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记忆(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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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是人心里最可怕的东西。

    霍天鸿正站在桌前,收拾龚常健的遗物,龚常健的位子是一楼靠窗的,他说他喜欢拉开窗,体验有风吹进来的感觉,就像是在开车兜风,但却不需要耗油。霍天鸿曾跟他说,景物不是移动的,他却说会长的,无论草木还是树上的麻雀,看久了,便也觉得动了,只是动得比较慢,他自嘲老了,觉得慢也是一种意思。

    霍天鸿看着窗外,花已经是枯萎了的,树上的鸟巢却还在,冬天的鸟巢已经密了,可他记得夏天的鸟巢还是有缝隙的,光可以穿过缝隙,打在桌子上,透过缝隙可以看到麻雀在里面睡觉。有小麻雀出生啊,又是新的生命,龚常健窥探到小麻雀时,总会忍不住这样说,或许在这个地方,新的生命的确是一种喜悦吧。

    他已见了太多消亡。

    霍天鸿现在站在桌前了,他抚摸着桌面,桌面是粗糙的,他记得龚常健的脸也差不多,像是砂石地面,但他似乎从没有认真看过,所以也不是很记得了。木桌子下面放着一把木椅子,椅子上没有坐垫,只是靠外的那条腿有些歪了。龚常健一遇到急事,便会来不及挪动椅子,直接站起,这时候腿会把椅子往后弹去。或许是因为这个,椅子在地上摩擦久了,也便跛了起来。

    物品和人一样,也会有习惯的吧。

    只不过人的习惯在心里,物品的习惯却是不可逆的。

    桌子上靠窗的位置放着一摞文件,往里有一个饭盒,一双筷子,筷子放在茶缸上,茶缸旁边是半包撕开的茶叶,再往里是一个笔筒,用坏了的茶缸改的笔筒,在龚常健眼里,物品叫什么,是取决于他的用途的,而不是生产时的目的,茶缸放上笔就是笔筒了,笔筒里放入茶叶,倒上热水,就是茶缸了。

    笔筒里有不少坏了的笔,是咬坏的。

    龚常健的习惯是夹着笔,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笔,他思考的时候时常这样,或许这是因为阿英不让他抽烟吧,抛去工作方面,他很听阿英的话。有时他已经忘了他夹住的是笔,于是把笔放在嘴里咬,时间长了,笔帽坏了好多,没了笔帽,他的笔也坏了好多,而后他便努力克制自己,不再咬笔了。

    真是比抽烟还贵啊。

    他曾这样感慨。

    霍天鸿拉开抽屉,看到一个立着的相框,木头边铁支架。真是一件奢侈品啊,他忽然想起龚常健曾说过的这句话,那时候两人路过杂货店,老板要搬家了,于是处理了很多商品,这个相框当时落满灰尘,并不起眼,或许是因为它制作精美,价格让人望而却步。龚常健是愿意砍价的,可老板却不愿意退让,他不会假装不要再回去,于是他买了的。他当时捧着相框说,真不如好好吃一顿啊。

    霍天鸿当时想,这样昂贵的相册,一定会装入阿英和孩子的合照吧,毕竟那是他最喜欢的照片,可买回来以后,霍天鸿便再没去注意这个相框。现在再次看到这个相框,霍天鸿却发现里面的相片是师傅和他的合照。照片上的两人,站在院子的松树下,霍天鸿表情拘谨,可龚常健却是满脸笑意。

    那时候树上的鸟巢还没有这么密。

    霍天鸿还记得。

    那是个夏天。

    风经过山岗,两人办完案后驱车往回走,霍天鸿本不打算走这一条路的,但是刚刚车没油了,加满油之后,龚常健说他来开,于是便从充满废气的大道,来到了有花,有鸟的山路。真是从未走过的一条路啊,连路面上都少有汽车驶过的痕迹,霍天鸿不禁感慨。大概是因为,附近都是陵园和墓地,那些干枯的平静的人们,还不到和他们的家人亦或者朋友见面的时候吧,龚常健单手扶着方向盘,如此说。霍天鸿看了看师傅,又看了看车窗外。

是啊,真是凄凉啊。

    刚刚为什么没有这种感觉呢。

    大概是不知美丽下埋有死人吧。

    龚常健讲,或许是偶然吧,这一片山岗因为埋了人,而被人记住,甚至到了特殊的日子,人们会从远处来光顾,别的地方却没有这样的运气。霍天鸿说,这是废话。龚常健问为什么。霍天鸿说,人的降生本就是偶然,所以说出的话,自然就是偶然中的偶然,偶然的事是谁也说不准的,这是很简单的道理。汽车驶过花丛,龚常健看向外面的田野,于是说,我给你讲一个有关偶然的故事吧。

    龚常健说,他曾偶然间认识了一个年轻人,说到这里,他看向霍天鸿,说那个年轻人并不像霍天鸿一样,是个天才,但是年轻人很勤奋。年轻人每天早上总是第一个到单位,也是最后一个走的。车子开始下坡,龚常健继续说,那时候他正值中年,还不像现在这么老,脑袋也灵光,心脏也没病,正是事业好的时候。他在警队里很有名气,年轻人曾向他请教,可他却瞧不起这个年轻人。

    他觉得这个年轻人不会有什么前途,只是一味的请教学习,没有自己的看法,终究是不能有大的成就的。可年轻人却并没有被他的话所击倒,而是更加努力的学习,参研案子,后来他几乎可以将近几年所有的案子都背下来了,也参与几起简单的案子。他再次找到龚常健的时候,已经建立了一套独有的侦查体系了,并且能够用以破案。他将几页表彰和三五封感谢信放在龚常健面前,并请求做他的徒弟,龚常健摇头拒绝,年轻人初露锋芒就如此做,太轻浮了啊。

    年轻人听了,回去将表彰压在箱底,将感谢信全部烧毁。在此后的一段日子里,只要有案子发生,现场一定会有他的身影。他成长的很快,报纸上和收音机里,都出现了关于他的消息。不少人认为他将来一定是警界新星,于是很多人,争先恐后地想要收他做徒弟,其中不乏一些颇有名望的老手,可年轻人没有答应,他再次找到龚常健,又一次请求做龚常健的徒弟。

    龚常健没有答应,年轻人知道,他缺少一个真正证明自己的机会。在不久后的一次行动中,面对危险的凶犯,年轻人主动请缨奔赴一线。行动中,众人分布在平房大门两侧,准备制服面前屋子内的凶犯,然而丧心病狂的凶犯却突然开枪射击,横扫一切,众人被迫蹲在掩体后,躲避火力,等待时机。就在双方坚持不下,无法突破的时候,年轻人主动站起,冲上前去与凶犯对射。

    不知道是不是年轻人的勇猛,凶犯一时间手足无措,他们从未想过一个人会在枪林弹雨中站起,而后反击,这太可怕了。年轻人击伤多名凶犯,而后冲进屋子,将准备引爆炸弹,玉石俱焚的凶犯一枪击毙,但炸弹的引线此时已经开始燃烧了。年轻人不顾危险,毅然决然地脱下衣服,抱住炸药,而后向外面跑去,用力将炸弹扔到平房外面的荒地里,炸弹发生剧烈爆炸,生气一片烟尘。

    年轻人成功了,他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荣誉,甚至说这种荣誉是在他这个年纪,根本不可能得到的。年轻人再次找到龚常健,请求做他的徒弟,龚常健对年轻人说,你已经证明自己了,你不需要成为任何人的徒弟,你甚至比一些老手都要老练。年轻人感到兴奋,这似乎是他期盼已久地肯定。

    龚常健再次见到年轻人,是在饭桌上,年轻人请求和阿英在一起,龚常健这时才知道,年轻人为了取得他的认可,已努力近两年的时间。看着年轻人期盼的眼神,龚常健拒绝了。年轻人激动地问,为什么,他之前明明已经取得了龚常健的认可。龚常健说,作为一个警察来说,抓捕凶犯那天,年轻人不顾一切地冲上去,不可谓不勇,但作为一个父亲来说,他不希望女儿嫁给这样一个男人。

    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年轻人并没有因为这次的拒绝而退缩,他仍是努力地工作,仍是不要命地冲在一线。他再也没有进过龚常健的家门,每次都是把阿英送到门口就走。这样大概过了一年,年轻人在一次离开后,身后的门却主动开了,又是一次吃饭,年轻人已经褪去了稚气,变得成熟稳重起来。

    这次年轻人没有主动开口,反倒是龚常健先说了话,他告诉年轻人,我本以为你在听了我的话之后,会变得有所保留,却不料你还是不要命地冲在前面。现在我还不确定你可以成为我的女婿,但你可以做我的徒弟了。年轻人长出了一口气,眼里出现泪花,是心酸,是苦尽甘来。两人在这一年的冬天结婚。

    龚常健没有看错年轻人,他很爱阿英,孩子出生后,也很成为了一个称职的父亲,他历经了无数枪林弹雨,却能够每一次都全身而退,他升得很快,这是他应得的。事情发生在秋天。他下乡去调查一件案子,回来的时候,走的是山路,路旁边的地里,有一头没有拴的牛,他看四下无人,于是怀疑是哪个老乡的牛丢了。这样一头肥大而健壮的牛,一定能卖不少钱,或许丢牛的老乡正着急。

    他想将牛牵到容易发现的大路上,而后等着失主归来,却不料当他弯下腰捡绳子的时候,牛察觉到了危险,后蹄子一撩,踢在他的脑门上。他被踢晕了,向后跌去,上下两块地之间的距离很高,他滚落下去,一头磕到了石头上。天很快暗了下来,又亮了,然后又暗了,过了将近两天,人们才找到他。

    讲到这里,车子停了下来,面前是一片墓地,墓地是很荒凉的,没有树荫,也不是高低错落的山坡,只是一片平整的土地。龚常健走在前面,霍天鸿跟在后面,荒草之中,一座座墓碑立着,这里没有守墓人,放眼望去,墓碑上大都落满灰尘。狭窄的墓间小路上,龚常健继续讲,他说如果人的降生是偶然的话,死亡大概也是吧。他曾无数次看着年轻人的背影担忧,担忧他会突然死在抓捕凶犯的途中,可年轻人如有神助似的,躲过了不知多少次枪林弹雨。

    他想,真是勇敢而幸运的人啊。

可年轻人终究是早他一步死去了。

    死在了他从未想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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