乎已经不睡觉了,常常坐在营地的空地上发呆。酒丘想要陪着她一起,但冲冲只是淡淡地拒绝。
“你必须保持坚强。”
白狼疲惫地婉拒。
作为白狼的伙伴,我们都希望能说些什么帮到她,可是她只是用迷茫的蓝色眼睛看着我们,白色的睫毛低垂。
每天夜晚我都会和酒丘在一起想办法,但这种事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我期盼着如同太阳花一样的奇迹可以发生在冲冲身上,她们都是多么的特别和闪耀。
或许就如我想的一样,奇迹总会在最绝望的时刻降临。
那一晚,蝉鸣吵醒了狼群,大家却发现冲冲消失了。我猜测她可能是去那条美丽的溪边散心,但狼王还是很不安。狼们尝试再次睡过去,但年轻公狼的心已经静不下来,越来越害怕。我看着儿子如此焦心,也担心起来。我告诉他我会去找到她,而作为狼王必须镇定地照顾狼群。酒丘感激地亲亲我的脸颊,目送我在夜幕中离去。
我寻觅着母狼的气息,一步步地盘转在森林里。渐渐的,更大的不安震慑着我,我抬头,已经达到了森林的边缘,但母狼的踪迹并没有就此掉头——它直直地踏过草地和牧场,通往远处七八个山丘外人类的村庄。
我心里一紧,顾不得这么多了。我大步飞驰,远处不自然的光芒放大着我的情绪,我多么希望一切都不是真的,但令我欣慰的是我很快就和白狼迎面遇上。
紫色的夜光下冲冲看上去毫发无伤,雪白的毛发依旧在湿润的夜色中油光锃亮。她的眼睛再一次澄澈了,那样的清透,淡蓝地闪烁。我喘着粗气,想要去亲亲我的族员,但我的动作僵住了,因为我听到一声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的哭声。
白色母狼的脖子上挂了一个比狼头大两倍的布袋。布袋破破烂烂,散发着一股人类村庄特有的复杂的腐臭气息,还夹杂着一点乳汁的骚味。布袋裹得很严实,朝着母狼的脖子那一边开了一个缝,陌生的哭声从缝里迸溅出来。我倒吸一口冷气,眼睛瞪大看着冲冲。她逃避了我的视线,低下头去用鼻子拨开那个缝隙,从里面露出了一个惨白的生物。
“冲冲……”
身体瘦弱,圆圆的头部却在脸颊的位置凹陷下去。那玩意的皮肤就像饿狼冰白的肚皮一样惨淡,在月光中微微反光,从沾满泥水的布袋中探出来。它的头顶也是雪白的,紧紧贴在冲冲俯下的嘴吻上,索求着温暖。好像是感受到我的视线,它一下子把眼睛睁开了,白色的睫毛和眼皮下露出惨蓝的圆月——几乎是和皮肤一样的颜色,但着了几滴浅蓝色。那么大,那么圆。它们牢牢地攀着我的眼球,我感觉所有的鲜血都要被眼前白色的景象吸出来了。
那家伙触碰到冲冲的毛发后停止了哭闹,含住一缕白狼的胡须再次把眼睛闭上,安静了下来。冲冲抬眼看我,黑色的瞳孔定定地锁着我,让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冲冲……”我只能轻轻叫唤她的名字。白狼眼中的黑色因为夜晚而扩大,但遮不住周围浅蓝色的活跃——我知道她活了过来。
“我们回去吧。”母狼从那玩意嘴中抽出胡须,然后平视我走到我前面。站在她的身后我可以直接从布的裂缝中看到它雪白的身体,不知道为什么我没办法说出劝说的言辞。
因为我感受到白狼身上散发出许久未见的温暖,而我的内心竟然也深深地触动了。
冲冲先开口了,她说她出来晃荡的时候,莫名其妙就走到了村庄附近。她先是听到了哭声,那个哭声揪的她好痛苦,和自己小时候流浪受苦时的哭声好像,悲怆无奈。冒着温热的火光,她偷偷潜入进去,沿着一条溪流在村庄边缘的石缝中找到了这个孩子。那个孩子哭的很小声,但是却让她无比伤悲。他被几片已经爬上蚂蚁和泥点的脏布裹住瘦小的身体,因为饥饿和不安低声哀嚎着。那和她一样的雪白的身体和淡蓝色的怯生生渴望温暖的双眼让她陷了进去。
“我一定要带他回去。”
我们回到了营地,大部分狼年轻气盛,完全无法忽视吵闹的蝉叫。天色快要亮起来了,他们聚在营地内闲聊,没有了垂头丧气的冲冲,他们的话题也终于轻松了一些。酒丘第一个听见我们的脚步声,站起来迎接我们。很快所有狼的目光都锁定在冲冲胸前的布袋上,沉默和恐惧再一次席卷狼群。
“那是什么……”营地里充满了疑问的声音。酒丘走上前去细嗅,很快明白了情况。他没有发表意见,只是用口鼻从白狼的耳尖蹭到后腿,淡淡笑着说。
“你安全就好。”
冲冲似乎是得到了一些勇气。她站在我和酒丘身边,缓缓放下布袋,将那玩意的整张脸暴露给惊慌的族员。小东西感受到柔软的泥土,睁开了又蓝又大的眼睛,毫不胆怯地看着狼们。
“雪……被抛弃的孩子,如今由我来保护你。”母狼轻轻地说,她低头亲吻小东西的脸颊,小家伙伸出细细的小手,顺着冲冲雪白的面孔摸了几下,然后爆发出几声杜鹃般的笑声。
狼们的表情各不相同。酒丘扫视他们,然后挺起强壮的胸脯,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般的语气说道:
“我的孩子,雪,来到了这个族群。”
狼王的话语震慑着族员的心。他们都鼓起了勇气走到那孩子面前。雪看着几只粘着血腥味的嘴吻也没有害怕,很大方地看着他们,又带着一点不安搜索着和自己一样的那一双浅蓝色眼睛。冲冲温柔地舔舔他的脸蛋——那脸蛋是那样瘦小,好像一口就能吞下去!被舌头温暖的地方泛出一点红晕,为他惨白的身体增加一分暖色。
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森林,狼群又要开始准备今日的行程了。冲冲叼着布袋把雪放到了自己的床铺上,小家伙乖巧地依偎在布袋,自觉地喝起了白狼的乳汁。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回荡在只有吮吸声的石穴里,给这里带来久违的生命力。
冲冲找到了自己的孩子,那个可怜的人类终于拥有了家,就在所有成员都在暗自计算这家伙能在这个不属于他的世界里活多久的时候,雪的到来已经让狼国的历史向着绝无仅有的方向走去了。
(二)
为了让这个没有皮毛的纤弱小兽活下去,灰星和冲冲挤破了脑子。夏日是蚊虫最多的季节,狼生活的空间里到处都是跳蚤、蚊子等。这还不能走路的人类怎么可能经受得住暴风雨一般的叮咬。年轻的治疗者连夜拜访了红湾,后者对此也深表震惊,却也只能给他一些除虫的方子。
雪每天做的事就是披着他的布袋在石空地上爬来爬去。我们知道他迫切需要学会走路,但看着他比前肢长上一大截的后退让我们都不知道从何教起。冲冲耐心地让他揪着自己侧腹的毛发,拉着他一点点用后腿站起来。雪纤细的四肢扒在母亲身上,肮脏不堪的布已经被冲冲用溪水洗好,撕成了可以让四腿穿出来的形状。
一个月过去,盛夏到来,令大家震惊的是这孩子竟然活了下来并且学会了走路,甚至还在狼群的闲言闲语中学会了说话,尽管大部分狼都没有想和他聊天的意思。
灰星有的时候会看着这个白发小孩沉思——熬得过蚊虫但是马上雨季就要来了,到了冬天没有皮毛怎么取暖……年轻的灰色公狼脸上已经带着一丝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憔悴,冲冲安慰他说道:
“一步一步看吧,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
狼群的生活还在继续。酒丘安排八哥和我负责训练四个年轻的族员。我们也忙碌起来,开始思考着利用领地内的资源为他们打造练习。我用沼泽的泥潭模拟冬天的厚雪,教他们如何以最快的速度奔跑并且避免把自己陷进去,每每回营都一身污泥。八哥找到了山丘边缘的一个碎石区。他带着他们在条条缝隙里穿梭,让他们知道在追击中应该选取怎样的路径。
年轻狼们形容道:原来我们要记的东西不比灰星少。
夏季很快过去,秋天,灰云和八哥生下两个可爱的幼崽——夜鸦和石雨。狼群再次恢复了生机,一切回归了正轨。
可以和狼群正常交流的雪终于在酒丘的一番考虑下加入了狼群的狩猎行动——那孩子的身段很轻,牢牢地在行进中趴在母亲的背上,然后用四肢环抱母狼的腰身。路过草地时,在一边觅食的带崽的母猴子看到我们这些凶残的猛兽竟然也用起了她们的带崽方式,吸引了很多平日素不往来的动物们的目光。在猎杀开始的时候,冲冲会把小东西放在一块干燥的岩石上,留下白豆和两个小狼崽的母亲一起保护这些幼崽。
比起同样也是刚刚学会走路和沟通的两只小母狼,白发小孩的口舌像是喝了一大口鲜美的热血一样亢奋。不到一个月,他就已经成为了让两个小妹妹都感兴趣的玩伴——灰云告诉我们,他把自己在人类村庄的点点回忆描述了出来,虽然其中很多都是靠想象来弥补,但从未近距离了解人类的狼们很快就被吸引了注意。那个站起来还没有我们腿高的白色小东西就成为族群饭后的聚集中心了。
当然,狼群可不能单单养活只会聊天的幼崽,虽然雪长着一张光溜溜的脸蛋和一头柔顺的白发,每次被其他狼质疑时都会被冲冲护在身后。但白狼却是对他最严格的。她每天细心地陪伴在儿子身边,解答他观察狼群行动后的疑问。小家伙很聪明,每个问题都切中要害。比如:为什么包围圈不能在前锋出动后再布置?因为逃跑中的猎物感官是最敏锐的。
浅蓝色的眼睛大眼看小眼,白狼继续说道:
“在自然中,永远不要低估生命的力量和迸发。”
除此之外,冲冲最爱拉着我和白豆,像她自己小时候一样,让我们给雪讲述这个狼群风云变幻的历史。就像白狼还是小白狼的时候跟我说——只有品味了一群生命的过去,才可能融入他们的未来。
入冬,在每只狼的毛发都蓬松丰盈起来的季节,这个惹大家喜欢的小家伙迎来了自然给予的最艰难的挑战。他不能一味地像仲夏凉夜时一样蜷缩在酒丘和冲冲的怀抱中,因为在暴风雪中前进的大部队可没有机会为他提供温暖。狼王面对儿子赤裸的皮肤也充满了无奈,白豆见状建议让自己在部队的后面抱着雪。但那个一向笑呵呵的孩子展现出了难得的不情愿,带着一点坳气的语调跟比自己大三四倍的棕色大公狼说:
“我一定没问题!”
正如这孩子所说,雪很快就在无情的冰天雪地中找到了自己的生存之道——那一天他对冲冲悄悄耳语,然后母子一起把刚刚被狼王开膛破肚的山羊翻面扒皮。注视久了,两个雪白的身影几乎要嵌进洁白的冰雪里了。不断蔓延并渗进白色大地的红色还能勾勒出一狼一孩的身影。又重复了几次,一个套上由冰泉清洗干净的杂色羊皮“毛发”的雪出现了。虽然并不能使他纤小的手脚和脸蛋免于寒冷的创击而变的通红,但这只被狼群质疑的“小狼崽”披着自己独特的皮毛,在妈妈的背上熬过了一次又一次暴雪。
红棕色大公狼见到自己“五颜六色”的儿子后,轻轻笑着摇头表示:
“他们还真是有着超乎预期的羁绊和默契。”
活过了雨季,又奇迹般地活过了冬天。雪顽强的生命力让狼群彻底折服了。通过了大自然的审判和时间的磨练,他步伐流利,说话也更充满灵气。原来惨白的皮肤经过森林的日晒雨淋已经变得深色了许多,也不如原来光滑,上面还漂浮着淡淡的浅白色绒毛,像是敷了一层雏鸟的羽毛,总感觉充满了生机和力量。再加上格外可爱的性格和对所有狼的友善、信任,让大家都欣然接受了他的存在。
有时看着他瞪着大大的浅蓝色眼睛和族员们说笑的样子,我都会想起刚来到这里急切地渴望建立起大家信任的冲冲。那个镇定冷静的孩子惨淡的眼睛里闪烁的不安还深深烙印在我心中。但眼前这个被母亲照顾疼爱的人类小孩,他健康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恐惧和犹豫。
大自然没时间感叹,任由季节轮转。已经是小家伙来到狼群的第三年。雪白色的头发越长越长,慢慢没过了眼睛,让他什么都看不见了。冲冲尝试把那些长在前面的头发搞到后面去,但不论用口水还是树胶都于事无补。
此时的雪刚好处在尝试离开妈妈背部的过渡期。失去视野意味着他就算再聪明再勇敢都没办法继续面对以后的挑战了。这三年间,有几次白狼成功将那前面的发丝咬断,或者小家伙用自己收集的尖锐的牙齿和骨头去割断,但很快视线就会再次被白色占领,好像它们注定没办法像狼儿额头的毛发一样安安稳稳地保持健康的长度。
于是,清楚问题的雪用自己的小手狠狠地拽下了额头上方的头发,连着一些皮肤拔下。鲜血淋漓,但是他也只是睁着浅蓝色的、带着因为疼痛而流下的泪水对着冲冲和酒丘笑。被疼痛刺激而跳动的黑色瞳孔却带着一种无言的安慰和坚定,直直地天真地看着他惊讶到语塞的父母。伤口恢复后,虽然在额头上留下了诡异的疤痕,红棕棕的在一片雪白的脑袋上看上去格外扎眼。不过那里也不再长出头发来,不会再挡住那双美丽的蓝色眼睛和其中藏着的好奇跟勇莽。这种和狼掉入捕兽夹自断双腿一般的行为令狼群产生了由衷的敬意,没有狼再质疑他狼族成员的身份了。
在那一年的秋天,酒丘和冲冲也成功生下了四个孩子。终于可以将嚎叫的小狼崽拥入怀中的白色母狼发出了无比欢快的长哼。酒丘欢喜地舔吻王后的脸颊,白狼也把湿润的鼻头塞进雪的小怀抱里。雪激动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妹妹,一边拿着早就替他们准备好的“手刻木头狼玩具”,在还没睁开眼睛的小家伙面前晃来晃去,一边还跟着狼王和狼群仰起纤细光滑的脖子,对着绽放着落叶的森林之空发出稚嫩的狼嚎,和狼群的声音融合在一起,唱着响彻夜幕的狼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