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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远有一双多愁善感的眼睛，和他全身压制不住的运动细胞非常不搭，然而宫熙贤却觉得抵消后的效果着实不错。
运动型男生看上去开朗又阳光，却也常常被人和头脑简单了无心事的草包划等号，而正直又聪明的强者的确容易让人信赖依靠，却很少获得疼爱怜惜。可你看林远，有着那样一双眼睛，就不会为形象所累，被物化为徒有其表的空心玩偶，同时也不会被认为太过精明而让人敬而远之，甚至打个比方，假如把他们两个摆在一起，林远绝对是得到更多偏爱的那个。
不得不说，不管是从第一印象中受益还是受害，真是既公平又不公平。这就像那些表面鼓吹奋发图强、实则奉行各安其分的社会里，不是你去争取得第一就可以，而是别人选定你当第一之后，你才有可能获得相应的待遇，然后才能真正成为第一。这里面的公平在于被人选中也是实力的体现，而不公则在于这样的氛围中，奋斗的本质和目标可能会扭曲得人心灰意冷。
当然，宫熙贤是很喜欢这双眼睛的，如果看她时没有带着探究的眼神那就更喜欢了。林远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正好给了她可乘之机：“你看接下来一周你课不多，项目这边也没什么事，一直陪着我好不好？”
她后悔了，打算轻飘飘绕过这个话题。
林远一把将她推开，没控制力度，她又没防备，一下子从他腿上栽到地上。
“你干什么？”
输什么都不能输了气势的宫大小姐，明知自己惹恼了人，却依然理直气壮。她瞪着眼睛看向男人，发现罪魁祸首双手支在沙发上，上半身微微前倾，捞人的姿态。可是她才不会轻易原谅动手推她的人，要知道宫大小姐习惯了礼貌分寸，一辈子的不客气全是拜眼前这人所赐。
“抱我。”
林远没动，宫熙贤就一直伸着手。男人看她一眼，最终败下阵来。
被抱起时，宫熙贤才觉出疼，脚踝似乎扭到了。她一皱眉，林远就发现了：“哪里疼？”
声音里透着焦急，哪里还有赌气时的冷漠。宫熙贤在心里哼了一声，这会儿知道心疼了，教你刚刚没个轻重。
坐定后，林远检查她脚踝，问她疼吗，却看到她说：“吻我。”
林远见她撒娇，心里发软，低头亲了亲她。
“不是嘴。”
林远瞅了她一会儿，然后俯下身去。
酥酥麻麻的感觉让人心里好像塌了一块，宫熙贤不由自主贴过去，亲了亲他的发旋，亲昵里透着怜惜，嘴上却嚣张讨厌，逗狗一样夸着真乖。
奇怪，他好像听到了似的，开始愤恨地咬她。如果不是知道他是真的听不到，宫熙贤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一直在骗她，否则这个节奏就太诡异了。
两人在沙发上胡闹了一通，停下时都有些不清醒。宫熙贤心悸不已，抵着林远肩膀说：“你先起来，我呼吸不上来了。”
林远没有起来，一个翻身颠倒了两人的位置，却也没有再继续胡闹。
神思回归，电视里的声音才传进耳朵。电视上正在讨论有关学校教育培养机制的话题，宫熙贤不知道是觉得有趣，还是心有戚戚，居然听得入神。林远原本就在留意她，见她如此，也被吸引到电视上。
“你看这些指标配额、外籍子女升学、各种加分优惠政策，有的评论员觉得是体现公平的证明，有的则不以为然，认为应该改革。你怎么看？”
林远稍加思索才说：“不是我怎么看，而是你怎么看。如果我参加高考，怎么看都是获益者。在这件事上，我没有大公无私到到手的利益不拿。假如你非要我抛开身份去看这个问题，那么你要做的也是同样的事情，抛开’受害者’身份。但是哪怕此刻电视里的评论员，大概也不能抛开身份立场去谈论这件事，他们不是相关利益者，只能说相对客观中立一些，可细究起来，他们难道不也是以教育评论员或者改革者身份在谈论么，需要他们取舍的时候，依然会有立场之分。”
宫熙贤嘴角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我之前说你来宫氏当媒体发言人最适合不过，你这避开正题打官腔的水平和某些国家的政治家有的一拼。不过，你的结论倒是颇合我心意，所以我就说，给我客观信息的最重要，推销观点态度和解决方案的反而没有想象中重要。这就好比，人生有太多阴差阳错，大家最好不谈论期待，不如等一个惊喜。”
宫熙贤状似无意间的心得，不知道林远是否接收到了里面的含义，但自那天开始，他们真的没有再谈论那个话题，她自己没有再情不自禁，林远也没有往下追问，他们心照不宣地避开无意义的承诺，享受当下，期待惊喜。
等是要等，但不能不努力。
等到宫熙贤有所意识的时候，某人好像已经当了两周的二十四孝男友，可谓非常努力。其中最刻意的就属他每天来等她下班这件事，在宫熙贤看来，这是一件十分低效的事。终于，周五晚上再次见到麦田的守望者时，她吐露心声道：“你知道工业时代最显著的特点是什么吗？是过度。按需取用是多么有意义的原则，这个时代居然视而不见。林先生，咱真的没有必要这么努力当个标准化男朋友，当年你没听过素质教育的口号么，格式化的孩子终究会被格式化掉的。再说，有些习以为常的惯例，只是没人审判，并不证明就是对的。就比如脱衣舞娘表演秀，它所在的过度自由的文化显然影响了人们的认知，但你看现在，东方文化给它做了定位，大众认知就清晰多了。那我觉得呢，接女朋友下班这种事也不是非得有的惯例，还是要看女朋友有没有这个需求，林先生觉得呢？”
林远被她一口一个男朋友女朋友迷了心智，哪里还能注意她说什么。见他不接话，只自顾自带着笑意盯着她看，宫熙贤刚要开口打趣他，就听到他说：“我想早点见到你。”
啧，越来越会说情话了呢。
林远似乎打定主意要给她一个完美的恋爱，不仅情话慢慢能够说出口，还有许多青涩笨拙的温柔浪漫。宫熙贤虽然傲娇地拒绝承认，她堂堂一个当代成熟职业女性，居然会沉迷于他那纯情复古的青春期恋爱程式，但每天镜子中那个想掩饰都掩不住的冒着幸福甜蜜泡泡的女人，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这无疑是个不争的事实。
“那现在见到了，我们待会儿要去哪里吃饭？”
“你今天不需要回家吃饭吗？”
“原来你记得，那你来是打算送我回家？”
“你在信息上没说——”
“那你还问，难道是想强调自己比较重要？林先生，嗯？”
林远每每被她的直言不讳挤兑得无言以对，无路可逃，不过他现在已经能够非常熟练应对这种情况。林远直接牵过某个讨厌女人的手，转身就走。
到了吃饭的地方才放开，宫熙贤心想，这人还真是越来越大胆。餐厅是一个古色古香的四合院，隐在巷子深处。私家菜馆主打一个私密幽静和与众不同。前者说环境，鉴于她今天下班前没换装备，此刻隐隐作痛的脚踝已经让她有所领教，后者指菜品，很快她就发现，这个不同在于家常，并非不精致，而是没有饭店的味道。
宫熙贤胃口大开，她不禁要怀疑这是林远除了接人下班之外的又一“花招”，在她这里让他自己和吃得开心划等号，然后形成条件反射，就和驯养动物一个道理，真是狡猾。
“林先生，不能光吃，要学起来呀，驯养我得用自己的食物才算真本事。”她喝了一点酒，红着脸，说起话来格外可爱，也格外峰回路转：“算了，我自己学吧，做饭这件事我更相信自己。”
只是做饭么？林远不想戳破，看似话赶话问到：“那你相信我什么？”
“林先生这是在求夸吗？我相信你的画和你的设计，也相信你篮球打得应该不错，可惜我还没有机会一睹您在球场上的风采。这样说你喜欢吗？”
“喜欢。明天下午我有场篮球赛，你想去看吗？
插科打诨的话，宫熙贤没打算等他认真回答，没想到却换来他一句郑重其事的“喜欢”，外加一份邀请。她实际上没想好去不去，毕竟还不到时候，但看到林远有点期待的样子，拒绝的话就无论如何都说不口了：“那啦啦队员有没有好处啊？”
“你顶多是个观众，啦啦队还轮不到你。”
被降了身价的宫大小姐很快在饭后找回了场子。无巧不成书，两人走出房间时正好遇到了裴誉设计所聚餐后散场的同事，裴誉也在其中。
“我就说你小子怎么不和我们来聚餐，原来是佳人有约。没想到吧，就是这么凑巧，我们选的也是这里，这下被抓现行了吧。可别怪哥哥们不照顾你，怎么着，和我们去续摊？女朋友也一起？”
林远瞄了裴誉一眼，裴誉心道：“你瞅我也不是我的错，你只问哪里有好餐厅，我又不知道你请的是这位小姐，偏巧又赶在今天，赖谁？反正不赖我。”
宫熙贤很难注意不到这两位的眉来眼去，她不禁要好奇这对师徒的相处模式了。之前开会时她就认识到裴誉和传闻中说的一样，稳重中又不乏风趣，是个不拘一格的人，和林远的老成持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颇有老顽童对战小龙女的感觉。这样两个性格迥异却互补的人，制造出和谐融洽的氛围倒也不出意外，意外的是现在看起来，林远在公司融入得也相当不错，以至于今天都有人打趣他了，要知道他去年年底才投奔裴誉，在学校入不了籍，名不正言不顺，便入职了裴誉的建筑设计所，以助理身份跟在老师身边，至今满打满算也才半年多时间而已。
口罩帽子间隙中露出一双满是促狭的眼睛，明显是在等着看好戏。林远牵过她的手，捏了捏，惹来对面一群人起哄。见他满心满眼都是身边的女孩，大家哪里还有看不懂的，纷纷转战宫熙贤这边，有的人就说：“女朋友发个话吧，没看小林都不敢替你做决定么。”
宫熙贤不好再沉默下去，可她刚要开口，就听到林远先一步说到：“今天就算了，改天吧，明天我有篮球赛，怕喝多了上不了场。”
众人也不强求，然而续摊可免，女朋友难饶，一边往巷子外走，一边非要林远介绍认识一下，话里话外自然是好奇宫熙贤全副武装下的模样。林远早知他们企图，一只胳膊搭上宫熙贤肩膀，他身材高大，肩膀宽阔，瞬间将女孩遮了个密不透风，众人见他如此，纷纷笑话他小气，好在这时裴誉站出来适时结束这场强人所难：“行了，林远你们先走，这群酒鬼，不用理他们。”
看着两人走远，某个刚刚还醉得口齿不清的人像是突然间醒过来一样，鬼鬼祟祟地发问：“所以我们挺进最后一轮决赛，到底是因为我们的设计真的厉害，还是托了您小徒弟的福？别告诉我，我们没日没夜忙活了一大顿，又是讲解，又是答辩，最大的价值是给驸马当伴读，我接受不了。”
同样接受不了的还有驸马本人：“你很想我去？”
“当然。社交么，不需要太多，但也要有一点。我没关系，我自己先回家，等下再来接你。怎么样，要不要现在回头追上去，还来得及。”
“那么你呢？”
“我？有你每天陪我就够了。”
“我也是。”
“甜言蜜语。我看你老师和同事都是被你这样给迷惑的，我还以为你很老实呢。快点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那样无疑简单很多。事实上，能让人迅速凝聚在一起的是战斗，我们给它的代号是迷宫森林。”
“等等，迷宫是指我，森林是什么？你吗？”
“当然不是，是博物馆选址那片树林。”
“好吧，请言归正传。”
“有句话叫共患难容易同富贵难，其逻辑在于患难时别无选择，富贵时却有很多选择。但现代社会可能反过来说更合适，主要是信心和士气的问题，通俗一点说，就是心气儿。富贵的时候，好的时候，有心气儿，大家怎么累都不觉得煎熬，反而会拧成一股绳，劲儿往一处使。你看到我们相处融洽，大概就是这种情况下的表现之一。可要是人遭了难，很有可能心气儿一下子就没了，困兽最先斗身边人，这种情况下如何能共患难？”
“我不常在这里，如果想找我，请移步红薯同名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