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醒来(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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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把地都输光了,没了地就不能活,为了赢回来,他又赌牛,他坚信他的牛干活时很有力气,打斗也一定很厉害。男人的牛很瘦,一看就不行,可父亲已没有筹码,于是他将还未出嫁的女儿压了上去。未想到的是,男人的牛虽然瘦小,但是根基却很稳,父亲的牛一下子便被撅了个底朝天,栽倒在麦田里了。

    秋不冷说,她就要嫁给那个青蛙一样的男人了。楚光辉说,要带秋不冷走,带她逃婚。秋不冷说不行,如果被发现了,会被打断腿的。楚光辉说,不会的,他们走夜路,现在就走,谁也发现不了。两人顺着山路一直跑,破晓的时候,叫人看见了,于是通知那个青蛙一样的男人来抓,那个男人带着一帮人,一手举着火把,一手举着锄头,不停地在后面追两人。

    两人脚都磨破了,终于来到了大路上。山里人不再追赶,他们似乎从未出过山,没有人阻拦他们,但山的边缘却似乎有一道隐形的,不可捉摸的屏障,他们走到那里,脚步便不自觉地停住了。面对未知,他们充满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不肯再向前一步。这种情感不全是恐惧和担忧,也有一种不相信。

    他们并不相信自己能够征服山外面的世界,他们不知道山外面有什么,如果没有可以耕种的土地,如果没有可以饲养的牛,他们又将如何存活。没有人能说出他们不愿出去的真正原因,就算说得出,也未必说的准,就算说的准,也未必说的全,如果谁说能,那么他一定是个骗子,最大的骗子。

    两人就这样逃了,秋不冷在路上发现,她已经怀孕了。楚光辉将她带到了城市,她这才发现,城市也没有什么可怕的,这里有牛,有树林,有小溪,还有山羊,完全和山里一样,她不用再为生存担忧。她问楚光辉,海在什么地方,楚光辉说海在城市的边缘,现在海看不到,秋不冷说,有机会一定要去看。

楚光辉说他要外出做生意,每个月回来一次,他让隔壁的二姐照顾秋不冷,他每次回来,都会给秋不冷一些钱,还有东西,到后来就不带东西了,只给钱,让她自己跟货郎买。秋不冷感到楚光辉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了,许是忙了,她问二姐,知不知道楚光辉在哪里做生意,她想去看一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按照二姐给的地址,秋不冷找到了一个地方,这个地方让她十分陌生,脚下全都是硬邦邦的灰色泥土路面,路上全都是会发出咆哮的迅猛野牛,头顶的天空布满密密麻麻的线,有粗有细,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她感到恐惧,她不敢与人对话,有位巡警看她手足无措,才知道她要找人,于是将她带了过去。

    下了电车,面前是一栋二层小楼,秋不冷通过窗户看到,楚光辉坐在里面的沙发上,正跟一个女人有说有笑,一起用餐,旁边还有一个孩子。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连退数步,摔倒在地上,巡警来扶她,她问,这里是哪里,为何有跟楚光辉长得一样的人。巡警问,里面的人为何不是她找的人呢。

    秋不冷说,楚光辉告诉她,他是去城市做生意的,她就住在城市,可这里她根本就不认识。巡警说,这里就是城市。秋不冷说,那她住的是什么地方,巡警问,她住哪里,秋不冷说了地方,巡警说,那里啊,那里是大山啊。

    秋不冷感到脊柱一阵发麻,晕了过去,她似乎走出了大山,但又从未离开,她走出了她的大山,却走进了楚光辉的大山。楚光辉口中的城市是假的,是为了她而营造的,他甚至不用什么布置,只需要几句话,就营造了一座城市。

    秋不冷再醒来的时候,孩子已经出生了,那之后的事情,楚青山就不知道了,因为秋不冷没说完,就死了。可以肯定的是,秋不冷又回到了大山,但不是原来的那座大山,楚青山在这里长大,楚光辉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一次,给楚青山一些钱,但楚青山却连房子都没有,他把钱全都买了书。

    二瘸子听完了楚青山的来历,告诉楚青山,他该讲七个女人的故事了。楚青山说,这就讲。楚青山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人总是喜欢做一些不一样的事,来彰显自己的厉害,女人找男人也是一样。女人坐在一起时,会互相攀比,如果一个女人的男人或者一个女人认识的男人拥有了别人没有的,不管好坏,似乎都值得拿出来说一番,甚至连撒尿撒的远这种,也在其内。

    楚青山说,总有女人找上他,问他关于山外的事,即便他说他根本没有去过山外,不知道山外是什么样子,知道的一些也是道听途说,可她们仍是问个不停。似乎她们并不是真的关心山外如何,只是在乎能不能跟楚青山搭上话。

    如果谁能够跟楚青山多说上几句话,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便有了炫耀的资本,我可是跟去过山外面的男人聊了很久啊,她们时常会这样说。二瘸子问为什么,楚青山说,也许一个无知的人,是不知道他人有知的,就好像住在山里的人,以为山外就是城市,却不知像这样的山,还有千万个。

    楚青山说,他每次走在山里,路过女人门前的时候,她们总会上来搭讪,有人甚至会揪住他的裤子,不让他走。他去上学,到了学校里,更是成了很多女人追捧的目标。只要下课,他便会被困住,寸步难行,有些女人即便结了婚,且不打算偷情,也会到他旁边来转悠,似乎这是一种流行。

    二瘸子问,什么叫流行,楚青山说,就是大家都做的,就叫流行,你不做,就不流行了,不流行的人是没办法跟其他人玩在一起的。二瘸子说,是不是和挑粪一样,大家都挑牛粪的时候,你挑人粪,虽然都是粪,但挑人粪的就没办法和挑牛粪的玩在一起。楚青山说,差不多,大概是这个意思。

    楚青山说,就这样,一来一回,有七个女人跟他扯上了关系。二瘸子问,扯上关系是什么意思,就是一个炕上睡过吗。楚青山说,睡觉不一定在炕上,而且有文化的人从来不会说睡觉。二瘸子问,那叫什么,楚青山说,叫休息,也叫同塌而眠,其实意思差不多,但有文化的人,是从来不会把想要说的话直接说出来的,那样就不文雅了。二瘸子问,山外面都是这样有文化的人吗。

    楚青山说,他听秋不冷讲,还有书上看,山外面的人似乎把文雅当做一种高尚,只要文雅了,即便吃穿用的都一样,但似乎就和普通人不同了。二瘸子问,怎么个不同法。楚青山说,他也不懂,大概就是有一群狗,大家都趴着,都吃的是屎,但是里面有一只能够站起来,用两条腿立着看其他狗了。

    二瘸子说,他不想做什么文雅人,像他这样浑身疹子,想做个人都难,他现在只想知道,楚青山是不是跟那七个女人都睡过。楚青山说没有,扯上关系不一定是睡过。二瘸子说,那是怎么扯上关系。楚青山说,是打架。

    在楚青山还不认识那七个女人的时候,那七个女人已经认识楚青山了,这并不奇怪,学校里追捧楚青山的女人有很多。那七个女人本也不相识,是因为楚青山才认识的,她们还未见到楚青山,便在一起互相争抢了。

    她们之间好似只要谁赢了,谁就可以跟楚青山在一起一样。她们刚开始只是言语争论,后来便大打出手,谁都想要封住其他人的嘴巴。楚青山说,女人打架总是很奇怪的,她们从不在乎输赢,而是想通过打架达成某种目的,男人却不是,男人打架必须分个输赢,赢了的人自然有资格左右没赢的。

    七个女人打了起来,她们用锄头、扫帚、石头、木棍等各种东西,去打别人的嘴。他们只打嘴,不打别的地方,后来她们的嘴都红了,肿起来了,比冬天在火炉上烫过还要肿,还要红。王青松拿着一根扫平房的扫帚来了,那根扫帚很长,一下子就把她们从中间拨开了,女人们见了,又去打王青松。

    王青松一边叫,一边让他们停手。女人们打累了,这才停下,王青松问,她们为何打架,一个叫李梅的女人说,是为了楚青山。王青松问,楚青山怎么了,李梅说,她们在抢,谁可以跟楚青山在一起。王青松问,楚青山是不是把她们都睡了,李梅说没有,她们都没见过楚青山。王青松说,那先要见一见面才可以,孔夫子曾说,如果没见过面,就先判断对错本身就是不对的。

李梅问,孔夫子是谁,是不是也是个想跟楚青山在一起的女人。王青松说,孔夫子是个男,李梅说,喜欢男人的男人是很少的,她觉得楚青山不是。王青松说,孔夫子不喜欢楚青山,他是个很有学问的人。李梅问,有学问是多有学问,能算出楚青山喜欢谁吗。王青松说不能,孔夫子是搞教育的。

    李梅问,什么是教育。王青松说,就是教书,就是育人。李梅说,浇树她懂,就是务农,育人她却不懂,在她的印象里,男人是不会生孩子的。王青松说,孔夫子是所有文化人的老祖宗,文化人都是他生的,怎么不算育人。李梅问,王青松也是孔夫子生的吗。王青松说,或许是,他可能祖上姓孔。

    李梅再问,王青松就不答了,因为他的屁股开始疼了。王青松把七个女人叫到办公室,又把楚青山叫来。楚青山这才从七个女人口中,听说了他们打架的事,并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了这七个女人。王青松问楚青山,为何要勾引这些女人。楚青山说,他们从未见过面,算不上是勾引的。

    王青松说不然,没见过面也可以勾引,女人勾引男人是常事,女人勾引女人是怪事,男人勾引男人是耻事,男人勾引女人是罪事。楚青山问,什么是罪事。王青松说,男人勾引女人是有罪的,有罪的就叫罪事。

    楚青山说,女人也勾引男人,难道就没罪吗。这句话大抵是戳中了王青松的痛点,他忽地站起,指着楚青山说,女人勾引男人是为了怕家里的男人累着,是高尚的,是值得歌颂的。楚青山说,那未婚的女人勾引男人又怎么算。王青松说,那是女人怕自己累着,所以要勾引男人,让自己别累着。

    王青松指着办公室里挂着的大字,让楚青山念,楚青山说,岁老根弥壮,阳骄叶更阴。王青松说,就是这个道理。楚青山问,这是什么道理。王青松让楚青山去想,直到想出来才能够回学校,至于那七个女人,全都无罪释放。

    二瘸子听了问,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楚青山想出来没有。楚青山说,他还没想出来,如果想出来,就回学校去了。两人说话间,已经来到了学校。楚青山说他还没想出来,不能进去,让二瘸子自己进去,二瘸子说只要不进教室就行,雨越来越大,楚青山一时半会也回不去,不如陪他一起修屋顶。

    教室里正在上课,二瘸子披着蓑衣,站在学校的院子里踅摸,看那个地方的屋顶能拆下一块来,补到教室的顶上,看了一圈,基本上所有的屋子里都有人,哪个也拆不动。楚青山说,学校门口的看门的小屋子里没有人。二瘸子说不行,那是他住的地方,如果拆了,他就要淋雨了。楚青山说,他现在又不住,等住的时候,再把教室拆了,补回去就是了。二瘸子觉得有理。

    二瘸子把看门的小屋子拆了,而后扛着木梯子,去修补教室的屋顶,楚青山先一步站在屋顶,二瘸子往上递木头。雨越来越大了,二瘸子刚登上梯子,就感觉梯子在晃,他跟楚青山说,不好,要塌。二瘸子刚说完,教室就开始塌了,好多人往外跑。二瘸子让楚青山赶紧把木料扔下来,别让木料压在底下,话刚说完,楚青山一下子从房顶陷了下去。

    房子彻底塌了。楚青山被埋在了下面。从教室里跑出的人拍着胸口和脑袋,庆幸地感叹,幸好啊,没被压在下面,一定会死掉的吧。他们说完后,就各自散去了。没有人回头去救废墟里的人,人们只关心与自己有关的事。

    二瘸子站在废墟前,不停地挖,终于把楚青山挖了出来,但他却不是为了救楚青山,而是为了楚青山怀抱的木料。教室已经塌了,他必须先把他的屋子补好,他扛着梯子,把大门旁的小屋子补了个差不多,但却发现,还缺少一块木料,为此,他必须救活楚青山,问个明白,那块木料到底哪里去了。

    他拿来挑粪的筐,准备把楚青山装在里面。他将楚青山从废墟里拉出来的时候,发现下面还压着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林朦。二瘸子不认识林朦,但山里人都知道有个小寡妇叫林朦,如果当时二瘸子知道这个女人就是小寡妇,他是一定不会救的。现在二瘸子觉得,林朦与楚青山隔的这么近,如果楚青山不知道木料在哪里,那么她一定知道,所以两个人都要救,才能找回木料。

    二瘸子用一根扁担,两个箩筐,将二人送回了楚青山的牛棚里,老人说牛是有灵气的,是认主人的,只要是主人生了病,让牛舔一舔,就可以好。二瘸子把楚青山和牛放在一个隔间里,让他和牛在一起,把林朦放在了旁边的隔间。牛看见楚青山浑身很湿,于是伸出舌头,舔了舔。楚青山此时仍闭着眼,他感觉自己像是平躺在冬天的溪水底下一样,隔着厚厚的冰层,如何喊叫没有人应答。

    这时他看到了一根巨大的牛舌,牛舌反复的舔舐,竟将厚厚的冰层添了开来,他忽地坐起身来,睁开眼,活了过来。二瘸子赶忙上来问,那个木料在哪里,楚青山要二瘸子先讲他为什么会在牛棚里,二瘸子将刚刚发生的事讲了一遍,楚青山告诉二瘸子,他跌下去以后,怀里的木料大都散落了,只剩下一根,他只记得他卧着的地方很软,他为了防止木料损坏,把木料藏在那个很软的地方了。

    楚青山看向林朦,他发现林朦的衣服里面鼓鼓的,于是伸手进去,从里面掏出一根木料来,二瘸子拿了木料便走了。待雨停了,楚青山又给牛喂了些草,而后拿起书来,坐到树下去看了,一边看,一边想那两句诗的意思。再然后,林朦就行了。楚青山告诉林朦,他讲完了,林朦这时已将西红柿皮吃净了。

    林朦问楚青山,把手伸进她衣服里,只是拿木料吗。楚青山说,他没有做别的。林朦不信,楚青山说,如果他不告诉林朦,林朦就不知道了。林朦说,可是她现在已经知道了,她就要问。楚青山说,他不是一个随便摸女人的人,林朦说,他认识一个男人,也不会随便摸其他的女人,他叫樊茗。

    楚青山说,樊茗他认识,据二瘸子说,教室塌了以后,人都走了,只有一个人站在雨里看,看了很久,就是樊茗。林朦赶忙问,他有没有来救自己,楚青山摇头说,没有,他只是看,看了一会就走了,他只是比别人看的更久而已。林朦说她不信,樊茗一定会来救她的。楚青山问,樊茗是不是她的男人,林朦说不是。楚青山说,那他为什么要救林朦。林朦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楚青山说,是暗恋吧。林朦问,什么叫暗恋。楚青山说,就是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但是不说出来,就光是在心里喜欢。林朦问,有行动叫暗恋吗。楚青山说,也叫的,只要嘴上死活不说出来的,都叫暗恋,至少书上是这样写的。林朦说,那就是暗恋。楚青山说,寡妇是没有暗恋的,寡妇叫不贞。

    林朦问,不贞的人会怎么样,楚青山说,不贞的人会很惨,书上不贞的人,最后都没有好下场,都会被人家写进书里,然后一直骂。林朦说山里人不看书,楚青山说,但书就在那里,不管有没有人看,上面都会写着,有一个叫林朦的小寡妇不贞。林朦说,她把书烧了,楚青山说,即便书烧了,看过书的人还在。

    林朦说,如果寡妇再嫁呢。楚青山说,再嫁就是向所有人公开承认不贞,所以山里没有愿意娶寡妇,娶寡妇的男人,是要被人看不起的。

    “是这样啊。”林朦坐在牛棚前的地上,仰头朝天上看去。天已经是蓝的了,再没有半点乌云,楚青山问,“你现在想到哪里去。”

    “任何地方,反正不是这里。”

    “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一直住在你的牛棚里。”

    “你会再来的。”

    “为什么。”

    “书上说,两个人如果见面,不可能一辈子只有一面。”

    “如果今天过后,我死了呢。”

    “那下次见面就是在梦里。”

    林朦走了几步,回头道。

    “我们是朋友吧。”

    “你为什么想跟我做朋友。”

    “因为我没有朋友。”

    “樊茗不是吗。”

    “我想让他做我的男人。”

“可是他没有救你。”

    “也许有他的原因吧。”

    “如果没有呢。”

    “一定有的。”

    “你确定吗。”

    “我确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