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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远吓了一跳，但很快他就发现，周围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就知道，这是宫熙贤利用口型做的恶作剧，而那句“哥哥继续”更是她的有意为之，因为那本是他们的隐秘。
昨晚，大概白天睡得多，宫熙贤毫无睡意，不过因为怕影响林远第二天的发挥，便也早早上床就寝。可大概睡意和任何你想要的东西一样，都不是说有就有的。林远很快察觉她的异样，抬手拧开床头灯，果然看到她睁着一双比白天还要精神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睡不着？”
“嗯，白天睡太多了。”
“那怎么办？”
看到林远真心在发愁的样子，宫熙贤忍不住想笑，她心思一转就有了主意：“不如——”
她故意拖着长音，等到林远屏息凝神收紧手臂才说：“讲个故事来听听。”
林远暗暗松了一口气，庆幸她没说什么石破天惊的话，白天校医院的尴尬他可不想这么快就再次上演，可是别说讲故事，他听的故事都有限，怎么讲。他只得实话实说：“我不会讲故事。”
“那就讲讲你们学校的事。”
“你想听什么？”
“我想听什么你就讲什么吗？那我要听某人生闷气的十几天都做了什么。”
昏暗灯光下，她突然趴上来，林远一时晃了神，没注意看她说什么，只好来个无言以对，静待下文。
可惜宫熙贤没能体会他的苦衷，只当他又在平白吃飞醋，便亲昵地蹭了蹭他鼻尖，直勾得人要亲她，她才开口：“之前你说要参加篮球赛，已经比过赛了吗？”
林远只好停下来如实回答：“比过一场预赛，我们赢了。”
“喂，林先生，要人家问再说结果好不好，你这样我这个记者当得好没存在感的。”
林远被她逗笑，将人搂过来亲。宫熙贤仰着脖子不舒服，却又不想停下，就将整个身体翻了上去，没想到林远却好像被按了暂停键，一下子握住她肩膀分开两人。
林远目光灼灼，宫熙贤也没了白天的余裕，两个人似乎都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却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宫熙贤呼吸不畅，软了身子，还有些头昏脑胀，无意识间叫了一声“哥哥”，似在求饶，似在催促。
林远对哥哥两个字很陌生，一时间不确定她是否真的叫了他哥哥，而就在他疑惑的一瞬间，像是帮他确定似的，宫熙贤又叫了一声：“哥哥，继续。”
过后宫熙贤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自己当时怎么就鬼使神差叫出了口，而且那么自然，那么情不自禁，仿佛她已经在心里叫了无数遍。她也没料到，一个称呼而已，居然对林远有那么大的魔力。他的弥足深陷，他的无法自拔，让人心痛，又让人着迷。
林远没有她那么扭曲，想起昨晚有的只是难奈以及仿佛被当众揭穿之后的羞耻，不过就像他最近画的一幅画，画中一条线连接了人群中的两个人，它那么脆弱，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给它带来无比巨大的震颤，而这一刻的羁绊感也令他难以平静，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隐而不发的贪婪趁火打劫，破土而出，从此再也收不住势头。
“我们继续。俗话说，小人得志便猖狂，但某些人不要太得意，下次就有你好受的。虽然都这么威胁，但也没拦住，在远见和短视之间，仍然有很多人选择肉眼可见的短期效益。为什么？因为时不我待的急迫感往往让人容易忽视长远，因为看得见摸得着的总要比预测展望中的成果来得诱人。但我不打算做一个批判者，事实上，没人会不想要两全其美，而我想做的正好是试图说服想要一举两得的人。”
这段话说出来，一般人不觉得有什么，宫熙贤自然知道开头那句“有你好受的”是说给她听的，他还真是大胆。但听在裴誉耳里，可就没那么有情趣了，这个起承转合比原本的那个未免太长了点，也太牵强了点，不知道这小子费个死劲儿即兴发挥图什么。
“比如降低成本，如果说利用自然风和光是为长远计，那么之前提到的’简陋设计’就是近在眼前的迅速又直观的解决方案。以免大家误会，我虽然口口声声说简陋，其实用简约来形容更为合适。请看屏幕，一层留给行政和后勤，因此做了较为细节的空间规划，除此之外的其余楼层，除了一部电梯和盘旋而上的步行梯之外，并无其他配置，这样也就能够有效地提高空间利用率。不止如此，简约到极致是本次设计的第二大特色，但不得不说的是，做此设计的最主要原因并非降低造价成本或者追求极简主义，而是留给未来以及未来的策展人无限的可能性。不瞒大家说，我们曾经有过另一套比这周到得多的设计方案，但就是考虑到没人能预测未来的博物馆需要什么，那么不如就把这个任务交给未来。不难看出，这也是保证可持续性的最为关键的一部分。”
屏幕上的画面定格在“整体设计理念总结”上，林远垂着眼眸，稍作停顿，再抬眼时，宫熙贤莫名觉得他的眼神里多了一点什么。什么呢？破釜沉舟的决心？她拿不准，甚至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就在这时她听到林远说：“在进行更为详细的讲解之前，先让我来做个小结。很明显，刚刚对于整体设计理念的阐述是依照创作者的心路历程来进行的，总结下来就是，本次设计有三大特色，即圆形建筑、极简主义、可持续性，同时也正是这些特色让它克服了固有缺陷，即人们常说的造价高、空间利用率低以及装修难度高等等。三者相辅相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我想说，对比同场竞技的其他设计，可持续性无疑是体现我们的设计独一无二的标志性特点，那么非常值得我将其突出出来再多说点什么。就像近年来冒出的各种数学竞赛，赛题不可谓不专业，奖金不可谓不丰厚，但仍然没有奥数深入人心，大家都知道，其原因就在于时间。时间具有很多意义，其中之一就是赋予一件事以名望和权威。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一座建筑物。又或者更简单一点，我们不用晓之以理，只需动之以情。人都是自私的，遇见想要的，就会想长长久久地得到，这大概就是因为长长久久是渴望和美好的终极体现。这样一来，我们的设计好像既用心又寻常，因为它无疑是人类本能作用下的结果。”
林远的展示还在继续，但宫熙贤的思绪却飘到了很久以前。
自进入公司以来，但凡见过宫大小姐的人都会夸上一句稳重端庄，但小时候的宫熙贤其实是个调皮的孩子。
就比如奶奶生日那天，她穿着漂亮的公主裙，牵着她的杰作走进房间，一边矜持地说着生日快乐，一边骄傲地邀功请赏：“你们看，奶奶属兔，我专门送两只兔子当作生日礼物，是不是很会——看人下菜碟。快看，他们还能打滚儿呢。”
宫熙琼穿着连体玩偶服，笨拙又可爱，原本四脚着地爬得正好，收到指令立刻变爬为滚，显见着吃力多了。反观宫熙建，本就正处在摸爬滚打的黄金期，虽然还听不懂姐姐的话，但主打一个自然，滚得就标准圆润多了。
宫怀山刚才还被她一句“看人下菜碟”气得想去学校找老师，他倒是想问问，这个学校语文就是这么教的么，可一看到地上那俩“兔崽子”，哪怕有寿星在，今天这事儿也是没有一顿毒打不能善了的了。
宫熙贤见势不妙，转身就想逃走，却意识到手上还牵着绳，看见两个拖油瓶打滚打得正欢，想来无论如何都是拖不动的了，她索性将绳一丢，自己撒丫子溜之大吉，于是好好的诞生日就不得不从一个鸡飞狗跳的早晨拉开帷幕。
而拉开宫熙贤成长帷幕的是那一年的医院。
那天下着雨，宫熙贤本就觉得压抑，上课中途被接去医院，更是让她忐忑不安。以往奶奶住院，即使她极力争取，也从来没有让他们三个小孩子去过医院，这次却主动派人来接，她的预感非常不好。
到了医院，见到手术室外好久不见的妈妈，宫熙贤忍了一路的恐惧累积到了极点，她很想扑过去，抱住妈妈大哭一场，将所有的不安和恐惧发泄出去，可是显然，这种事她做起来并不熟练，眼前的人也略显陌生，她压根不用忍，身体已经自动屏蔽掉这个选项。
“宫熙贤，知道为什么只接你来吗？”
宫熙贤原本坐在一旁小声抽噎，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没想到仍然引发了注意，只是她那时还小，并不懂那个画面多么扭曲，还当自己做了讨厌的事，又预料到自己一开口，那些害怕就会倾巢而出，只得摇摇头算做回答。
“因为妹妹和弟弟即便来了，也不懂眼前发生了什么，只有你，已经懂一些事了。那么我问你，为什么一直哭？”
“因为我害怕。”说完小熙贤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宫心彤上前抱住女儿，却惹得宫熙贤哭得更加厉害，只得一口气跟她讲明：“我也害怕，那要是我也像你一样一直哭，你会怎么想，奶奶又会怎么想？虽然可能每个人担心害怕的时候都会哭，是人之常情，可是你要知道，哭也是一种索取。就像你这样哭，奶奶听到了会自责，换做平时就会过来哄你，但这里最不想让你哭的就是奶奶不是么，那你和有些粉丝做的有什么不同，主动付出，自我感动，还求回报。这不是爱，是交易，还是强买强卖的那种。如果你真的爱一个人，就要想那个人想要什么。奶奶想要的是看到你一直这样哭吗？”
奶奶想要她怎样，她很快就从本人那里得到了答案：“那么熙贤觉得妈妈说的对吗？”
“刚一听到的时候，我觉得她说的对，但后来又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可说不上来是哪里。”
“家人怎么可以和别人一样呢。如果非要照妈妈那套理来说，别人也不会担心我呢，熙贤是担心奶奶才哭的对不对。你要记住，家人永远是不同的。当然这个不同也包括家人相处的时间更多，而任何人呆在一起久了，都难免产生摩擦，到那个时候，熙贤也要记得，家人与别人不同。熙贤要替奶奶长长久久地守护家人好不好？”
奶奶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从前穿越时空而来，然而那个要她许诺的人却没有遵守自己的诺言，相比长长久久的离开，陪伴反而那么短暂。
奶奶走后宫熙贤生了一场病，不严重却总不见好，期间宫心彤特意推了工作留下来陪家人，见她整日郁郁消沉，病好不了，学业也要耽误，原本打算哄劝的话便说得有些急躁：“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像盐水腌蔫儿了的黄瓜，又丑又臭。妈妈知道你难过，但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开心起来。那些安慰人的话我自己讲起来都觉得煽情，或者我什么都不说，只在一旁陪着你，时间长了你也能好起来，可是眼下并没有时间给你耽误。那些比如什么’自己掌握节奏，不和别人比赛’的话，都是用来骗来不及的大人的话，但你来得及不是么，那么为什么不让自己的人生轨迹完美一点？信不信，今天你无论因为什么被留了级，或者不留级，成绩却自此再也赶不上人家，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用年纪大或者成绩差来奚落你。即便大家认为情有可原，那于你又有什么好处呢，你原本可以做得更好，是你自己放弃了，到时候你自己会觉得情有可原吗？”
一通夸大其词的“恐吓”收效却好，这可能就叫牵着不走打着走。宫熙贤的人生车轮自那之后留下了完美的印记，如今突然想起这些事，只觉得不管温情还是冷情，长大后她好像都不再需要，倒不是她自认变得多么强大，而是再也不会有那样的事情发生。
“为什么走神？”
没了白日里的果敢干练，夜晚的静谧让林远的声音听起来温润如水，宫熙贤有点醺醺然：“在想我小时候的事。”
“什么事？”
宫熙贤只讲了她调皮的部分，没想到得来林远难得的调侃：“真不该学管理，岂不可惜了宫大小姐的设计天赋。”
宫熙贤一听这话来了精神：“林先生如此能说会道岂不更是出人意表，不如来宫氏兼职媒体发言人如何？”
两人不着边际东拉西扯胡闹了一通，宫熙贤知道这是林远看到她兴致不高后的有意为之，她心里感动，便没了平时的狡黠顽皮，反倒透出一些脆弱柔软，变得更加黏人。林远将她更往自己身上搂了搂，宫熙贤贴在他胸口，不得不仰头说话：“你会一直陪我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