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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迟始终没有告诉宁宴那人是谁,只称未雨绸缪。
凭自己对奚迟的了解,宁宴觉得这人在撒谎,被仇恨蒙蔽双眼的他又迅速被嫉妒占领心神,偏偏奚迟又不肯明说,每每提及便顾左右而言他,如此行径更是迅速拉满了他的警惕心和嫉妒心。
宁宴用他针尖大的心眼子前前后后寻思了好几十遍,寻思到最后看门房养得那条大黄狗都觉得甚是可疑。
幸好他在家反思不能出门,否则望京城里所有的雄性生物都将充满可疑的色彩。
奚迟目的达到,功成身退。
被关在家里的宁宴因未名情敌的出现而焦头烂额,被拉到战场上的江北招讨使伊南星亦是同等焦头烂额。
这次他领的不是自己的灵州军也不是宁宴留下的房州军,而是盛元济调剂给他的另一支不伦不类的州军。
出征制书令他领东虎威卫在淮北道的几支州军,但等他到了营里才发现,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这哪是来打仗的,分明是来白吃军功的。
军中塞满了望京阀阅贵胄子弟,有兵有官,有文有武,如蛀虫般凌乱分布,不一一排查根本发现不了他们“侵入”了何处,原有的军官基本都失去了发言和管辖的权力,动辄被人要挟,简直苦不堪言。
伊南星也无计可施,伊氏那点家底不足以支撑他同时对抗这么多势力,再者,盛元济为防他不用心,特地在里面塞了不少伊氏的亲戚朋友,伊南星哪敢厚此薄彼,否则伊氏如何在望京立足。
这种好事温氏当然也不会落下。
伊南星见到温其玉时完全不惊讶,只在听到其人职务时感觉脑袋胀了两圈——之前温如晦没搞清朝中形势,误找伊喆帮忙,这次情势清晰,直接请盛元济把温其玉塞进来做了个旅帅。
上次是因为负伤暂居二线,作战行动多为宁宴领军,温其玉又是跟随宁宴而来,伊南星需要承担的责任和压力不算大,这次宁宴不在,一切便只能他自己扛着,压力直接爆炸!
伊南星实难容忍,赶快写信给叔父伊喆,请伊喆想办法把这些人、尤其是温其玉给弄回去。
然而他很快被告知没有办法,这些都是盛元济的安排,盛氏正如日中天,办事连文御都难置喙,其他人又何敢违背。
最后,伊喆不忘告诫他务必谨言慎行,万万不可胡乱招惹,更莫学宁宴肆意横行,战事能胜则必胜,若不可胜亦坚守自身,少说少做少出错,以免被人抓住把柄。
短短一封信,字里行间充满了对朝局的疲于应付和对伊氏一族的忧心忡忡。
尽管信里什么紧要的话都没说,伊南星却透过白纸黑字看到了悬在伊氏头顶的利剑,明晃晃的,不止一把。
他没得选,只得硬着头皮硬上。
结果也不出他所料,这堆娇生惯养的豪门公子尚未开战便先现了原形,有水土不服的,整日躺在专属的帐子里起不了身,有不耐寒的,将将十月便裹上昂贵的裘衣不出门,检校病儿官和参军的心思几乎全扑在他们身上,短短数日便扰得军中上下怨声载道。
少时,两军在襄州短兵相接,伊南星再顾不上伺候这些祖宗,便想了个“狗咬狗”的招数——将温其玉提为负责侦缉纠察非违的中候,跟着长史专管这群人,又暗中吩咐长史放权给温其玉,满足温氏掌权的欲望,免得温其玉总来烦他。
如此一番安排下,耳根子总算清净了许多,伊南星不敢指望这群人立功,只求他们安分守己,不要胡乱折腾。
与此同时,文御发诏,称河汭诸州为大凉百姓共有,非李氏独拥,北方各路“有志之士”当齐心协力共诛逆贼,人人得享便利,观察使、节度使等位高权重,不可擅与,理应能者居之,英雄不问出处,有功之臣皆能臣,能臣可居要职。
此制便是将诸多实权使职改为了朝廷认可的常置官职,不再是有事即出、无事则免的临时职务。
如此高官厚禄,何人不动心?即便知晓应诏出兵即为朝廷对付李少阳的马前卒,但得胜之后的奖赏亦足以使人为之前赴后继,奋力一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诚不我欺!
眨眼间,北地自愿奉诏前往征讨逆贼李氏的“义军”如雨后春笋般乱出疯长,几成浩荡之势,向李氏倾轧而去。
李少阳也不傻,准确地说,他那位小叔叔李启芳很聪明,文御发诏以节度使诱之,他便让李少阳发令亦以节度使诱之。
但两者的区别在于,若随李氏成就大业,创下的便是从龙之功,开国功臣的含金量可比南渡小朝廷那套时实时虚的使职高多了,事成之后皆功臣,文人自有生花妙笔,流言蜚语亦不可惧。
怕群蜂不信,李启芳又打出第二道旗号,谓之“替天行道”,李氏发布讨伐檄文,广传天下:
其一指责皇帝文御与太微弃太上皇文城于旧都不顾,致其流落草原,后又无视太上皇安危,起兵兴讨两道,文御不孝不义,太微竖子鼠辈!
其二鄙视南渡小朝廷弃城逃窜之举,无辜黎庶惨遭胡人压迫掳掠,为君不施仁政,为官不爱其民,上下昏聩无能,颟顸不堪!
其三怒斥大凉奸臣当道,酒酸不售,赤胆忠心者毁于室,欺世盗名者立于朝,李沈王徐、杜盛虞温皆奸佞,拉帮结派各自为营,非党不得安于位,举朝如置水火中,攻击报复无已时,而弃国事于不问!
文氏君臣倒行逆施,贻害万民,不妨英雄云集,共分天下!
檄文一出,各处风起云涌的星火骤然一熄,十分意气立即卸去五六分,虽不至于马上倒戈相向争那从龙之功,却也各舐羽毛不肯尽全力,隔岸观而后动。
世间最难抵挡的便是诱惑,最不缺的便是愚蠢好利之人,肯深思熟虑的毕竟是少数,剩下的早已忙不迭地偏了心。
多处义军愿与李少阳结盟,并推举李少阳为兵马大元帅,以与朝廷相抗。
此般转变亦非一纸檄文所成,着实为时局眼界所限,李氏风头正劲,可谓所向披靡,而伊军仿佛为多方掣肘,行动蹒跚,几次交锋都处下风,由不得人不多思。
檄文和形势不利的军机一起呈至文御案头,文御仔细拜读了李启芳的大作,私以为此人确实有几分文采,水平虽远不及奚迟,却比宁宴厉害许多。
宁宴一听这话不乐意了,“陛下!他是反贼,怎能夸反贼有文采呢?何况他本就是文臣,臣是武将,他比臣有文采是应当的!”
“有才不当夸?”文御斜眼睨着他,“太微亦是习武之人,你且说说你为何文不如他?”
宁宴一噎,鹌鹑似的缩起来,小声嘀咕。
文御见状不由得深深太息,“戒骄!戒躁!二十多岁的人了能不能稳重一些,你且让我少操些心,我真要未老先衰了!”
“陛下可以偷偷将臣撵去北地,臣不在陛下跟前晃悠,陛下便不必操心了!”宁宴一副雀跃模样,像在树梢活蹦乱跳的山雀。
文御白他一眼,像是在看一个缺心眼,“脑子用不着便卸了吧,顶在头上怪沉的。”
如今的情况哪里是能不能建功立业,而是能不能活,想出去很容易,活着回来才难。
文御再度沉叹,颇有些羡慕宁宴的天真,但更多的还是恨铁不成钢的糟心。
窗外光影弹指过,时序岁暮。
局势没有变好,也没有变得更坏,李少阳一鼓作气的劲头已衰退,伊南星在温其玉的“帮助”下逐渐走上正轨,两厢在荆州南端角力。
纷乱又平庸的一年再有一个半月便要走到尽头,望京也落下了冬日第一场雪。
穹宇蒙蒙,琼屑如银,壮丽的宫殿楼阙翻开褪色的一页,起伏的琉璃瓦片好似卧背苍狗。
宫道上的雪扫了又落,落了再扫,如倾沙一般,无论扫过多少次总会留下细细薄薄的一层,永远没有尽头。
刀子似的寒风刮得小宫人脸颊通红,握着扫帚的一双手青紫皴裂。
文御于心不忍,摆手说算了,大冷的天也无人出入,不必时时当值扫洒,回屋多烧些炭火,躲起来暖着吧。
各处宫人感恩戴德,抱着冻僵的身躯穿梭在风雪里。
太极宫白茫茫一片,空荡如阔海。
色泽深沉的素舆碾过积雪,轮轴“咯吱咯吱”转着,卷起细碎的絮沫,在地上轧出灰色笔直的长辙。
辙后追随着一串瘦削的脚印,绣鞋底部的镂花在雪地上压下小巧的芙蓉花瓣。
雪花在厚实的貂裘上消融,缀在银灰的毛尖上如泪珠盈睫,裘下漫出断断续续的热气,化作乳白的水雾拂乱扑面而来的凛冽的风。
素舆停在天权殿阶下,修长如竹的手拨开厚重的裘衣,浅浅扶在裹着兔毫的把手上。
那只手苍白胜雪,被深黑的皮毛衬得近乎透明,手指瘦得骨节嶙峋,皮下筋脉和青色的血管亦清晰可见,似溪流蔓延在手背上。
不多时,阶上跑下来两个人,稳稳抬起沉重的素舆缓步登阶。
微微摇晃间,兜帽颠伏翕张,露出半张线条分明的面容,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上沾着一小缕灰粼粼的头发,须臾扬起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