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石赤不夺(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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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靖端着烛台走近,撩开鲛绡一角,打量着这面无比熟悉的菱花形天子镜。

在暖橘色烛火的映照下,鲛绡中夹杂的金丝经纬反射着刺目且短促的光芒,犹如黑赤夜幕上迅速划过的坠星。

镜面依旧一尘不染,明亮如水,清晰地照出裴靖穿着银灰貂裘的高挑身姿和苍白瘦削的面容,甚至连额角的碎发和粉白的指甲都照得一清二楚。

她摸了摸镜框繁丽的纹路,凹陷处竟一粒积灰也无,单凭这块满布孔隙的薄纱不可能挡得住灰尘,必定有人日日擦洗打理。

养护得如此用心,多半有人在用,可也好像并不常用,否则不必用如此昂贵的布料遮挡。

从崇安东侧殿移到无极东侧殿,莫不是专为太微准备的?以前没听过这种规矩,这种东西是可以赏给太微的吗?

裴靖心下嘀咕,莫名觉得这面大镜子有一点难以形容的诡异。

在市井话本子里,铜镜、水面这种光可鉴人的东西常跟骇人听闻的妖怪女鬼、海市蜃楼之类会吸人魂魄的东西联系到一起,尤其皇宫这种地方,冤魂死鬼格外多,恐怖故事也格外多,再加上这镜子总是在她居住过或将要居住的地方出现,又让她想起了一些生了灵性跟着人跑、驱之不退的邪门物件儿,越想越觉得渗人。

她撂下鲛绡,对这面突兀的天子镜有些嫌弃,也只能假装没看见,总归她只住一晚。

然而鲛绡垂地的一瞬间,镜子里却影影绰绰地映出一个诡异的黑色身影,那影子上一息还在门边,下一息便出现在她身后。

裴靖顿时寒毛直竖,曲指成爪向后方身影的咽喉处袭去!

“这个高度可是抓不到我喉咙的。”黑影往后一退,轻轻捏住她的手,将冰凉的指尖包进掌心里,放到胸口的位置,“当然,我的命门会一直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但请不要对我下死手。”

“男大十八变,看来你抬头撞到我下巴的日子是一去不复返了。”裴靖嘴角上扬,十分欣慰,“太微功力精进许多,得找时间好好跟你练一练。”

“不着急,在下很期待与裴娘子练一些更要紧的功夫,至时还望裴娘子多怜惜在下一些。”奚迟低头一一吻过她指尖,最后吻上她手心,欺身上前紧紧环抱住,微凉的双唇贴在额头上,喃喃低语,“方才看到你还以为在做梦,当真惊喜不已!”

裴靖轻轻拍了拍奚迟脊背,解释说,“今日往吏部拜会主司与代座主,回程半路为陛下所召,夜深不好触犯宵禁,陛下开恩留宿于此。”

只有第一句是正事,剩下的纯属浪费时间,原本一两个时辰便能说完要紧事,硬生生拖到了晚上。

奚迟表情一僵,若无其事地问道,“陛下召你是有何要紧事吗,你二人一直谈到这个时辰,张监不在吗,竟也不知提醒陛下早些休息……今日惠妃的问题异常多,缠得我这个时辰方脱身,不然我能早些见到你。”

“小事罢了。”话虽如此,裴靖再一想,又觉得不是什么小事,“与那些新登科有关,那状头的姻亲与宴哥有些关系,还牵扯到了盛氏,宴哥怕是有点危险。”

“宴哥在姚州。”奚迟思忖再三,摇摇头,“盛元济好像没有往姚州伸手的意思,倒是有意为幼子尚主。”

现在所有人都默认最危险的便是野心昭彰的盛元济,作为郡望魁首的杜鉴反倒是公认的利国利民的老好人。

“确实如此。”裴靖莞尔,将盛元济今日上表求亲之事复述了一遍,最后得出结论,“尚主后多了一个筹码,更不妨碍他经营远地,他的目标应是泸州乃至整个黔中道北部,此处也好也不好,不知他将如何取舍,亦不知杜仆射和楚郡公如何作想,只怕不会欣然接受。”

楚郡公即伊喆,因侄女入宫为华妃,得授郡公爵位。

“泸州?”奚迟诧异扬眉,“那岂不是与灵州冲突,他定要争这上游吗?伊刺史已据灵州,他再往上游争,未免使人认为他气量狭窄,贪心不足。”

灵州位于江水中上游的位置,江水自其南部的折兰县路过,虽不如更上游的泸州和中游的昌州紧要,却也不可小觑。

灵州军自身便拥有一支数十艘船、近千兵士组成的水师,亦可联合归州、泽州水师形成规模,一旦望京有警,即可与入海口的扬州首尾呼应,上下增援以卫望京。

灵州距离黔中道东部的嘉州仓不远,也可轻易截断自上游嘉州发出的漕运补给线,单独对望京形成居高临下之势。

新帝登基时,伊南星晋灵州刺史,拥有了过问一州军事的权力——二十出头便升任上州刺史总揽大权,已非平步青云可形容,一飞冲天在其面前都稍显逊色——伊氏为此多遭诟病谴责,不过众人碍于盛元济的面子不敢当众指摘。

可见,伊氏自身不足为惧,必须依附于盛氏才能维持地位,因此伊南星为刺史对伊氏而言是喜,对盛氏而言更是。

既有灵州在手,泸州便稍显多余,若盛元济独占二者,定会引起诸多反对,杜鉴必然第一个不同意。

这便与文御所说“与伊氏无关”相契合,可惜话只说了一半便被忽然出现的盛元济打断,后面也没有补充完整。

“若非灵州,”裴靖在脑海中回忆着舆图,忽然想到一点,“难道是因为昌州?”

昌州几乎处于江水正中间,离灵州不远,盛元济也许是想放弃灵州,以拉开与昌州的距离。

这便意味着已有人盯住了昌州,他或出于安全考虑,或出于合作需求,从而选择更远的泸州。

“哈哈,”奚迟捏着裴靖的脸颊笑起来,“裴进士洞若观火,将来定是个好官!”

裴靖翻了个白眼,她虽有机会施展抱负,却并非为了造福百姓,“我倒是想,但未必有机会。”

“做官的事以后再说,这两日身体如何?”

“我都能出门了,自然是好得很。”

“你不会以为我会听信你的一面之词吧?”奚迟不屑地哼笑一声,见裴靖心虚不答,他接着说道,“昨日宴哥来信说起你,他的意思是……希望你再想一想,他不会上交婚书……你随时可以毁约。”

短短几句话,被他说得迟疑不决,语气里充满无能为力的自责与无奈。

“春闱已放榜,我如何还要再想?”即便没有放榜,裴靖也不会再犹豫,做宫妃从未在她考虑的范围内。

虽然交付答婚书只是权宜之计,但假如她一直没能考中,将计就计亦非不可,到那时,她想做什么皆由她自己,反而比现在还要自由。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只是别无选择之下的选择,她现在有自己的路要走,有自己的目标要实现,无论是好是坏是生是死,她都会坚持下去,那种幽居深院的安逸于她而言毫无吸引力。

“我虽一贯掩于人后,可宴哥显然不是良选,既然如此,还不如我站在他前面。”文御倒是良选,但她实在不想整日跟枕边人斗智斗勇。

“流官劳苦,需千里万里奔波,我们只想你好起来,不求名垂千古,流芳万世,我只想……”奚迟微微哽咽,“我只想你可以活下去,再多陪我几年。”

“你在想什么?陛下怎可能让他的女人陪在你身边?”裴靖惊诧无比,怀疑文御用花言巧语给这人骗了,“他和你说什么了,你信了?”

奚迟神色里带着些哀求,垂着眉眼劝她,“我知道你好好活着便足矣,我可以忍着不见你,也相信陛下会好好待你,会给你想要的一切,你在宫里静心养上几年,等养好身体你若还想走,我会、我让宴哥带你离开,好不好?”

裴靖犹豫地张了张口,心情不知该如何形容,有些欲言又止,“其实陛下可能……跟你想的……不太一样……”

“陛下他……你好像一直都不太相信他。”

“难道你相信他?”

“我必须相信他。”

裴靖哑然,讷讷回说,“你是太微,是该如此,我又不是,我还是相信我自己的决定。”

“可你的决定只会害了你自己,以你的本事和陛下对你的看重,留史并不难。”

“我不在意史书,这是我权衡后的决定,”裴靖说得斩钉截铁,“我不会改变。”

以她和文御之间那些秘密的危险性而言,她若为妇,一旦失去价值,必定死得比明庭芝更悄无声息。

“你和陛下的秘密?”奚迟瞬间绷直身体,声音里透出紧张,“什么秘密?”

“你最好不要试图以此威胁陛下,”裴靖一眼看穿此人想法,“即便没有秘密,我也说过,我不愿依附于人,借他人名号让自己风光。”

“可大凉的官吏哪个不是依附于陛下一人?”

“若我说,”裴靖压低声音,凤眼中星芒幢幢如烈焰,“未必呢?”

奚迟瞳孔骤然放大,俄而慢慢扬起嘴角,浅浅笑起来,“我们不会成为敌对的,对吧?”

“抬进宫门的都成了笼中之鸟,走进来的才有资格说话,”裴靖凑到他耳边,语气轻柔如花瓣下悄悄溜走的小夜风,“我想成为最有资格说话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