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溶溶月色谒在亭后沉壁之上,泛起半山春色、半山雪色。他明眸藏雪,目送着月色悄然逝去,轻启唇风:“大人您做的戏,委实不如若玉。”
殿外的枯树哗啦作响,乱枝打着旋儿撞在影壁上,沽池中藻荇攀缘,水面如镜般不起半分波澜。
东府之景素来萧瑟,往前太子受宠时亦是。如今独自身缚于此,不过二三年,更是凋敝了许多。
周宁仪瞥了眼池中稀疏散乱的断枝,碎雪勾在水面浮悬着的藻荇上头,妄图看破春光一隅。
他接的令旨,起初只是在明月楼护徐公子的安危。后来于都安递来请帖,邀若玉往东府赴宴。他虽言辞拒绝,却还是打着报恩的名头帮了于都安这个小忙。
陛下说,金吾卫指挥使一职暂缺,作为副职的他要恪尽职守,须亲自看着徐氏子入东府、出东府才好。
他一路监行,自然不敢有半分懈怠。
可是当他和徐公子一同站在东府门前时,他的心中实则是有些犹豫的。两情相权,他还是不肯违心,于是一切缘由脱口而出。
陛下赐的那壶酒,赏看的这场戏,还有若玉来东府要见的人,皆是垂宫殿中的案上棋局。
他们走的每一步路,说的每一句话,见的每一个人,一切的一切,皆因陛下的心绪而牵连至此。
侍卫躬身递上了块缀玉腰牌,周宁仪抚了抚衣冠,深吸了一口冰寒的凉气入肺,倏尔间仿若置身于冰棱遍布的岩洞之中。
利剑般的冰棱倒悬洞顶,正欲蓄势待发着朝他砸去,他的心下如今已是一片寒凉。
周宁仪抬眼瞥了眼腰牌,面露不耐的伸手接过攥在手心中,一脸凝重地走进了东府。
凌冽的寒风掀起水岸上的枯枝,泛起层层风林般的涟漪,裹挟着散乱的碎雪一道溅在他的身后。扬起一阵细碎的声响犹如晨时薄雾,浅浅掩盖住他的踌躇、挣扎与犹疑。
一声压抑着不甘和无助的尾音猛地溢出,拨乱了耳畔的寒风,生生止住了他的脚步。
“不过此刻,我愿意认罪。”若玉轻轻抬了抬手中的都承盘,向张霁展示着自己的“罪证”。
“请张大人放心,罪证人证在此,若玉不会不认。”
若玉强露微笑,一双横眉依旧紧蹙着,心中却泛起一丝淡淡的涩意,沿着他的心脉直指他的喉间,一时无言。
张霁蓦然回过头,质询的话已然抵在齿间,却瞧见周宁仪鬼魅般站在枯树下,似暮年皓首的残存之际。
大抵是未曾料到这罪名徐若玉会认的如此果断,大抵也是未曾料到周宁仪的去而复返。
张霁顿时犹如惊弓之鸟般怔愣在原地。
此刻他心间的疑窦如同柴上新火,愈演愈烈。然而想要质询的话,却似一颗顽石般强硬地堵住了张霁的嘴,偏偏要他有口难开。
周宁仪朝着他二人走近了几步,昏黄的烛光笼在若玉手中的都承盘上,“罪证”就明晃晃的置在上头。
他想起前时若玉在东府门前说的话。
“陛下今晨……赐了太子殿下一盅酒。”
“让我承罪,是么。”
那个时候的若玉异常坦然,坦然的仿佛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且无关紧要的小事。
他的面上虽没有一丝的异样,可却不及旁人深究,那如墨般浓稠的孤独与落寞,便从他的眼底缓缓溢出。
渐渐濡湿了他袖边的那半幅天然致洁的海棠。
海棠应当盛放于凛冬的簌簌飞雪之下。
致洁的雪、致洁的人与致洁的海棠,此刻却一道消弭于嘉庆年中州废太子殿下萧璟的府邸。
“张大人,”周宁仪绕指甩了甩手中的腰牌,亦步亦趋的走上前去。每踏上一层殿前的阶层,剑柄上的绣叶流苏坠子便随风摇曳,像是要一直摇到风雪的旖旎风光里去。
他勾起唇角,一张清俊的脸上露着不合时宜的讽笑,“扶廷同张大人还真是有些缘分,昨日才在刑门见过,今日却又赶在这东府了,实在是扶廷之幸。”
扶廷是周宁仪的表字,有鼓正朝堂、励精清吏之意。不过周宁仪此人虽身居金吾卫副将之职,领的却是皇命不可违逆。
什么振朝纲、清吏治,这般劳心劳力又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他素来嗤之以鼻。
于他而言,金玉圣旨才是王道。
张霁下意识的后退了一小步,慌张抬眼时却看见周宁仪躬身在自己面前,正等着首肯才直起身子来。
金吾卫副指挥使一职屈居刑门之下,周宁仪的这一道作揖倒是挑不出半点错漏,原是理应如此。
“周大人抬举了,我亦是奉旨来此,不比周大人这般潇洒谋事。”张霁冷言沉声道。
周宁仪闻言勾了勾唇,像是想起了什么哂笑出声。暗声勾唇道:“张大人,扶廷有时候觉着,人啊,还是要活得糊涂些好。”
言罢,他有些淡漠的望向徐若玉。“走吧,陛下要见你。”
徐若玉攥紧了手中的都承盘,望向了神色疲怠的张霁。他想起先前入东府之时周宁仪的话,他是没法子救他的,若玉早已了然。
原以为这东府无外是一出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戏台,只他一人也可以把这出戏唱好,左右不过是顺人情、遂人意罢了。
可如今才惊觉,戏台之戏是饵无疑,可这东府之上却仿若悬浮着一方巨大的棋盘,他不在其上,却亦是棋中人。
若玉亦步亦趋的跟在周宁仪身侧,走过沽池影壁,走过那棵经年的枯树。他心下无端又起疑窦:这棵树是何人手植,又是何时匮废至此,它独独一物留存可觉着乏寂,可有人常常顾念它的过去、现下与将来。
思虑至此,他顿下脚步,回身望向昏暗甬道。张霁站在前头,暗色将他紧紧围住,不见半分光亮。
周宁仪亦转身望去,又掀起一阵寒风,若玉的声音却犹如清脆的风铃般萦绕在耳畔。“张大人,若玉想起太子殿下曾最喜庾夫子的枯树赋: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
他看着那方暗影缓缓吟诵,却独独存了一句未表。
张霁垂下了头,他觉着袖内之患此刻正隐隐作痛,犹受针刑。
太子之死尚有疑虑,所有人便迫不急的要让他承罪,这其中的一切因果他虽一知半解,却始终揣之不透。
张霁,或可为这一团乱麻引一盏烛火。
一旦张霁出言,太子之死便有证名,至少不该是用这种腌臜人的法子。
他眉目期冀着等待张霁的应答。
风声顷刻间仿佛越演越烈,将若玉身前长长的肩襟穗子猛地吹起,犹如两根结实的麻绳,欲拖着他离开这方棋盘。
他这处风起云涌,甬道那处却仿佛与世隔绝。
若玉心下一片寒凉,自嘲的苦笑:“望与君共勉。”泪水几不可见的从他的眼角倏尔滑落,融于雪色。
他深叹一声,还是隔着簌簌雪幕朝着那方暗处躬身作揖。
他不知这是不是最后一次。
但是至少,这出戏,他还要唱完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