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这样的江湖(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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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循走在僻静小道上,还是一袭青衫,还是一身灰尘。都说人在闲暇时都会“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可如今走在这幽静山林中,周循却没有弹琴的雅趣,也没有长啸的兴致。

当下很惆怅啊。

远处忽然林鸟惊飞。

周循幽幽叹气,外面世道就是乱啊。

周循停步等待,等的有些久。他开始扳着指头,嘴里念念有词。

不多时,先前故意弄出动静的那伙人纷纷露相。周循环顾一周,人不多,约莫一二十人的样子。

为首一人凶神恶煞,上身袒露,肩扛大刀,眉心处有一道可怖疤痕,还有一条纹身爬满全背。

他瞧着周循,大步向前,笑意森然。

与周循相距数十步后,为首那人大刀拄地,开口道:“道上规矩,懂撒?”

周循摇了摇头。

为首那人开怀大笑,“我乃此山大王,绰号通山虎。你要从此道过,当留下买命钱才是撒。”

周循没有理睬。

一阵风过,腰间长剑不知何时已然出鞘,白光闪彻山林。

周循没有理睬身边哀嚎,径直远去。

长剑归鞘后,周循抬头望向天际,喃喃道:“第八年了。”

在八年前那场风波中,周循从昏迷中醒来后,一切都变了模样。陆凭不知所踪,白桃只留下一封书信,最后剩他一人。

在桃花村方圆几里找了几天,周循终于死心,一个人修理好破败院墙和家中木桌,除草劈柴,把能做的都做完后在一个没有风的午后离开了家,离开了桃花村。

从一个啥都不懂的毛头小子到现在这副有些落魄的潇洒剑客,这其中有多少心酸多少苦累只有他自己知道。

不懂江湖规矩,那便逢人请教;不明剑术道理,那便登门拜访问剑。不肯教就下跪嗑头,嗑到头破血流为止。不肯比试就死缠烂打,步步紧逼,跟到对方出剑为止。

输赢都认,输了再虚心计教;赢了便满脸赔笑。

最惨的一次,半条胳膊差点被废掉,一年后实力精进再去比试一剑挑飞了那人头颅。没人知道,这个出身草根的毛头小子受过多少委屈;也没人知道,这个毛头小子在一剑挑飞那人头颅时,是何等快意!

这个吃过墙跟剩饭,喝过臭水沟里面的脏水,跪下认人作干爹干娘,被逼到装疯卖傻的毛头小子终于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爬到了如今这个过去自己想都不敢想的高度了。

离开桃花村后,周循才真正见识了外面的世道。

原来桃花村坐落于群山环绕之间,只是太玄王朝版图内华北道叠山郡的一个小村子。

叠山郡郡如其名,山峰环绕,少有人迹,唯一一块方圆百里的平整土地也被郡守占了去。这位郡守也是个怪人,从不过问郡中村户几何收成多少,因此桃花村也得以宁静数年。

这八年一路走来,周循见识颇多。有总角孩童跪街乞讨,有黄发老翁于无人僻静处酩酊大醉,有少年春衫的鲜衣怒马,有王公紫贵的浩荡出行,有少女二八年华的绣裙罗襦,有江湖市侩的精明算计,有腰挎木剑抱不平的风流

游侠,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富贵荣华。

有江湖侠气,有庙堂官气,有市井俗气,有百姓平静气,有杀伐气,有豪气,有志气,有落魄气,有怨气,有愤闷不平气,有暮气,有万象初新气,有匹夫气,有书生气,有烟火气,有人间气。

看了太多太多,入心反而很少很少。

周循读书实在不行,可很久之前读过得一句话却至今不忘,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他周循自认不是什么君子,可这句话却深得其心。

他自始至终都只在做两件事,变强和找人。

很快便走出山林小道。

约莫半刻,周循碰上了一位位骑马疾驰的年轻俊彦,衣衫华美,饰玉带,挎精巧长剑。跨下坐骑白额红面,雄健有力,皆是高头大马。

就这么飞奔远去,人与马具是神采飞扬。

周循拦住一位老伯,抱拳问道:“敢问老伯,这些富贵少年去往何处?”

老人放下担子,抬眼看着灰白衣衫的周循,憨厚一笑,摆摆手道:“公子折煞老头子喽!公子许是外乡人?”

周循点点头。

老人靠近周循,低声道:“咱这里啊,出了个大官!听说来头不小。几日前张锣打鼓说要召开什么武林盟会,其实不就是替朝廷拉拢拉拢江湖势力啊。不过那盟会倒是有不少彩头,公子若是感兴趣,不妨大展拳脚试试看。”

老人方才就瞧见了周循腰间佩剑,可是他摇摇头。

周循手指轻拭剑柄,轻声道:“再劳烦老伯一事。”

老人笑着摆手,摇头道:“不打紧不打紧,公子请说。”

周循一脸追忆神色,问道:“敢问老伯可曾听说过一位姓白的女子,莫约十七八九的年纪……相貌……应该是极美的。”

老人想了会,讪笑道:“没听过。白姓?这在咱华北道可不常见。怎么?公子是思慕那女子?”

不等周循开口,老人哈哈大笑道:“年轻人呦,瞧你样子,莫是人家没答应你吧!唉,现在世道不比以前喽!女子眼光毒辣的很呦!咱当年也跟公子一样,思慕一位年轻女子,可人家不仅不答应,还当着咱的面撕了那封托人代写的情书,当时全村人围看,那叫一个难堪呦!要老头子说,情情爱爱这东西,强求不来,只讲个‘等’字!老头子我呢,在那之后就绝了心思,一门心思地干活攒钱,结果第二年,就遇着了如今的老婆子。唉……那句读书人的话怎么说来着?”

一直认真听老人絮叨的周循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一眼终身?”

老人嘿嘿摇头道:“公子这个读书人装得可不太像啊。”

然后老人陷入沉默望向远方,满脸追忆。

周循悄然离去。

日头初升,老人肩上铺满温暖日光,晒出老人那一身暮气。

老人叹息一声,喃喃自语,“世间当苦无妨,良人当归即好。”

华北道自古便豪气干云,侠肠百转。

尤其是东南方的一处名为英雄丘的地方,相传英雄丘曾是一块高达千丈的险峻巨石,兀自屹立在广阔平原之上,后来八百年前人间第一位修士梁修道在石顶顿悟一步飞升,一指碎石,天崩地裂!千丈巨石粉碎倒塌后经百年风化成如今的英雄丘。

这种玄妙说法自然过于飘渺,不过历代英雄侠客皆来此处寻找机缘则确有其事。例如前朝武将巨擎顾万山每连出征必定借道千里来此处整兵列军,以求无往不胜。又例如草莽魔头李忘道则就在此处发迹,不断四处招揽修士扩充势力,最终亲手缔造了千年以降的魔教。

经过这么多年人云亦云后,英雄丘便成了武者修士侠客必访之地。其实这座山丘除了丘顶一座不知立于何人立于何时的丈高石碑之外,再无他物。可就是这么一处平平无奇的小山丘却成了无数人心驰神往之地。

今日的英雄丘格外热闹,各路人士争相前来。

轻摇手中绘有山水胜迹秀美诗词的白玉折扇的名家贵彦,一身披着洁净衣衫紧紧怀抱几本珍贵典籍的文弱书生,半身赤裸凶神恶煞的草莽野汉,富贵佩饰风华绝代的士家子女,骑马缓行服饰规整的官家将种,穷酸落魄蓬头垢面的瘦弱乞儿。

各种各样的人今日齐聚一处,只因那位从朝堂隐退下来的黄紫贵胄补衣相朱御策放出召开武林盟会选举天下英雄的风声。

如今世道不比从前,任你江湖武功天下第一举世无敌,可你挡得过数万铁骑齐力围杀吗?数万不行十万,十万不够三十万,若是连三十万铁骑兵马都压不住,王朝北境六十万驻边精卒压不压得住?镇西道西神关三十万悍甲压不压得住?

如今太玄王朝明面兵卒一百三十余万,若再算上各地藩王亲军,庙堂修士,皇宫御卫,那可就是再添三十万不止了。

而江湖武夫修士,说破天说破地也不过修一口气而已。什么时候这口气耗尽了,那可就真的没戏了。

传言上一辈天下第四的无双剑修公孙止挑衅朝堂,结果引来万余精骑围剿,死无全尸。

所以任你武功再高,都离不开那几丈朝堂。

因此如今的江湖人士都或多成少跟庙堂有些牵连。

而此时补衣相朱御策的武林盟会,有眼力的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在给朝廷招揽江湖武辈扩充势力。且不说结果如何,知情者传言只要参选,便可得朝廷钦赐铜鱼袋一只!这就意味着半只脚踏上了太玄朝堂这艘巨舟,还何愁前途难寻?

人群粘稠如粥,所有人都在朝着中心挤去。然而却有一个人如逆水行舟一般,一遍遍歉意说着“借过”,这便是想要远离此处的周循。

在这里,即便有人不想让步也不能碍了英雄丘的名号,若这等小事都不能行个方便,还来这以侠气闻名的英雄丘作甚?

终于寻了个相对靠后的位置,周循立住身形,开始有节奏的吐纳。

对于修士来说,不管是术修还是体修,都讲究个气机周转,只有做到一气十里才算入了修行门槛。

所谓一气十里,并不是含着一口气奔走十里的路程,而是自身一次所能调动的气息,即周转一次的气机可支撑的路程为十里。

通俗点讲就是用气机行走的路程,修士行路若不调动气机与凡俗无异,而一气十里的修士在气机流转后可一呼一吸之间行过一里之遥。

世人公认第一位大修士梁修道就凭借气机划定了境界。一气十里初入三品。一气百里则登堂一品之境,一品又划分四境,金刚,指玄,天象,陆地神仙。传闻中的陆地神仙可一气八百里!

周循于五年前初登三品,之后一年时间破至二品抱神境界,又用两年挤身守心境,至今是二品守心境,一气五十里。

日过晌午。

可众人遥遥望去,那座人力搭建的高台仍然空空如也,有人便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周循静静听着。

身旁一位壮汉背着一对三板萱花斧,裸露肌肉雄健有力。他环顾周围,抱拳朗声道:“不知各位大侠名号,在下小珠郡高文生,见过各位了!”

随即向身旁一一抱拳。

一声温和声音响起,“承安郡于闷关,久仰。”

突然一位扛着环形大刀的汉子挤过来,咧嘴笑道:“你便是宰猎户高文生,名字秀气,长得也真他娘的秀气啊!老子是穿肩刀吴闯,早就想指教一二。”

被点到痛处的高文生涨红了脸,却没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手,冷哼一声,背手敲打身后三板萱花斧,示意接下比试。

众人都心照不重地打量起二者体格,真壮啊。

此时一道尖锐声音响起,“老娘的屁股你也敢摸!”

众人闻声看去,一位身材丰腴的半老徐娘怒目而视,一只手捏着那揩油者的胳膊。

被抓那人满脸赔笑,一副尖嘴猴腮样,看着就是个老手,可惜遇见了对手。

就在二人争执不下之际,一道秀俊身影移来,白面书生一手持折扇,一手拎着壶酒,朗声道:“女侠姐姐莫动怒,我这哥们儿手贱,人儿也贱,我隋朝南向女侠姐姐赔个不是。这坛酒,十年春,向女侠姐姐赔罪。女侠姐姐您心胸如此宽阔,不如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兄弟一次,我回去定当好生教训,如何?”

见这书生长得俊俏,又一口一个“姐姐,姐姐”的叫着,女子怒气已消去大半,更有好酒赔礼,那女子也乘势松开拍了自己屁股的人的手,笑吟吟接下那坛酒。接酒时还不忘在书生的手指上摸一把。

女子接过酒坛后在众人挑动下打开塞布,酒香四溢开来,胆大者直接上去讨要,而胆小的只能望酒兴叹,那坛酒在众人你一嘴我一嘴的哄抢下,很快见底。

不时有咂吧着嘴回味的声响传来。

所幸女子豪气,胆小胆大者均分了一口,令人回味无穷。

风波很快平息,众人便接着有说有笑不亦乐乎。

周循始终驻足观看,他已经这样子看了八年了。

哪怕想要心如止水,哪怕过去历经苦难,哪怕应该置身事外。

可这样的江湖,却怎么看都看不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