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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靖啜了口茶粥,茶里放了太多酥酪,口味和楼里熏的香一样又甜又腻,忍住没有当场吐回去算是给请客的人一分薄面。
“舍弟顽劣,举止僭越,给侍御添了不少麻烦,下官愧难自已,以茶代酒,敬侍御一盏。”
对座之人举盏,在裴靖面前的玉盏边沿轻轻碰了一下。
双玉相击发出一声脆响,比玉碎时还要悦耳。
裴靖摩挲着玉盏外壁的花纹,盏内深绿泛白的茶粥如同浮萍密布的池塘水面露出了破绽,她意味深长地浅浅笑起来,抬眼看向对面之人。
无论何时,她总会为此人俊朗无俦的面容感到惊讶,她甚至无法形容与此人初见时那短短一瞬间的心情,是看到了夜色下迸开的烟花、旷野中央怒放的牡丹,还是感受到了雨晴后涌现的日光、雪霁时潆洄的月色,亦或是喉中吞下了浓夏的碎冰陈梅饮、深冬的烈酒与羊汤。
一身湖绿缎子似将青螺山涧披在了身上,含黛长眉与绝艳双目将天地灵秀尽数藏在脸上,口齿间丁香与桂花的馥郁自浓粉花瓣似的双唇间溢出,明朗秾丽的容貌宛如女娲潜心点细墨,一笔勾勒,一气呵成。
芝兰玉树,流光潋滟,每一次相视都只能窥得凤凰天姿的一角。
眼下,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只世间罕见的“凤凰”,试图从对方那双冰雪琉璃似的眼瞳中找出所谓的“愧难自已”,可惜没有丝毫表露,不禁令她大失所望,“职责所在,不麻烦。”
盛瑾瑜不以为忤,微微翘起唇角,用一副温雅和善的神色和溪流般清亮的声音缓缓说道,“侍御尽职尽责实乃大凉之幸,当为百官表率,受万人敬仰!说起来,下官需向侍御赔罪,侍御盛名下官早有耳闻,然侍御贵人事忙,无暇赴下官之约,下官心急如焚不可自制,故夤夜急邀相见,失礼不周之处还望侍御勿怪。”
“在下也一直在期望校书于百忙之中拨冗,迫不及待想要见识青螺山人的无上风采。”裴靖确实一直心存看一眼盛瑾瑜究竟有多貌美的想法,上次宁宴在她眼皮子底下上蹿下跳地捣乱,她只看到了一枚月白的衣角和挺拔的背影,朔望朝时又都夹在一堆颜色相似的官服里面,二人站位亦相距甚远,认不出也看不清,故深以为憾。
今日她的愿望算是得到了满足,盛瑾瑜的确貌美得使人瞠目结舌,天人之姿、潘安宋玉远不足以形容乍见之时这张脸带给她的震撼。
家世地位、容貌学识、名声才华……世间一切美好之物皆集中于此一人,以“天之骄子”一词来形容都显得苍白无力,着实令人羡慕!
“虚名而已,哪里比得上侍御年少有为,侍御未及弱冠而登高第,凭一己之身功成名就,乃下官等难望项背之令器美材。”盛瑾瑜垂下鸦羽似的眼睫,淡淡飘粉的耳垂和轻轻抿住的嘴唇使他看上去好像真有几分愧疚,“怀瑾甚为敬佩侍御,愿以兄长称敬侍御,只是怀瑾虚长太多,如此恐为人耻笑不知羞惭,若侍御不嫌弃,可唤怀瑾一声兄长。”
我拿你当叔叔,你却想做我哥哥?
裴靖婉言谢绝,“山人折煞在下,微贱草芥岂可与日月并肩,今日得见山人已是三生有幸,在下不善饮酒,请允在下以茶代酒敬山人一盏。”
盛瑾瑜眸色一顿,俄而举盏笑焉,“三郎何必妄自菲薄,三郎这般惊才绝艳之人尚且虚怀若谷,实令怀瑾自惭形秽。”
“山人言重,请。”
裴靖饮罢,转脸看向楼下堂中高台上在百花簇拥中起舞的赵小覃。
串着金银玉石的纱裙如斑斓夺目的蝶翼,腕上满缀的铃铛泠泠淙淙响着,像是在催促蝴蝶快些振翅,然而蝴蝶被鲜花团团围住,身上沾满了花粉,无论怎样挣扎仍是沉重地坠在地上,在一阵高过一阵的叫好声中拼命扇动翅膀,满足高高在上、尊贵强健的看客对深陷尘泥、低贱羸弱的追捧。
看客不会在乎这只蝴蝶未来将会如何,他们贪恋的只是一只蝴蝶瞬息之间的耀眼。
蝴蝶也不会思考未来将会如何,它的生命太过短促,不懂得为生生不息而筹谋。
“花团锦簇,无以为继。”裴靖声音低得恍如喃喃自语。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木过否?风过否?”盛瑾瑜以指尖沾取清水在案上一笔一划写着,“皆否,乃林之过。”
裴靖看着案上那个水色淋淋的“林”字在烛光下慢慢干涸,直至消失不见,“天授其职,着行社稷之间,使凤麒鸡犬、奇葩飞蓬俱宅兹,甘霖瑞雪以泽之,应时顺势安然无虞。风不问而入,专横摧残,其林何其广袤,自有昏暮草木靡伏,纵恶风伤秀木,而林何过之有?”
盛瑾瑜垂首轻笑一声,在案面残留的水痕上重新写下一个“林”字,“林弱于风,木无所庇也。木生于斯,众而成林,林取木滋养,木仍无可庇,长风过境,大势所趋。良禽择木而栖,良木择林而植,花团锦簇,自可为继。”
“如何为继?”裴靖看着残破的水字,表情似笑非笑。
“以此木为砧,髠之,择美枝接博,假津以助其气,厚土蓄之,肥水沃之,天长日久,自成一林。”
“看来山人不仅是文学大家,更于农桑一道颇有见论。”裴靖笑说,对这番话不置可否。
她视线无意中扫过盛瑾瑜放在案上的右手,辉光摇曳间,似乎看到那人拇指内侧与食指边缘附着一层微不可察的薄茧,这个发现让她略感惊诧,但细细一想又觉得理所应当。
“伯父予怀瑾厚望,怀瑾自当殚精竭虑为家族营生计。”盛瑾瑜说着,脸上浮现出几分歉疚,接着神色深沉地嗟叹一声,“无奈怀瑾俗务繁重,对思平忽略颇多,他心存怨怼也是应当,他年轻气盛,行事鲁莽不计后果,实令伯父烦忧不已。怀瑾出于歉疚,亦未曾严加管束,以致酿出祸事,幸好他迷途知返,知错而改,否则怀瑾当真不知该如何向伯父和早逝的叔父交代!”
知错而改?怕不是销毁证据吧?
裴靖在心里冷笑,面上做出一副欣喜不已、洗耳恭听之状,“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不知盛司马当下如何,在下也好禀报上司,为司马正名。”
“三郎所述之事,舍弟深以为悔……”
盛瑾瑜称,盛瑾安已将那座占据一坊之地的豪宅别业充公,土地与房屋尽归廨署所有,现已改造成为一处林苑,供城中百姓游玩取乐。而其人于城西另立一府,面积、器物皆合乎规矩,未有丝毫逾越。
至于从商一事,盛瑾安实属无辜,此举为府中僮仆仰仗主家宠爱信任,隐瞒主家私自作为谋取利益,盛瑾安并不知情,如今自旁人口中得闻此事,盛瑾安无地自容,已勒令僮仆关闭酒肆,并将其发卖,以儆效尤。
至于那位商女妾室则为朋友相赠,因此女歌舞出众,一时喜爱便留了下来,不曾探究家世门第,如今也已送还朋友。
以上所言皆有临时前往越州巡按的监察御史记录佐证,绝非他信口雌黄。
“原来如此。”裴靖笑着点了点头,举盏相敬,惭愧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在下不知内情,于司马多有冒犯,明日定亲自向陛下和宋相阐明事实,只可惜司马不在望京,在下无法亲自赔罪,敢敬一盏,还请山人代司马恕在下轻慢言过之罪。”
盛瑾瑜眼中终于流露出真切的笑意,他叉起手,温声称赞云,“三郎秉公任直,襟怀坦白,尽职尽责为陛下分忧,实为端人正士、旷世良臣,舍弟愚钝无知,当谢三郎助其悬崖勒马。”
美人笑起来更是美艳绝伦,何况眼前这位是少有的绝世美人,一双眼睛波光粼粼,犹如将缺月藏入瞳中,细腻清和的眸光神色比楼中明灭的灯火还要绚丽许多。
好色乃天性,没有人会不喜欢看美人,裴靖也不例外,故一时并未多话,因为怕盛瑾瑜听完她接下来的话会笑不出来。
茶粥凉透,茶博士换茶的空隙,盛瑾瑜对裴靖的前程大为关心,多是愿意提携之意,前提是要听话。
裴靖自是“感激涕零”,随即自然而然地转了话题,“近来吏部之事,不知校书可曾听闻?”
盛瑾瑜闻言眉心轻轻一颤,笑容未变,“怀瑾未在吏部任职,只专心本司公务,不敢窥视别司,不曾有所耳闻。”
“校书竟不好奇是何事?”裴靖弯着嘴角,对方不开心她便开心了,对方有多不开心,她便有多开心。
“吏部与秘书监无甚相干,想来即便有事发生也非怀瑾区区一校书可以过问的。”盛瑾瑜手捧玉壶,欲与裴靖沏茶,声如清泉入盏,清清凌凌,“三郎,心思太重可不是好事,听闻三郎一向身体欠佳,如此更应似闲云野鹤一般洒脱少思,方可细水长流。”
裴靖抬手盖住茶盏,“越州举荐京官铨选对答不畅,品性才能与上计成绩相差甚远,对此,校书可有头绪?”
盛瑾瑜放下茶壶,看了她半天,突然轻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