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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末的阳光像融化的太妃糖,从花房玻璃的菱形格子里漏进来,在木质地板上织出粘稠的光斑。
姜紫媚蹲在花架前,镊子尖轻轻挑开“蓝石莲“根部结块的火山石,腐叶土的潮湿气息混着植物特有的清苦,忽然触到那枚薄如蝉翼的枫叶标本。
那时她刚搬来老仓库,陆明泽正蹲在水泥地上给她烧制花盆。
陶土盆底的“媚的秋“三个字歪歪扭扭,刻刀划过的痕迹里嵌着金黄的丙烯颜料,像撒了把碎金在深褐色的泥土上。
“小心别扎手。“她记得自己蹲在旁边替他吹去陶土碎屑,看阳光穿过他微卷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扇形的阴影,忽然想起小时候吃的杏仁糖,糖纸内侧也有这样细细的纹路。
“糖炒栗子的焦香漫过木栅栏时,她听见牛皮纸袋磨擦的窸窣声。”
陆明泽的声音裹着秋风送来,带着市集特有的烟火气。
姜紫媚抬头时,正看见他推门的剪影——宽肩窄腰的轮廓被阳光镀上金边,黄铜门环上的枫叶挂饰晃出细碎的光,一片红叶恰好落在她乌发间,叶脉与她鬓角新添的银线形成微妙的对称,像幅天然的拼贴画。
“又划伤了?”
她接过牛皮纸袋时,指尖触到他食指的创可贴。
边缘的无纺布已经起毛,渗着极淡的血渍,像朵将谢的小花开在苍白的纱布上。
这是这个月第三次发现他的新伤了,上次是调钛白颜料时割破虎口,再上次是爬梯子挂画框时蹭破膝盖。
“画室的防护手套该换了。”她嗔怪着,却在剥开油纸时,被焦糖的甜香勾出笑意——他总是记得买她喜欢的桂花蜜口味。
陆明泽拉开藤椅在她对面坐下,膝盖微屈的姿势与二十年前分毫不差。
水洗蓝牛仔裤换成了深灰羊毛裤,裤脚处有她昨夜缝补的针脚,细密的线迹像片小枫叶的轮廓。
他袖口还沾着赭石色颜料,显然是从画室直接赶来的,指尖的老茧蹭过她手背时,带着常年握画笔的粗糙质感。
咬开糖霜裹着的栗子,热流混着桂花蜜的幽微气息在舌尖炸开。姜紫媚忽然想起1995年的深秋,他们在老电影院挤着看《秋日传奇》,陆明泽紧张得把爆米花撒满牛仔裤,却坚持用夹克兜着碎屑,说“不能浪费你喜欢的甜食。”
此刻他正专注地替她挑出栗子壳上的焦糖碎,银发在阳光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睫毛下的阴影随眼睑开合轻轻颤动,像振翅的蝴蝶。
“画展布置得怎么样了?“她用纸巾擦去他指尖的糖霜,触到他掌心的老茧——比去年厚了些,虎口处还新添了块椭圆形的硬茧,那是常年握相机镜头磨出的。
陆明泽卷起袖口喝水,小臂上淡青色的血管像秋日叶脉,旁边新贴的创可贴边缘翘起,露出底下未愈的擦伤。“胡桃木画框刚上了第三遍蜂蜡,“他指节敲了敲花架,“明天该挂《秋光》系列了,你说把《枫影》放在转角墙怎么样?“
姜紫媚笑着拍开他试图替她别红叶的手,指尖却悄悄将那片掌形的枫叶别进围裙口袋。暮色从花房玻璃的缝隙里渗进来,四点三刻的阳光开始给万物镀上琥珀色。
她翻开速写本,纸页间夹着的干枯桂花簌簌掉落,铅笔尖在纸上游走,描摹着陆明泽剥栗子的侧影:他垂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般的阴影,指节因用力泛着淡红,像浸了红酒的白玉;指甲缝里还残留着前日调赭石色的颜料,与深褐的栗子壳形成微妙的色系呼应。
“在画我吗?“他忽然抬头,银发被穿堂风掀起,露出耳后淡青色的血管。姜紫媚慌忙中铅笔划过纸面,在他唇线旁添了道突兀的斜线,却意外像抹狡黠的笑意。“画你的新诗集封面,“她将画纸转过去,纸角的枫叶标本被风吹得轻颤,“《时光的糖霜》需要个剥栗子的男主角,要把你睫毛上的碎金都画进去。“
陆明泽忽然放下栗子,伸手握住她握笔的手。他的掌心覆着薄汗,温度比平时低了两度——每次紧张时都会这样。“不如做落叶拼贴画,“他的声音轻得像枫叶落地,指尖划过她速写本上的草稿,“比如我们第一次接吻的那张长椅,旁边要有你最爱的银杏树,还有“他喉结滚动,耳尖泛起薄红,“我撞歪你发箍的瞬间。“
花房外的风忽然卷起一片银杏叶,扑在玻璃上沙沙作响。
姜紫媚想起1998年的秋天,他们在老图书馆后的小径上捡落叶。
她穿着焦糖色的大衣,蹲在地上把每片叶子都对着阳光看,叶脉在光晕里像透明的血管。
陆明泽举着相机追着她跑,镜头盖掉了都浑然不觉,最后胶卷里洗出的照片全是晃动的光斑和她蹲在落叶堆里的背影。
“这片像琥珀。“她记得自己举起一片泛红的五角枫,阳光穿过叶肉,将细密的叶脉照成金色的网。陆明泽忽然凑近她指尖,呼出的热气拂过她手腕:“比琥珀更透亮。“他说这话时,睫毛扫过她手背,像蝴蝶轻轻落了一下。后来他们用那片叶子做了标本,夹在《飞鸟集》里,书签绳上还系着他从衬衫上扯下的纽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