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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这天许杰一到单位,就见范老师旁边多了一张桌子。他说:“有新同事来吗?”范老师和另两位同事笑道:“你有伴儿了,总算来了个二十几岁的,免得你见天儿陪着我们这些老家伙。”许杰笑道:“我也人到中年了,跟‘八五后’有代沟的。”
他才坐下,玻璃门一动,走进两个人来。前一个是总务科的科长,姓曹,唇红齿白,长发如缎,公认的美女。她笑着往旁一让,指一个青年说:“到唐院长那里报过到了,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许杰跟那青年打了个照面,二人同时“啊”的一声。那人叫:“许哥!”许杰惊喜交集:“洪哲!”却是大学时认识的,表弟谢荻的朋友,跳舞极好的洪哲。许杰再也想不到会有这番巧遇,不仅他乡遇故知,而且一殿为臣,做了同事。
众人细问详情,许杰说了,和洪哲勾肩搭背,十分亲热。范老师等都笑说“真是再巧不过”。曹科长笑吟吟地说:“一来就找到大哥了。小哥儿俩好好地做吧,单位的明天靠你们了。”她只比许杰大四五岁,平素却以长辈自居,有意无意地把许杰和洪哲说成了一辈人。许杰欣喜之下,并未计较,只急着和洪哲叙旧。曹科长笑着去了。
许杰问洪哲怎么会来文学院上班。洪哲笑道:“我就是本地人呐,家在这里的。研究生毕业,待业了一年,又实习了一阵。我爸听说这地方是全额拨款事业单位,又能发挥我的强项,就把我弄过来了。就没想到许哥先到一步!”两人都笑。许杰说:“你刚来,不大熟,我带你去认认路。”洪哲笑着说:“那敢情好。曹科长带我到各科室去,全是蜻蜓点水,来不及细看。”许杰领着他出门说:“一口气介绍那么多人,你也来不及消化。”
二人把三楼先转了一圈,各部门都走了一走。许杰指一间锁着的大房间说:“这是练功房,以后你排练舞蹈多半在这儿。”洪哲笑嘻嘻地说:“让我瞻仰一下。”他把门推了推,从两扇之间的门缝里望了望:光滑宽敞的舞池,镶满镜子的东墙,镶着压腿钢栏的北墙,更衣室、淋浴间,一应俱全。他说:“条件不错嘛!”许杰听他数着里面的设施,骇笑道:“你目光会拐弯啊,角角落落看那么全!”洪哲笑道:“一半靠瞄,一半靠猜。”
他们往二楼走,许杰一面走一面告诉洪哲:“四楼以上是‘三产’,租出去收租金的,我们一般不去。”洪哲说:“有舞厅吧?空空空地响。”许杰说:“有,还有高档健身房呢,有钱人去的地方。”洪哲笑道:“你们家就有钱嘛!”许杰笑了一笑。洪哲立刻觉得了,说:“许哥,我说错话啦?”许杰见他脸有惭色,忙笑道:“没有。我家和谢荻家出了点事。”洪哲说声“哦”,不吭声了。
许杰第一次见他时,他是桃红色T恤,外套夹克。这次却是黑T恤加上血红的衣领子。那刺目的对比也只有洪哲这样俊朗帅气的小伙子才能上身。他这时的年纪和许杰在大学时相仿,相形之下,更衬得许杰成熟中年。
许杰把二楼的院长室、副院长室、总务科一一指给他看。洪哲说:“这边刚才曹科长带我来过的。”他问曹科长的来头。许杰带他从南面的窄楼梯向上,压低了声音说:“她是单位里的不倒翁。历经三任院长,个个都倚重她。我们的总务科等于人家的办公室,报职称之类的也经过她,权利很大。”洪哲笑道:“人也漂亮。”许杰笑道:“还秀外慧中呢。本来不是搞专业的,自己要求上进,拜了画家为师,画油画。”顿了顿说,“说是提升自己也行,说是一种政治资本的积累也行吧。”洪哲笑着说是。他突然发现走到了一个角落,一间小小的办公室孤单单地呆着。洪哲说:“阴沉沉的嘛。”许杰说:“坐电梯都坐不到这里。”洪哲笑了,说:“在这儿上班跟打入冷宫没两样。”许杰轻声道:“这是祁院长的办公室,二把手——名义上的。”洪哲看看那铅灰色的门说:“明白,是一把手的敌人。”许杰笑拉他原路返回,朝一楼去,说:“人小鬼大。”
一楼是传达室,另有个排练场。许杰找人拿了钥匙,开了排练场让洪哲参观,说:“我们排练短剧、诗朗诵、合唱就在这边。”二十几排淡绿塑料椅子,切得方方正正。吊顶、舞台上满是大大小小的灯,像随手洒了一把碎钻。洪哲跳上台扭了几下笑道:“许哥你记不记得,有次我们玩‘真心话大冒险’,我输了,在‘新杂志’咖啡厅学猩猩抽风。”他当下就开始表演起来。许杰笑得伏在椅子背上,说:“快滚下来,当心人看见!”洪哲不睬,走到舞台正中,望着台下说:“上台的感觉真好。许哥,我多才多艺,下回万一你再写了短剧,就推荐我演。”许杰心中一动,暗想:“洪哲普通话好,形象出色,人又灵活,将来也许真能合作。”没有把握的事他不轻易许诺,因此只笑说:“再看吧。”
次日洪哲请许杰回家吃晚饭,许杰一口答应。
洪家在市中心繁华地带,三室两厅。黄金地段买得起一百平米以上的商品房,可见家底子颇厚。洪哲的父亲在机关做个小小的公务员——这话也许自相矛盾,在中国,“小小的”只有百姓,公务员的收入无论按GDP还是购买力平价,都是众人羡慕的实惠阶层。洪哲的母亲预先知道有客要来,兢兢业业在厨房里烧菜。许杰说:“给阿姨添麻烦了。”洪母笑说:“哪里哪里,多来玩。”许杰初次上门,买了一袋水果,洪父说:“太客气,以后小哲要你多照应。”许杰笑道:“我们老早就认识了,叔叔放心。”
洪哲的房间整齐干净,电脑是新买的,23寸的显示屏,小电视般的,特别显眼。洪哲把衣柜开给许杰看,琳琅满目,皆是名牌。许杰笑道:“一看就是个大手大脚的主儿,把你爸妈的钱不当钱。”洪哲笑着否认。
书房里没几本书,倒有一架钢琴。洪哲表现欲极强,双手把许杰按坐在椅上,带笑跑过去弹了一曲肖邦的《夜曲》。许杰说:“肖邦真是奇才,早几年听他的《玛祖卡》和《大波兰舞曲》,激动人心。”洪哲有些惊奇地笑道:“许哥好全面啊!看样子有两把刷子。你来弹一个吧?”许杰笑着摇手说:“我是纸上谈兵,不能手上弹琴。难度高的曲子只有听的份儿。”洪哲说:“那你弹通俗歌曲就是了。”许杰踌躇了一下说:“手生了,试一试吧。”洪哲忙让出琴凳。许杰拿绿丝绒布把琴键略抹了抹,双肩微抬,随即一沉,一串音符从手指下流出,是熊天平和许茹芸对唱的《爱情电影》。“是虚构的电影,却看到泪翻滚。如果爱不那么深,结局会不会就不太伤人……”他在自己的琴声里出神,思维飘到很远的地方去。
弹完了,洪哲“啪啪”鼓掌说:“哇,厉害,许哥深藏不露。”许杰略带自傲地谦虚:“在你们专业院校的高材生面前,我是鲁班门前弄大斧。”洪哲笑道:“我是跳舞,又不是学器乐,本身也是业余爱好。”许杰说:“那我只好算业余的业余。”洪哲笑着怂恿许杰再来一曲。洪父也放下报纸踱了过来,手上夹着烟笑道:“许杰比我们小哲用感情,不像他,只会炫技。”洪哲笑道:“你看,我爸不惜贬低亲儿子来夸你。他难得夸人的。”许杰却不过情面,又弹了一首粤语老歌《念亲恩》。那缓缓的调子,惆怅的旋律,自有一种魅力;那些与亲情有关的歌词一句句从许杰脑海中流过。慈爱的好婆、严肃的外公、狱中的父亲、苦撑的母亲、自绝的姐姐、乡下的姨婆、省城的舅舅,带着那样鲜灵的往事回到他身边。在这几分钟里,他回到了从前,生者、逝者,所有血浓于水的亲人化为音符,附身在钢琴上陪伴他,抚慰他。他闻到了旧日空气的味道,淡淡地笑了。洪哲猝然拦住他说:“许哥!”许杰一惊,如梦初醒,笑了笑说:“怎么了?”洪哲说:“别弹这个了,我们合奏一首歌吧。”
许杰往右边让了让,给洪哲空出半张琴凳。洪哲说:“我们四手联弹,就那首《我们的故事》,好不?”许杰想起那一年,他和谢荻到洪哲的学校看“老兄弟”乐队的露天演唱,当中唱得最好的就是《我们的故事》。基本上,流行歌曲许杰听一遍就能上手,因而便点了点头。刚起头儿的时候,两人合作得很愉快,到中间却彼此相左,配合不起来。“老兄弟”三人用清唱演绎得沁人心脾,这一对兄弟用四只手合得支离破碎。洪哲笑道:“爸,你先出去,我紧张。”洪父笑着说:“你哪是紧张,睡不着觉怪床歪。”自去帮洪母张罗晚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