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怀荒镇(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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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荒镇,是塞北最近玉门关的重镇,虽然地处漠北,却是东西互通有无之所,所以人口众多,往来的行商走贩更是络绎不绝。

三十余年前,太武帝拓跋珪惊才绝艳,凭一己之力统一草原各部,并入关内争雄,仅十余年便扫荡长江以北,成就大业,最后定都平城,立国号为魏,史称北魏。

北方大定后,为安定边防,他将各部族百姓同少数汉人牵至大魏疆域四角,设立了四所重镇,分别是西北怀荒,东北怀朔,西南柔玄,东南武川,以御四方之敌。

每镇各派“镇都大将”一名,俱是当世赫赫威名的武将,负责统兵备御,职权之重,如汉之州牧,实更胜之。

每镇又下设县令一名,下属主簿,贼曹,功曹各一吏,驭民十余万,主行政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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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昼市早闭,夜市未起,街道上因节庆的缘故仍然比往常多了不少人。

武定元怕惊扰民众,用破布把尸体包得严严实实,进城后选了条小巷运回县衙。

怀荒县衙大门院内。

武定元等人将才卸下十一具尸体,正好遇到打道回府的县令,便将案子事无巨细地禀报了。

这县令初来乍到,不知为何,到任未多时便带着几名随从下乡巡视,今日才折返,因而大多数人还未见过其人。

贼曹众人只见眼前站着五六人,有老有少,高矮不一,俱是衣冠鲜亮,神情傲然,颇有世家大族出行风范。

这群人为首的是一二十出头少年,身着华服,气质不凡,身后跟着的几位应当俱是他的随从。

这少年便是新到任的怀荒县令——萧道成。他与武定元身高相近,身着朱衣,宽袖交领,头戴小冠,脚踏笏头履,飘逸之态,若扶风而行,非凡人之资。

待细看他样貌,更觉其星目剑眉间,神采飞扬,炯若明珠之在前,朗然照人。

众人皆不禁暗暗称奇,

“少年这等仪表,就算是在京城,也当是暗夜明珠般的人物。”

要知道,两晋以来,入仕途者皆以仪表为重,前有掷果盈车之潘安,后有凤凰止阿房之慕容,俱以倾城之资受权贵倚重,此种成规,虽历百年战乱而不改。

当今天子,虽出自塞外游牧,然为长远计,极力推行汉化,选仕用人,也备受中原世族影响,因此亦将仪容视作选仕之首重。

起初,朝廷以边防为政务之要,四镇之官都是朝廷要职,有所谓“替天子戍边,控摄长远”之重,意味深长。彼时在此处谋得一官半职,仕途前程必定一片光明。因此,不论是拓跋宗室、还是世家大族子弟都曾争相担任。

可惜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太武帝龙驭归天后,其子拓拔宏登上帝位,大有革故鼎新之势,二十年来,朝廷重心日渐转移到京畿繁华之地,四镇因偏远无闻而逐渐遭人遗忘。

“这怀荒镇早已失宠多年,怎么还会有世家大族把如此之人‘流放’到这里来?”

武定元十分好奇,便起了打听的心思。

他正暗自神游间,忽听那少年县令开口应声,嗓音亦是清亮爽朗,

“竟然发生这种事,吴主簿,劳烦即刻替我去贺拔大人府上递张帖子,就说我明早要去拜会,顺便简略告知此事。“

那朱衣少年开口便是要知会镇将府,明眼人一看就知此人虽然年纪轻轻,但绝对谙熟朝堂上的人情世故。

“诺。“

一旁的主簿吴为应了一声,便即刻出发了。

见主簿动身,少年县令回头对着贼曹众人稍稍作了一揖,眉头紧蹙,正色道

“此案情节甚大,凶手动机未明,春神节庆又已近在咫尺,届时鱼龙混杂,恐有他变。还请诸位务必勠力同心,竭力破获此案,将贼人明正典刑!“

众人见其如此谦逊重礼,莫不称全力以赴,纷纷还礼。

“眼下本县初来乍到,查案缉凶之事,还得多仰仗武掾头,不知掾头有何打算?”

虽说这县令方弱冠之龄,但讲起话来着实滴水不漏,武定元暗暗心惊。

他眼见对方如此高抬自己,再加上自个从来直爽的性子,连忙拱手谦让,把当下的想法一股脑得倒了出来:

“大人,眼下这案子死者众多,歹人又行迹不显,俺看不宜就这么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公开出去,以免引起恐慌,影响了这一年一度的春神节庆。”

“掾头说的在理。”

武定元继续道:

“眼下有三件事俺看最是要紧,还请大人斟酌。

一是弄清死者身份;

这事简单,黄老仵作精通作画,请他绘出死者画像,三四人即可,张贴各处要道,只说命案,不提细节、人数,以此来收集死者身份讯息,这百戏班子虽然四处巡演,居无定所,想必还是会有爱戏之人知晓一二;

二是私下知会各酒肆客栈掌柜;

若有穿官靴的可疑人员入住,须尽快汇报,否则以同伙罪论处。俺瞧那歹人虽手法高明,但行迹却狂妄自大。着官靴虽早非官家独享特权,世家大族近年亦有此习惯,但仍是帮俺们大大缩小了搜索范围,或许凶手其他行事也未必小心;”

听到此处,少年县令忽然打断道,

“不错,官靴样式虽繁多,可工艺出处不过一手之数,我亲随中有人了解此中细节,你们尽管向他请教,庞伯,这件事就请你多费心了。”

“少…萧大人放心,这还不是分内之事。”

只见几位随从中有一眯眼老叟抬头应道,众人见县令如此尊重此人,因而也都客气得向其拱了拱手。

“还请继续。”

“三是还请大人明日能向贺拔大人府上借些亲军卫队,帮忙搜寻那舞伶的下落。

虽说镇将府地位超然,很少插手当地政务,但按我朝律例,怀荒衙门仍是其直属,俺想此事传出去定然有损镇将府的威名,他们不会全然置身事外的。”

武定元不愧西北名捕称号,多年主持贼曹事务下来,早已对这些安排驾轻就熟。

那少年县令听起这大汉侃侃而谈,心中亦是直叹此人虽长相粗犷,做起事来却心细如尘,真如张飞绣花粗中有细。再加上武定元这心直口快的心性,令其更添了几分信任,原本悬在这少年心中的一块大石立时被放了下来。

萧道成出生世家大族,虽过去久在宫廷内苑行走,见过不少达官贵人,时有交际应酬。但彼时身份不同,他只是借着家族荫庇,与人饮酒作乐,不过虚应故事而已,因此不在话下。

只是如今,他正式踏入仕途,与人交会,只凭世家公子身份,怕是难为正事。现下自己更身为堂堂一县之长,十万百姓父母,深感重任在肩,却不知从何下手。

他初临此地,顿感迷茫丛生。所以,还未到任便急忙去下乡视察民情。

不想今日正式与下属会晤,立时又接手了一个烫手山芋,因而刚刚在心里有些叫苦。好在自己见惯场面,知道决计不能失了自己和家族颜面,因此只将苦衷暗藏心中,以镇定示人。

他开始便将问题抛给武定元,一来自己确实没有处理经验,二来也是想试试自己手下的班底到底是何成色。

只是没想到,武定元的表现令他很是欣慰。

“我来此处,或许不见得是坏事...”

其实萧道成还是过于谨慎了。

他久坐京城之中,实是不知这外放的地方官员行事作风,早与天子脚下谨小慎微的京官有所不同。

大魏坐享十数年太平日子,朝廷上下风气早已悄然发生改变。且不说各地官场首官皆由世家子弟轮流坐庄之事,已成人尽皆知的秘密。而首官不务正事,只顾追逐清谈雅好更是时下各级达成的默契。

各级衙门、曹办一应事务,早已被世家子弟嗤之以鼻,均交由出身寒门的曹吏代为行事。首官们则大多专心交际,嗜好清谈。

而这股风气其实学自南朝正朔,有附庸风雅之势,因此无人反驳。

而身为贼曹掾吏的武定元对这些早就心知肚明。因此,就算萧道成不吩咐,他也会尽心办好一切。

毕竟这衙门里论功行赏未必轮得到他,但是计较责任时则决计逃脱不了。

“武掾头所言之事确为当务之急,安排也甚是妥当。还请各位操劳些,尽心去办,具体事宜皆听武掾头吩咐即可,我不在时,一切由其见机行事。

不过,但凡有任何消息进展,即刻差人通报与我。

这案子虽说迷雾重重,但有诸位在,本县相信不日必当破之,彼时本县将替诸位向朝廷请功!”

少年县令一番言辞慷慨、恳切,说得武定元及其余众人只觉心中凛然大义正冉冉升起,各个义愤填膺。而且,仅仅是打个照面的功夫,他们竟有种为眼前这年轻上司肝脑涂地的冲动,心下皆有些后怕。

不过众人喜见县头躬亲政务,虽说县衙内可能因此忙碌许多,但至少不再是无头之蛇,办起事来,可少了诸多顾虑。

武定元心下赞叹道:

“这县令虽然年纪轻轻,突逢大事,却毫无慌乱,言语间拿捏人的手段也大差不差。衙门有这般人领头,好事啊!”

少年县令再次拱了拱手,请众人各行其是,待其余人散去,忽的又将武定元唤到一旁,压低声音说道:

“武掾头,那舞伶的线索除了派人搜罗外,你还待如何处置,是否有了主意?“

其实不是武定元忘了这事,而是他心下已早有安排,只是觉得这等细枝末节之事由他们这些下属去办即可,刚刚也就没有说出来。

他见这少年县令如此关心本案,心下更觉好奇。他许久未见世家子弟如此专心政务的样子,于是假装疏忽,想看看这县令究竟有什么不同。

只见武定元摇了摇头,默不作声。少年县令不禁眉头稍蹙,心中暗道这大汉看来还是不够仔细,于是自顾自分析道:

“凶手若还未及杀害那舞伶,此前必不知其存在,可一旦戏班身份被认出,那舞伶的身份必然成为焦点,凶手若有耳闻,说不定会四处寻找,斩草除根;

本县思虑再三,与其如无头苍蝇般寻那女子,倒不如散布些消息出去,就说那女子已被安置在县衙,你也找几个人日夜作势虚管着,或许能来个请君入瓮!不知你意下如何?“

这县令将语气有意拖重,虽是询问之态,实是命令之意。武定元自然不会领会不出。

只是他见朱衣少年面露不悦之色,顿觉自己好奇试探的行为有些唐突。一想到可能给自己这位新任上司留下不好的印象,有些不是滋味,心想日后当解释一番,别误了自己的前程。

可他又转念一想,自己已是半截入土的人了,还能在仕途上有个什么长进,也就不在计较了。

而且他见这少年县令如此安排,居然与自己所想毫无二致。心下只顾佩服,更觉自己这番小瞧他人的行为如此愚蠢,只得连连称是,便把前程什么的早抛到了九霄云外。

“此人年纪与小猴儿相仿,却心细如针,缜密如粟。今日遇此奇案,若有此人带领,我等定能逢凶化吉。“

两人均是做事细致入微的个性,于是又再详细谋划一番,才各自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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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怀荒镇各城门、客栈及坊市皆贴上了命案告示。

不出一个时辰,便有人认出,贴出的死者里有彼时风头正盛的班子“彩缝春“的班头胡戴言,因为其眼珠突兀,经常被叫做胡大眼。

另外两个也被认了出来,一个是敲鼓打点的鼓迁儿,另一个则以银枪锁喉出名的刘云儿,都是胡大眼一手培养大的班底,手中绝活不少。

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有人说他们本来是受本地豪绅王讫乾邀请,将于春神节首日当晚表演的,听得大叹可惜;

有人则说是那胡大眼烂赌,得罪了不该得罪的绿林黑手,连带着害了班子里其他人;

也有人说是那舞伶顾兮儿,早就不想待在他的手下,联系了外面的情人给他们都下了毒,现下被关在了县衙里审问;

还有人则一直津津乐道那顾兮儿绰约的身姿,淫词艳语得幻想她叫春的摸样。

总之,一时间,众说纷纭,不停有人进出衙门中报道消息。

可惜的是,虽然验证了那舞伶顾兮儿的存在,终究只是些表面信息,仍是不知她现在下落如何。

除此之外,“彩逢春”这个名字,在这晚,竟然比生前的它更加响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