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死城(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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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禾满喃喃道。

饶是在来之前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见到方才那副景象,她还是忍不住打起了哆嗦。

屋内人声嘈杂与屋外人烟寥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即便是有官府下令严禁出门,也不可能每个人都做到令行禁止,总有那么几个不服气想闹事的。

但芜州的百姓却很安分,长街小巷半点人烟也无。

原来不是老实,而是不敢;原来都是自身难保,所以已无心再顾及其他。

禾满本是个胆大无畏的人,方才她也只把门推开了一半,但里面的场面却令她惊骇万分。

本就狭窄的小医馆,此刻密密麻麻挤满病者,众人皆如惊弓之鸟,只沙哑着声音,不停地喊着大夫。

医馆内没有多余床铺,是故地上全铺以木板,几床单薄被褥毯子覆盖其上,供病人歇憩。

馆内人头攒动,喧闹嘈杂之声,震耳欲聋。

有的病者僵卧于木板上,面如白纸,形如枯槁,辗转反侧,惨号声穿云裂石,呻吟声不绝于耳。有的用白布隔绝的病者甚至已是疮痍遍体,脓血外流,气息奄奄,令人不忍直视。

周围其他病症较轻的病者目睹这番场景,悉数面露惧色,惶恐至极,趁着还有些力气,他们欲逃离医馆,但想到什么,临近门前他们又垂下手,麻木走回原地。

小医馆里还有几名大夫,皆面蒙白纱,步履匆匆至呻吟病者跟前,把药碗递给他们,又伸手替他们把脉,待摸清脉象,几人相视一眼,只余无尽沉默。

几名大夫轻声安抚众人,竭力保持镇定,劝其毋须惊惶,但声音还是止不住的颤抖,也不知这些话他们自己信不信。

虽还是大清早,医馆内却早已忙碌不堪,大夫们额上皆已汗珠如豆,神色已是疲惫至极。

医馆中,浓浓药草香与汗臭味交织,混杂着若有若无的血腥之气,令人作呕,几欲窒息。

这里不像是治病救人的医馆,更像暂存活尸的义庄。

“你都看到了,那也该知晓为何昨日我说那一番话了。”

昨日陈扶莲刚看到她们时让她们快点离开,还说她们要寻的亲戚现在还在不在都难说。

“给。”

陈扶莲伸手递给禾满一张面巾,禾满面露不解地看向她。

“虽离医馆有了些距离,但还是小心为上,带上吧。”

其实刚来的时候夏冰为以防万一,已让她把秦伯江给的那颗解毒丸服下,但她不能跟陈扶莲说,是以只听从她的话,带上面巾。

拿在手里时还不觉得,甫一带上,一股淡淡药味儿扑面而来,苦苦的,涩涩的。

陈扶莲解释:“这些面巾我都用药汤浸泡过,虽效果甚微,但也总比没有强。”

“莲姐姐一直都在这里帮忙吗?”

“是。”

一问一答后,两人皆陷入短暂的沉默。

这次连一向会活跃气氛的禾满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半晌过后,禾满又问:“为何不寻求于官府?朝廷不是派人来了吗?”

“官府?朝廷?”

似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陈扶莲忍不住笑出声,这笑声中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凄冷与苦涩。

“那些狗官要真是有所作为,就不会明知城中危在旦夕还偏偏放你们进城,更不会故意封锁消息给外人营造假象。”

陈扶莲冷哧:“他们要做的只是让城中人自生自灭,最后再随便寻个由头,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根本无人会知晓,也无人会在意。”

禾满被她说的无语凝噎,是的,她没办法反驳,最起码从现在的局面上看她没办法反驳,也不会反驳,因为这是不争的事实。

难道她要跟她说不是的,朝廷还是有好官的;跟她说朝廷已经在想办法了,不会不管这里的;跟她说朝廷不会让此事不了了之的。

但是,好官呢?良策呢?结果呢?

现在她们所看到的就是官府的漠视,百姓的惶恐,医者的无奈,以及朝廷的放任。

让一个身处绝境的人畅想美好的未来,这本就是件荒唐的事。

因为,她有没有未来还是两说。

“不,莲姐姐。”禾满摇头。

“虽然官府在此时还没有进一步采取举措,但有一件事他们是对的,那就是严禁百姓出门。只要百姓都被隔绝在家,没有接触其他病患,那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有余地就有希望,有希望就不是死路一条。”

怔愣片刻,陈扶莲喃喃自语:“有希望?”

“希望”这个词对她来说太遥远太遥远了。

从一开始,就没人给过她希望,而她也从来不知道希望是什么。

今日猛地从一个刚认识不到还一日的小姑娘嘴里听到,她只觉颇为稀奇。

“是的,有希望!希望都是要靠自己争取来的,困境也都是要凭自己打破的!我们不能在大局未定之前就先把自己一棒子打死。这不是无奈,是懦弱。”

虽面前姑娘看着年纪不大,且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未经历过磨难,但听着她坚定的话语,让人不由自主地想相信她,相信任何困难在她面前都能轻而易举地解决,相信她能带他们走出困境。

“莲姐姐,相信我,一定可以渡过去的。”看着陈扶莲稍稍动容的神情,禾满再接再厉道。

她不知陈扶莲经历了什么,但从她方才的话语和神态中不难看出,她一定是对什么失望透顶了才会如此极端地否定。

否定她的希望,否定她的未来。

陈扶莲回过神来讥讽:“我拿什么相信你,又凭什么相信你?”

虽然刚才她有过短暂犹豫,恍惚看到短暂的曙光,但都只是短暂的。

她为什么要相信一个涉世不深、养尊处优的天真小姐,更何况她们刚认识还不到一日,又凭什么要相信她,她连她自己都自身难保。

昨晚好心收留她不过是看她太过可怜,一时起了恻隐之心,今早给她送饭打水只是觉得她连日赶路肯定饿坏了,让她过来看到方才那副场景也只是想让她知难而退,趁早离开。

禾满再一次被她问住,是啊,她拿什么相信我,又凭什么相信我,她们也刚认识不到一日而已。

“错了错了,不是相信我,是相信你自己。”

见此路行不通,禾满立即改换方向。

“莲姐姐,恐怕连你自己都未发觉,昨日还有现在,你的手上都带有药渍吧。但不是没洗净,而是洗不净。至于为何洗不净呢,怕只有莲姐姐你自己最清楚了。”

昨日她见到陈扶莲时,她修长的手指上染了些许青绿,晚上她对夏冰说是因为匆忙而没来得及清洗干净。

但现在她手指上还有药渍,且颜色还有些加深,那很明显就不是没来得及洗净了,而是她每日捣药制药时不小心沾上的,长此以往,手指自然就染上了洗不净的草药色。

“还有,你今日在我起来的半个时辰前,送来了早饭和水,但半个时辰前天刚微亮。我今日是被饿醒的,难道莲姐姐也是被饿醒的?”

“而且,”说着禾满伸头向陈扶莲凑了过去,一脸惊奇道:“莲姐姐,你今日擦了粉耶。”

她对对手指,贼兮兮开口:“其实你我二人不必如此客气的,见我没必要这般隆重,还起那么大早来特地施粉打扮,莲姐姐不施妆在我眼里也是最好看的!”

最后一句她是发自肺腑的。

陈扶莲长着一副标准的江南美人面,婉约清雅,尤其是那双秋水之眸,含情而深邃、清冷而明亮,像是天上下界历劫而来的仙瑶,不食人间烟火,独守清虚之境。

不为世俗所染,不为繁华所动。

听完禾满所言,陈扶莲不由一愣,她没想到这个看似大大咧咧的小姑娘竟如此心细如发。

昨晚上把她们安置好回去后已是深夜,但自己却毫无睡意。遂干脆起身继续翻查医籍药理,时不时再动手捣一些新药,企图能从中再寻点突破口。

没想到时间在一页页纸上流转得那般快,她刚觉得困倦来袭时,看到天好似有些明亮。

不想让其他人知晓自己又一夜没睡,于是简单施了下粉,好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疲惫。

而后想到昨日来的小姑娘肯定这几日都没能好好用饭,是以收拾完后给她们送去早饭,根本没多想其实时辰还尚早。

虽然对面姑娘说的调侃,但她却深知其意。

这么努力付出的人难道还不值得被相信,不值得有一个好的结果吗?

但是,她真的值得被相信吗?

从前是有人相信过她的,但,那只是从前了。从前她也相信过别人,但那亦只是从前了。

“不相信。”

“啊?”

听到这轻飘飘的三个字,禾满方才还自信满满的脸上顿时龟裂,满是难以置信。

怕是自己听错,她又佯装淡定地看向陈扶莲,以示让她再说一遍。

陈扶莲漠然重复:“我说,不相信,我不相信任何人,包括,我自己。”

“为什……”

“莲大夫,莲大夫!”

不等禾满问完,小医馆中出来了个人,火急火燎跑向她们。

来人气喘吁吁,也不等缓口气,急忙忙道:“莲大夫,又有人快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吧。”

“快走!”

丢下这两个字,陈扶莲也不管禾满,随刚才那人一起跑进医馆。

“砰”的一声,本就摇摇欲坠的门被狠狠地关上了。

禾满有心想前去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但想着自己医理懂得甚少,去了也不能帮忙,反而只会添乱。

一直号称无所不能的她,生平第一次真实感知到什么叫力不能及,遂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去。

刚回去没多久,听到从外面回来的夏冰说医馆里抬出了好多人。

虽都被白布盖着,但他们身上的血早已把白布染得殷红。

有几个见此情形尚还有些力气的人,再也顾不得的其他,起身想跑,然还没等走远就被抓了起来,重新关了回去。

凡患病者,无论轻重,皆被置于一处。

这本就是不打算给他们留有一丝活路,又怎么可能让他们出去再祸害其他人呢?

从根源上砍断,虽残忍,但有效。

一群飞鸟翔空而过,发出数声凄厉鸣叫,声音在空旷天地间回荡,很快消逝于天际。忽而凉风拂过,卷起地上残叶打旋儿。

奇怪,明明酷暑时节,竟生出点点悲寒。

禾满抬眸,如铅般沉重的阴云,低低压垂。

这确实是一座死城。

而死城,是没有生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