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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楼之上浮云蔽日,宫人打着灯笼趁着月色游走于阖扇角隅。
风雪卷起张霁官袍上的缂丝绣边,露出腕上的一道血痕来,微红的血色狰狞着扒在上头,像是一条扭曲的恶虫,教人望之生寒。
昨日才凝结成一层薄薄的结痂,还透着淡淡瘢色,隐约还能看见根根分明的青筋从袖口处蜒申而出。
分明已然大好了,如今碰着,却还觉着阵阵痛意从心口密密麻麻的泛出来。
张霁随手拂过袖袍把血痕掩在里头,不动声色的侧目看向从殿中走出的徐若玉。
月光越过昏垂的甬道,像是铺了层熠熠的辉光,裹挟着初生的希冀,缓缓笼罩着羸弱的若玉,朝着他奔涌而来。
只是一眼,昏暗下的张霁分明看不清若玉的模样,可是羞愧犹如爬山虎,眨眼间已占据他的心墙,半分旁的心绪都容不得他细思量。
“公子……”张霁面露惭愧的低下了头,他整个身子都绷的紧紧的,活像是一只煮熟的掩河虾子。
他攥紧了手中的都承盘缓缓递出,物什很轻,却仿若千斤般的担子压在他的脊梁上,此刻像是终于卸了气力道:“得罪了。”
盘中依旧只着一个瓷白的方壶,和一个玉面式样的觚。漫天的雪絮如薄纱般轻轻笼在上头,像是要把一切恶果都隐去。
可惜人心难测,一个都承盘,便是一条血淋淋的人命。
若是三年前,论谁也无法想到:端正持节的当朝太子殿下此生都将囿于东府,亡于东府。而素来负有清正之名的徐宥之子徐若玉,则将会成为太子之困的元凶。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深谙于此,就连张霁也无可奈何。
说实话,栽赃这件事,张霁是头一回做,手生的很。羞愧之情不必若玉细探,已然溢于言表,无端教若玉觉着有些讽刺。
陛下当初说:“张氏女不该如这般死去。”,所以昨夜太子妃薨逝时,张氏上下就已然成为前廷的众矢之的。
身为刑部侍郎,为君恩分忧是他的责任,而作为太子妃之父,血浓于水的亲缘又牵系着他难以两全。
忠心与情义如两把利刃,反复磋磨着他的心绪。从昨夜事起至如今,不过短短七八个时辰,早已经不容得他细细思量了。
如今须得即刻向陛下表明,张氏一族绝无争储之意的衷心和决心,无论是对未来的储君皇太孙,还是被幽禁东府的废太子。
于是,他便顺理成章的成了玄帝最趁手的那把刀。
此刀一旦出鞘,绝无半点转圜之地。
于皇太孙而言,母族亦是毒杀父亲的凶手,张氏一族此后绝无立锥之地。往后继位,更别提外戚干政一说,如今俱被玄帝扼杀在摇篮中。
于张氏一族而言,则是用废太子的清名和小皇孙的命,换了张氏上下在本朝暂时的安稳。
毕竟,宫闱之中自戕,是诛九族的大罪。
若玉有些出神的盯着那玉瓷般无暇的器具,仿佛看见了这殿外挂着的白幡,一步一个白事灯笼,把这东府俨然变成了一座坟茔。
若玉迎风阖上了双眼,只听见风声呼啸着朝他袭来,簌簌雪粒如砂石般剐蹭着他的脸颊,仿佛要渗出道道血痕来。
他隐约觉着,陛下要诛的,或许是太子殿下的那颗心。
若玉缓缓睁眼,簌簌飞雪随风袭入眼睑,如细小珍珠般缀在他的眼睫上,顺着他的眼角滑落。他隔着都承盘温温的望向张霁道:“张大人节哀。”
他眸色清明,仿如山间溪水般清透,教人觉着心纯至此,说不出半句虚言狂瞒。
无端又起了一阵寒风,月色清浅的高挂重楼之上,檐下低悬的灯笼仿若游魂。
“陛下……在詹事府衙等着公子呢。”张霁躬身缓缓将都承盘递到若玉的面前,就像是终于把手中的烫手山芋递了出去。
他神色终于舒淡了些,连紧蹙的眉心都舒展开来。只是依旧惶恐,神情间充斥着劫后余生的欣喜,却又饱含着万分愧怍的不安。
他不敢看若玉的眼睛,烛光交织着月色余辉映在廊下,像一柄琉璃织锦玉扇倒悬其间。
他借此端正的朝着若玉作揖,不待丝毫停留的就要转身离去时,正听见一声不屑的嗤笑声,从他身后缓缓袭来。
就像是涂满了毒药的箭矢,猛地穿进他的心间,仿佛一瞬就将张霁撕扯的四分五裂。
他躬身兢着身子,略显单薄的脊背佝偻着,上头支应着个脑袋丧眉耷眼的,额下实则已然泛起了一层冷汗。
将吸了一口冷气,才渐渐压下心口的颤栗与甘苦。
他佯装镇定的转身,假意不解的看向身后的人:“公子笑什么?”
刺骨的寒风迎面而来,结实的打在他的脸上,仿佛连风也看不下去张霁的明知故问。
若玉勾唇煞有介事的凑近了张霁几步,冷风夹杂着乱雪踩在脚下,发出一阵细碎的声响。他讽笑道:“我刚刚说的话:张大人节哀。”
“让杀人凶手节哀,大人觉着不好笑么?”
张霁攥紧了袖中的手,面下隐隐颤动,丧着眉眼嗫嚅着唇,却是一个字也蹦不出来。腕上的伤口像是顷刻间就皲裂开来,四肢百骸皆空。
杀人凶手这四个字像是四枚银钉,一锤一锤的钉进他的脑缝中,密密麻麻的痛意如水上浮木、崖间新草缓缓滋生,久存不去。
徐若玉在栽赃。
意识到此,张霁蹙着眉头难以置信的望向他,颤着双手指向一脸大言不惭的若玉。
张霁此人最是桀骜,为官三十载才堪堪得了个高不成低不就的侍郎一职,即便有国舅这一身份傍身,却也常常为人诟病。
故而,他清简至此,就是不愿让人污他清白。
若玉此举,无疑是抓到了张大人的痛处。
“非我之愿!”此刻他愠声攥紧了拳头,猛地朝着若玉走近几步,眉心紧蹙,有些愤懑的望向若玉。
若玉抬眼紧盯着张霁的脸,不肯放过他的任何一个神情,兀自欣赏着张霁的失态。直到瞧见他的愠色渐上眉梢,才轻声顺言道:“是么,大人是有人证还是物证啊?”
一字一句的质询仿若漫天飞雪,轻飘飘却又掷地有声的落在张霁的耳畔。天地之间仿佛在此刻悬停,张霁静静的望向若玉,先前的那股子愤懑化做一丝不解与怜悯。
张霁昨日漏夜入宫,原是应太常寺丞施茂元相邀,为太子妃身外之事做考量。
他走到玄武门时,正碰见太后身旁的昌公公持着拂尘独自站在朱红的宫门前。昌公公央他留步,一说崔氏起了心思了,又说徐公子从明月楼往东府去了,太后的意思是舍一保一。
个中取舍,要张霁自己决定。
想到这儿,张霁摆了摆手,负身望着殿外的枯树,不愿意再与若玉多说一个字。
若玉哑然的看着张霁的背影,失神的望向不远处的宫门,他想起了明月楼的那场戏局。
是为引他入局,做的饵,这一切他心知肚明。如今他身在局中,以为这一切无外是栽赃陷害,要他有口难言。
可是到了此刻,他隐有些失落。
从高班主到周宁仪,从明月楼到东府,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推着他、哄着他、诓着他走,而他走的每一步都在往更深处陷落。
太子殿下的死,像是终于给了王廷一个理由,一个可以正大光明诬他清白的理由。偏他无处辩驳,也无言辩驳。
“大人,若玉这般空口白牙,才是栽赃。”他回身隔着雪慕望向张霁的背影,舒袍束带,满袖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