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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也许在几年前我还幻想着这一天的到来,然而现在平静的生活已经使我淡忘这件事。所以对于这个已经被遗忘的期盼,我表现出了尽我所能的惊喜。
在那个刚刚成为父亲的深秋的早晨,格外亢奋的酒丘组织了巡逻队,让我带着刚成年不久的夜鸦和石雨去巡逻边界。我们在转寒的冷风里打着小寒颤,不过还好,新生儿的降临也让我们的血液沸腾起来,于是三只狼活力充沛地踏着灰蒙蒙的天和落叶上路了。
我们三只母狼穿梭在灰扑扑的森林里,两姐妹在我身后嬉笑打闹,讨论着昨天雪向她们展示的全新打造的“手刻木头狼玩具妹妹版”。
“其实我觉得那个雕得一点都不像狼诶~”
“无所谓吧,小狼玩的开心就好~”
云层很厚重,看上去不想放过一点阳光进入这个由大自然主宰的世界。是怕它着凉还是怕它被我们这些野兽吃掉?重重的风也不告诉我们,我们只能顶着寒意讲笑话取暖前进。
终于到达了边界,风稍微小了一点。落叶还是一如既往的厚,我轻轻感慨——已经八岁的我终于也有资格感叹时间的曼妙了。我们到达那一条五年前送别太阳花的小河,这里的石头依然湿漉漉的,小瀑布还在喷吐水流。狭窄的水面挤满了落叶,但从高处石缝间流落的水柱依然能找到落脚的地方,蹦跶进大部队。我们安静下来,开始检查边界,然后做标记。
就在我沉浸在关于女儿的回忆的时候,夜鸦叫住了我们。她说她闻到了一个陌生的气味,很淡但是确实存在。听完她的话我们都仔细地嗅起来,果然有一股来自河流对面的气味。这个味道越过河流,顺着水流向更高处爬去。巡逻队立刻沿着它继续追寻,但不断跌落的树叶掩盖住了本就不明显的狼味,让搜索在山腰中断了。
我们只好先完成了标记的任务,再回到森林。但有意思的是我们重新在森林里找到了这个气味,并且更加浓郁——这是一股带着植物芬芳的独特的气息。两只小母狼很迷惑,我告诉她们这可能是治疗者,这些和灰星一样擅长给你们疗伤养病的狼得到许可后,可以自由穿梭在狼群之间。姐妹俩立马好奇起来——她们也对太阳花的传奇有所耳闻。但我表示自从太阳花死后,隔壁的族群就几乎不造访我们的领地了。
“和坐拥更茂盛的森林的他们相比,我们族群植物的生长情况还是略逊一筹。”灰星这么和大家说明。
我们继续前进,很快就感觉到气味越来越浓。渐渐的,在一片沉闷的深褐色中隐隐可以看到一片金色的影子。一开始还误以为是阳光,但走近一看的时候,阳光真的就突破了乌云的束缚,啪嗒一声摔在落叶上,把那个金色的影子放的更大。我们快步走上前,发出咔咔的脚步声。那个沐浴在阳光下的影子回过头来,一双红棕色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向我们——陌生母狼看上去还很年轻,全身沙金色的皮毛在秋阳的照射下反射着柔美通透的金光,身上若隐若现的浅灰色斑块像落日骄阳照射下湖面的波纹,打破了一片金黄和闪耀,宣示着水的柔情。她耳朵边缘的毛格外灵动地打着涟漪一般的卷,抚弄着更美妙的阳光。我们都愣愣地看着这只陌生的治疗者,好像好不容易出来的阳光都被她霸占了一样,我们都黯然失色了。
瞬间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太阳花的样子——也是这样毫无保留的灿烂,也是这样小鹿一般跳动的大眼睛。这个耳廓的形状,精巧的太阳一般的绒毛——一定是她了!
“你们好,我是金湾。”她年轻的声音轻轻波动,回荡在我的耳畔。身后的小母狼们见我平静的模样收敛起了发育健美的黑色唇齿。双方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彼此,空气中只剩下毛发撞上阳光的声音。
“我作为治疗者拜访这个族群。”
沙金色母狼的语气很温柔,带着一种疏远和不安——我记得曾经红湾也曾拜访过这片森林,但是他镇定自得得甚至让我们这群领土本来的主人慌张。那只红棕色眼睛的公狼好像是天生的治疗者,在自己的任务面前都不一点逊色。
我还在仔细品味眼前美丽母狼的声音,那其中些许的紧张可能是因为她的初出茅庐。这一份独特的像水一般的温柔又是从哪里来的呢?好像和我分别多年的女儿的那一份骄阳般的活泼一样,不属于这个冰冷的自然。
身后的黑色小母狼用花斑的鼻子戳了我一下。我缓过神来,对着略微焦灼的场面呼出一口气,然后点头示意金湾加入我们的队伍。
金色母狼一走到我身边,我的大脑竟然被她满身的草香味袭击得想不到任何话题。我尝试开口问一些问题,但那些说话的口吻好像都是为太阳花所定制的,不知道适不适用于这位安静一些的治疗者。还好两个年轻的队员已经耐不住和她们母亲一样的好奇心,循着母狼身上的芬芳聊了起来。
“为什么你的身上没有肉骚味?你不吃肉吗?”夜鸦好像想要贴上去好好嗅嗅,但又作罢了。金色母狼轻轻看向她,眼神已经坚定了许多。
“我不是很能吃。”
这个回答有点出乎意料了。两只小母狼闭上了嘴巴,我默默瞟了母狼一眼,她的四肢确实比她这个年纪的狼瘦。
踩着朝阳的尾巴,我们回到了营地。此时太阳已经失去了金色的光辉,变得和死鹿的眼白一样沉闷无趣了。我们的到来很快引起了营地内所有狼的注意——最先发现的是老一些的明雪和八哥等狼,他们先是露出了惊讶,但很快又摆出了警戒的表情;然后是年轻一些的狼,他们刚刚完成自己的巡逻任务,正站在营地的中心等待狼王的进一步指示;灰星闻到“同伴”的味道,欣喜地转过头来,嘴里还叼着一些湿润的草泥;随后是背对着我们的酒丘和冲冲,他们听到我们的动静后从容地转身向我们走来,然后我看到这四只眼睛里闪过和我那时刻一样的震惊和甜蜜。
狼王快步上前,棕色的毛发轻巧地跟随他。冲冲跟在旁边,浅蓝色的眼睛里闪着光。大家都聚了上来,连雪也好奇地挤在狼腿间露出一个白色的脑袋,吓得我身旁的金色母狼瞳孔紧缩了一下。
“你是金湾?”酒丘轻声问道,但没有带着王者的威严和边界感,他隔着两对棕色的眼睛,好像在和另一只狼对话。
这三年多以来,只有灰星还在用自己的脚印维系着这个已经被落叶掩埋了的纽带。他奔波在两个族群间学习,带回了知识和希望之外也只带回了“金湾”,一个名字。这个神秘的金色小毛团离开了之后就再也不曾谋面,狼群也渐渐淡忘了这只只出现了一天的幼崽。
“我是,我代表我的族群造访这里。”
(二)
现在她站在这里。金色母狼挺起胸膛回答道。那一声“我的族群”令激动的狼王愣了一下,但他明白地点点头,也算是回应这套外交礼仪。他亲了亲母狼的脸颊,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然后带着金湾走到灰星身边。
本以为会有很多叙旧的机会,但狼的天职还是占了我们大部分时间。狼群很快组织起狩猎队,两名治疗者也踩着秋天的落叶开始了他们繁忙的任务。所有狼再次相聚的时候,竟然已经是第二天的夜晚了。风呼呼地吹乱我们的皮毛,填饱肚子的狼群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营地,横七竖八地把雪打扫好的空地躺得乱七八糟。
金湾经过灰星的照顾已经适应这里了,毕竟两只狼算是从小认识。两名治疗者看着抱怨寒风和酸痛的狼群,轻松地闲谈着,然后围着我们给大家检查旧伤。
“看,这个家伙曾经错把树枝当成羊骨头吞下去,害得屁股现在要天天检查。”灰星踩了踩累倒在地上的哥哥灰鹰,后者有点烦躁地推了他一下,但还是止不住狼群里爆发出的笑声。金湾也轻哼了一下,眼神专注地看着浅灰色公狼挪开哥哥尾巴后的动作,深色的眼睛在月光下闪闪亮亮。他们把我们都“翻”一遍后,被我们拉下来坐着闲聊了。看上去也辛苦了一整天的两只狼舒展一下筋骨,躺在我们身边。
金湾一开始看上去有些腼腆,很快在灰星的怂恿下就大胆分享起她生活的族群的趣事了,还在最后告诫我们,不要在巡逻队碰面的时候说出去。她唇齿张开的时候很美,连牙齿都是更加雪白的,没有狼特有的咄咄逼人的寒气。
我和酒丘静静地听着他们聊,两只狼相视一下,都打算不说什么特别的话了——旧的故事已经结束,现在就是最真实的时光。
我看到金色母狼的眼睛不时往白发小孩身上看,那个光溜溜的家伙又穿上他的羊皮,逗着弟弟妹妹们玩去了。我寻思她会留在这里一段时间,总会弄明白自己感兴趣的东西的。
第二天狼群获得难得平静无事的早晨。大家都在为傍晚的捕猎保存精力——天气越来越寒冷,觅食的战线会越拖越长,每一天都会有更多的危险张开血盆大口等待狼群。而治疗者却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工作,蘸着金黄的阳光,他们爬出了温暖的石穴。
我被一声轻微的喷嚏吵醒了。这不是狼能发出来的喷嚏声。我睁开眼睛睡不着了,索性避开我同伴的身体去营地外看看这些年轻的家伙在做什么。
秋风冷得总让我想起刚生下孩子的那个凄惨的深秋。看到不远处的金色母狼更是让我鼻头微微酸涩。我慢慢走过去,发现两位治疗者正在盯着高高的秃树——这是一棵老果树了,莫名其妙地扎根在狼的洞穴附近。高得遥不可及,只有鸟儿能咬上几口黑紫色的果实,掉下来赏赐给狼儿的,又都是些吃剩了的果核。正因如此,这棵为大本营带来几声鸟鸣的树木并不被我们重视。
我跟随他们的目光抬起头来,黑压压的树枝上黑漆漆的果子,还有一个白色的影子,我直接嚎叫了出来。
“雪!你在干什么!”
冲冲的儿子从两条细长的后腿间探出头来,用蓝澄澄的眼睛看我,嘴角还沾着黑红色的果汁呢!我的心扭成一团,都不敢想象他是以怎样的姿势上去的。
“接好了!”
稚嫩的声音从我们的上方传来,我身边的两只年轻狼开始有了动作——他们叼起一大片半只狼那么大的干燥松软的苔藓和松针混合物,移动到了那孩子艰难地爬动到的位置。我看着这三个颤颤巍巍对准彼此的家伙,有点哭笑不得。但奈何他们都没有停止的样子,也不好说什么打扰他们兴致的话。
“碰!碰!”经过雪的不懈努力和地上两只狼的精准动作,那摊苔藓上很快就堆满了鲜嫩的黑红色果实——秋天尚未过去,这些还没被鸟儿啃坏的果子已经熟透,散发着一股异于鲜血却格外酣甜的香味。不少狼已经被我们的动静吵醒,但看到这样“壮观的”的场面便都把抱怨吞回了喉咙里。冲冲也很快放下吵着要吃奶的孩子来到了这里,雪刚刚好结束了他的计划,抱着凹凸不平的树干慢慢移了下来,在离地两只狼高的地方放心地一跳,滚落到母亲旁边。
“天哪!你简直是一只老虎!”狼王带头惊呼——毕竟哪个狼王的幼崽没在小的时候做过一些很特别的事呢。
“我找到了减轻冬天负担的办法!”白色小孩得到父亲的称赞后,整个身子好像冲冲一样骄傲地大了一小圈,他用圆滑滑的手指了指正在被狼们用鼻子狂嗅的果子。我突然觉得这孩子的语气和酒丘失去尾巴那时像极了,都带着一种骄傲的逞强,冲冲也露出了几乎和我一样的震惊和担忧的表情。
“把他们埋进快要下雪的地里,这样冬天也能吃到。”
狼群中发出一阵惊呼——虽然这对于肉食的狼儿来说没什么帮助,但这个成长了三年还是幼崽体型的小家伙为狼群着想的心却属实有趣。他的母亲在一旁点点头,好像突然明白去年秋天儿子在地上挖洞的真正目的了。雪浅蓝色的眼睛眨呀眨,明明头比狼要小一圈,眼睛却是更大更亮,好像可以接受无限的夸奖和批评。这份计划得到许可后,快乐地露出扁平的牙齿,倒在母亲白色的怀抱里。
一切平静下来后,狼群再次恢复了一天的忙碌。金色母狼也鼓起勇气去和这个并不跟自己一个物种的小家伙说话了。她好像很喜欢这个白孩子的笑容。
(三)
金湾已经在族群里逗留了一个星期,以一种神秘的速度融入了。狼群好像就突然习惯了两个治疗者的存在,也突然习惯了一只年轻金色母狼的存在。金湾也怡然自得,我能听出她的语气已经变得更加开朗和跳跃了,仿佛小瀑布那端有什么东西拴住了她一样,现在的她在慢慢地释放。
“金湾,我的妈妈常常和我说起你的妈妈,”雪的声音在一片鼾声中格外清脆——我发现年轻的家伙们都喜欢在这个世界沉睡后悄悄窃谈,但他们不知道疲惫熟睡的大狼中往往都会醒着一头。
“我也知道很多关于她的事,”金色母狼的背影被白色的月光笼罩着,灰星竟然也醒着陪他们聊。
“但我还想知道更多,她怎样作为一个幼崽去成长,怎样作为一个女儿……”母狼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属于残暴的血性的惆怅,她不再看雪蓝色的眼睛,把头低下去。
“我不知道作为母亲的女儿是怎样的感觉,更不知道作为一个族员是怎样的感觉,所以我借口来了这里……”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抖动了耳朵,金色的“蝴蝶”振翅了一下,好像在为自己对一个幼崽说出这样的话感到尴尬。但很快又意识到雪的年岁可能比自己还大些,就更加不知所措了。
“这是正常的,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灰星轻轻把尾巴搭在母狼的尾巴上,金湾也没有躲开,然后这三个心灵不属于嗜血野兽的生命在这片寂静的夜色中沉寂了。我出神地望着他们,心脏顶着困意重重地跳动着,好像它能感受到这片沉默背后的风起云涌。
然后我听到雪稚嫩的声音,
“你想留下来的话,我去和爸爸讲。”
竟然没有一点愤怒,我的心流进了浅蓝色的话语里——我不知道作为父亲的女儿是怎样的感觉,作为公狼的伴侣是什么感觉——又是同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生命是多么的充实和幸福。我八年的时光,再长的嚎鸣也没办法描述传唱。在血与奔跑的本性中,只有透过夜色,透过年轻的心灵的交谈能让我脱离我的利爪利齿,去思考,去梳理我走过的路。
或许这是不对的,这给本就苦闷的猛兽带来更多烦恼。但这股浅蓝色的情绪真的太迷醉了,就让我这只忙碌的狼儿暂时跟随这些徘徊的年轻的心。
风刮得大了起来,我的视线渐渐从他们身上收敛,从月光到石穴的边缘,从石穴的边缘到同伴层层起伏的胸膛,像汛期的沙洲,然后再到我的睫毛,我模糊的嘴吻,再到黑暗,和带着血腥味的口腔。
最后是平静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