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往昔不复在。(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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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已至。

星子对陈菽能活下来这件事情其实只抱过一两分的侥幸,毕竟,一个浑身藏毒身娇体弱的贵公子是无法从野兽的口中脱险的,她甚至已经断定此人必死无疑。

可好笑的是,这天道似乎偏偏与她作对一般。

一次是,两次还是这样。

陈菽虽命薄福浅,可他吊气的本事却是一等一的好。

也是,没点儿压箱底的本事怎么能从梁国逃来晋国呢,这里可是晋国的腹地。

没想到,整日打鹰的却被鹰给啄了两次,这种挫败感,倒是有几分怀念。

肋骨断了五根,手脚前胸大腿一块好肉都不剩,五脏六腑全是毒,加起来竟有数十种之多,从头到脚,也就只有张脸能勉强看看了,就是这张脸也被荒草碎石给划拉个七七八八了。

整个人进气多出气少,要不是胸口的地方还有点微弱的起伏波动,这人都可以直接埋了。

看来,你赌赢了!

星子这人也利落,一口唾沫一个钉子,既然她应承下来了,那她就必须把人送去谢家,全须全尾的送过去。

“我去山上挖些药。”

“这人也吃不了啥东西。”

“醒了给喂点儿米糊糊就成。”

星子说完,也不管身后的人有没有听清,背上背篓就往外走,走了一段路之后,又不得不出声提醒身后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你还要跟多久?”

见被识破,或者说李器就从来没想到能瞒过前面那人,毕竟,用星子哥的话来说,他这些都是不入流的伎俩儿,简直不堪一击。

“我来给你背篓子。”

李器也有眼色,连忙上去抓过星子哥的背篓背到自己身上,那神色简直要多狗腿就有多狗腿。

“你不去温书跟着我瞎跑啥?”

“让你奶知道,非得碎碎叨念死你。”

李器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深,可笑着笑着眉宇间又皱了起来,想到自家奶的那声响还真不是一般人可以较量的。

“一天到晚温书人都要读傻了。”

“俺就是想出来透透气。”

星子只是暼了一眼李器就知道这小子憋着什么屁,少年人,一看就是憋不住事儿的,明明就是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却偏偏要装得若无其事。

看你能装多久。

接下来,星子也不说话,只是埋头往深山里走,一路上走走停停,东挖一锄头西刨一个坑,刚刚下过暴雨的山路并不好走,有时候一脚下去就是一个泥坑,特别是李器那一身简直没眼看了,全是泥点子,大腿以下像是在泥坑里滚过似的。

反观星子,除了脚上沾了些泥外,浑身上下都干净得很。

这一看就是练家子和门外汉的区别。

不过好在,李器虽说是书生学子,农忙时节还是要下地干活的,不至于两眼一蒙黑什么都不知道,至少体力方面还是有把子力气能挥霍的。

“星子哥,等等,等等俺!”

李器看着前方越走越远的身影,终于忍不住喊出了声,不知道怎么别人就能身轻如燕,他走着就跟个笨重的大钟似的,不是踉跄就是扑腾的,差点儿把自己摔个狗吃*。

“弱鸡!”

星子虽说是满脸的蔑视,但还是停下来等着李器,这小子就是缺少磨炼,走两步就喘,还比不上他爷。

什么后浪推前浪,她看啊是一浪不如一浪。

最后,星子只得让李器扒拉着背篓拉着走,不然,等这个二愣子磨时间,估计天黑都回不去。

“星子哥,昨晚阿爷回来跟我说了许多我听不懂的话,大概就是考不中也不要紧,别钻牛角尖……。”

“你说阿爷是不是想让我回来种地?”

“或者,少念点儿书?”

“还是咱家已经交不起学院的束脩了?”

走在前面的星子听到这话只想翻白眼,当然,她也这么做了,都说贱名好养活,可这咋把二柱子养成二愣子了。

星子刚想出声讥笑两句,却被李器接下来说的话给突愣了一下。

“阿爷说,让俺以后跟着你。”

“拜你为师,跟着你好好学。”

呵。

星子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给噎着,跟着她学,学什么,杀人放火吗?还是心狠手辣?

也不怕她把这根根正苗红的好根子给折了。

还真是艺高人胆大啊!

“你阿爷就是玩笑话,你还真当真了。”

“我能教你什么,上房揭瓦?下个摸鱼?上山打鸟?偷鸡摸狗?”

“你可是读书人,我会的你真用不上。”

“才不是!”

星子的话刚脱口而出就被李器义正言辞的给反驳了,说实话,她很少在李器脸上看到这么严肃的表情。

少年人穿着一身深灰色的短打,衣袖裤脚都束得板板正正的,蜜色肌肤上还泛着颗颗晶莹的汗珠顺着发丝滑落,狭长的眼角深棕色的瞳眸,眼神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和从容,唇瓣轻抿,不开口也不低头。

“从见你的第一眼起,俺就知道,你跟我们不一样。”

“俺奶说,你是智多近乎妖的人。”

“你说你大字不识,但你却能辨百草知药理,你看着瘦弱寻常但却身手不凡,爱金银却又视钱财如粪土,就连阿爷都时常请教你,阿奶跟阿娘更是怵你,你从来就不是穷苦人家苦出来的娃。”

“阿爷阿奶时常对俺耳提命面,不能得罪,不要算计,要真心换真心。”

“可俺觉得,与你交心,或者说,与您这样的人交心,实在是太难了。”

“您的来历成迷从不肯吐露半句,俺也知道,您不会在桃源村久留了。”

“为什么?”

李器的话终于让星子有了几分正视之意,若说这么多年的相处连一点端倪都无从知晓的话,那才真是令人失望。

好在,不算太笨。

“大概是因为,那个人。”

“那个,您不想让他活的人。”

李器顶着头皮发麻的感觉终是忐忑地说出了想说的话,良久,前面的人并没有回应,只是自顾自的整理着背篓中的药草。

一时间,李器也摸不清眼前人的意思,只是心底里莫名地觉得发慌。

“李器。”

“啊。”

这是第一次,星子哥用特别郑重的口吻喊了他的名字,并且,不带半分的和颜悦色。

“跟着我,只有两条路。”

“要么,万劫不复。”

“要么,名垂青史。”

“你,敢赌吗?”

这一刻,无论过去多少年都深深地镌刻在少年的心底,每每回想总觉得记忆犹新,此刻的他尚不知晓他选择这条路是刀山火海是荆棘丛生是九死一生,他们要杀出一条血路才能登上青云,不能回头不可后悔亦不能放弃,只有一个字,杀。

以至于后来的他也拥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号,叫做笑面书生。

当然,这都是后话,至于此时的李器,不知是害怕还是兴奋,眸子里异常激烈的跳动着灼人的目光,身体里的血液在疯狂的激荡冲刷,甚至就连四肢八骸都在皮肉之下铿锵作响。

他知道,这就是阿爷所说的机会。

“器儿,摆在你面前的有一个机会。”

“你若敢搏,他日必有翻云覆雨之能。”

“若不敢,那你就安心做一普通人。”

…………

“蒙先生不弃,器此生愿为先生马前卒火中栗投路石囊中剑。”

“先生所愿,器皆愿为君所达!”

说罢,李器俯身跪地,端端正正的用大礼叩首三拜,起身,复又跪下再次三拜,最后,又是跪身三拜,九拜之礼,终是礼成。

“孺子可教。”

“今日起,你字便叫微若。”

“器者,端方沉稳,微者,见微知若。”

“愿汝此后初心不改大道通坦!”

…………

整整五日。

陈菽终于从昏迷中醒转,人一醒,胸腔中那股熟悉中的痛感又接连而来,不多时,全身又冒出许多虚汗。

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四肢动弹不得,但隐隐约约能看到那扎得像刺猬一般的银针,针头上凝着黑气,针孔的位置也在一点点的向外渗着散发着恶臭的黑血,说不上冷热的感觉,只是觉得手脚都已经是没有痛感的麻痹了。

“有……人……吗?”

几乎是弱不可闻的声音,好半响都无人应答,就在陈菽想继续合眼而眠的时候,突然门扉被打开了。

来人正是李器,这几日星子哥跟阿爷两人都不见踪影,不知在忙活什么,家里家外,大事小事都靠他拿主意,说实话,刚开始还有些手忙脚乱的。

特别是面前这个性命垂危的人。

阿娘阿奶虽说能搭把手,可始终是女子,女子照顾男子本来就多有不便,更何况,眼前这个人还是光溜溜赤条条的。

“是,你。”

陈菽那日从山上爬下来时虽然神志不清,但对于救自己的人还是格外的印象深刻的。

“救命之恩,日后定当厚报。”

“公子言重了,您的命是我家先生从鬼门关抢回来的,您要报也该报我家先生才是。”

李器说话间手脚也麻利的拾掇着,银针取掉后又把污浊擦干净,还贴心的给人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物,当然,身上那些磋磨得外翻血红的伤口也重新上了药。

“你家,先生?”

“就是跟您立下赌约的那人。”

这话倒是让陈菽惊讶不少,在他看来,如星子那样满身煞气的人是该独来独往的,没想到,居然还会收弟子。

那人,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公子放心。”

“我家先生是个好人。”

李器是由心而发的感言,不过,在陈菽听来却是另一番的感想,好人,这天下人人都是好人,前提是没有利益冲突的情况下。

不过,与他何干呢?

他如今都是我为鱼肉罢了。

“我想见见你家先生。”

陈菽实在难以安心,悬在头顶的尖刀压在心头的大石,每时每刻都令他辗转难眠,已是穷途末路那便只能殊死一搏。

况且,那人让他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

那双黑得密不透风的眸子,让他有片刻的熟悉而又陌生。

“您先用些东西补充点气力,再睡上一觉,晚些,就能见到先生可。”

“对了,您可以唤我李器。”

陈菽轻轻点头并没有再多话,他知道跟眼前这人是问不出什么的,况且,他也不能多问,毕竟,他可不熟悉这里的一切,他能依仗的,只是那一句轻飘飘的口头承诺而已。

自来背诺之人也不在少数。

——

果然,天色刚刚黑蒙蒙的时候,李器就见着自家先生背着阿爷回来了,两人一入院,阿奶跟阿娘就去把做好的饭食给摆好,几人坐到一起吃了个热乎饭。

桌上的菜倒是这两年来吃得最好的一顿了,红烧肉,炖大骨,蒸咸鱼,猪肉炖粉条,还有烧鸡等等……,足足有九个大菜,就是过年都没吃这么丰盛。

“奶,这是日子不过了?”

李器端着一大碗白米饭止不住的呐呐出声,毫不意外的吃了自家奶的一筷头。

“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果然,整个家里只有他娘才是最温柔小意的那个人,至于他爹,他自从出生起就没见过,当然,他也不敢多问。

因为在这件事上,一家人是极有默契的三缄其口。

果然,这个话头并没有引起星子哥的注意,他依旧吃的满嘴流油两耳不闻窗外事,这吃相看得杨翠莲两眉之间褶得都快夹死蚊子了。

至于花氏,向来都是食不言寝不语的,这种刻在骨子里的教养是作不得假的,就连李器自己都一度怀疑过她娘是被抢来的大家闺秀。

“您老看什么?”

“看着就能吃饱?”

星子自然也注意到了杨老太太那不善的目光,毕竟,她知道杨老太太最见不得的就是她这幅饿死鬼投胎的模样了,当然,星子还是贴心的给老太太夹了一块油腻腻的肘子肉,差点儿没把老太太气死。

“一天天的吃得比那圈里养着的都多。”

“瞅这身子骨都还能被风给吹走。”

“真不知道吃哪儿去了。”

杨老太太的捻酸刻薄早就让人习以为常了,不过,在星子看来,这老太太就是这样,从当年第一眼起就没个好脸色,看谁都像讨账的似的。

用李大海的话来说,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其实,当年要是没遇到这老太太,星子大半也是活不成的。

要不是她将她从深山里背了出来,估计她的血早就流干了,哪能活到这时候,还能活蹦乱跳的杠嘴呐。

一顿饭就在星子跟杨老太太的唇枪舌战中吃了过去,李大海沉默寡言,花氏默不作声,至于李器,呵呵,压根儿不敢开口。

毕竟,他家的家风一向如此。

饭后,李器又被打发着去给陈菽送饭,至于花氏,也是默默地去收拾着残羹剩炙。

星子跟李大海还有杨老太太三人则去到了一侧偏房里,点燃油灯,星子也从怀中摸出了几张轻飘飘的纸张。

“老夫人,星子知道您是个有见识的人,也经历过大场面,我也不跟您藏着捏着了。”

“这三张路引是是许久之前就做好的,原本是我留给自己用的。”

“但现在想想,还是留给你们。”

“您跟李老把李器托付于我,那我必定生死相护,可你们也是他至亲至爱之人,你们无虞他才能无后顾之忧。”

“去汴京吧。”

“那里,我早已安排妥帖。”

“新的生活,新的一切,新的开始。”

“只是,日后,李器不能时时为您二老承欢膝下了。”

杨老太太跟李大海听完这话都沉默不语,李大海倒是早有准备,或者说他这一生也在等这样一个机会,机会来之不易,但前路却是刀山火海,每一步都容不得有一丁点的行差踏错,同样,于李器而言,这并不是真正的权势富贵,这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殊死一搏。

或者说,再无安宁之日。

他的孙儿或许没有真正的明白,而他,却是从那条路上真正淌过来的人,只是,他败了而已。

至于杨老太太,这一刻却瞬间苍老了很多,往日里的牙尖嘴利到了嘴边却只能化作叹息,甚至,她不能阻止。

开弓就没有回头箭。

“罢了,罢了。”

杨老太太轻声呢喃,双手颤抖着从腰间摸出那个早已准备好的布条缠好的短棍,她郑重而又心情复杂地交到星子手中。

眼中的柔情与水光再也压抑不住,就连牙齿都在拼命咬紧的颤抖,可偏偏,她不能替她选择。

当年,是她亲自把那个浑身中箭的女孩子给背回来的,她从未见过生命力如此顽强的人,整整十四箭,甚至有几箭已经深入骨髓,特别是心脉上那一箭,就只差一寸的距离就必死无疑了。

她花尽所有的积蓄请来大夫看诊,所有人都告诉她,活不了,活不了。

可没想到,也许是上苍垂怜,竟让这孩子揪着那一口气活了下来。

不,天道无情,人心不仁。

这孩子能活下来是一个奇迹。

她自己为自己创造的奇迹。

这是她的命,也是她的选择。

星子从杨老太太接过那柄沉甸甸的布包,轻轻一勾,布条散落,映入眼帘的是乌黑色的刻字的枪身,双手一转,“呲”地一声,长枪出刃,枪身密密麻麻的镌刻上了繁密的纹路,凑近些看,还能闻到枪身上浓重的腥气,通体黝黑,枪锋寒芒幽冷,只一眼,便知不是凡品。

曾几何时,星子羡慕嫉妒得发狂,她无时无刻不想毁了这杆枪。

可兜兜转转,它却成了她的归宿。

她本以为,这把枪已经遗失,没想到,还有重见天日的一日。

“当年,我将你救回来时,你怀里就死死的抱着它,我本想等你醒来后再还给你,可那时的你生死难料,等后来我再想起时,你似乎把一切都放下了。”

“我想着这样也好,大不了以后就做一凡夫俗子粗茶淡饭一生也不错。”

“但,我错了。”

“你骨子里就是传承这种血脉的人。”

“你这样的人,不会被打倒,也不会认输的,你磨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磨过自己的心。”

“或者说,你从没有一刻忘记过。”

杨老太太带着哭腔的声音一出,星子瞬间怔愣在地,就像是心底里最隐秘的角落被鲜血淋漓的剖开,那种肝肠寸断再一次如潮水般涌来,将人吞噬,再次万劫不复。

她不能容忍自己成为废人,哪怕筋骨损伤大半,她也可以从头练起。

她虽藏于山野林间,可多少日日夜夜还是从噩梦中惊醒,然后,再逼迫着自己遗忘。

她惜命,她怕死,哪怕重来一次,她也不敢说自己能够做出与当年不一样的选择。

所以,她不配为时家人。

“时星,你可知我为何看不上你?”

当时,怎么回答来着,好像是声嘶力竭地吼着她是血脉肮脏的营妓之子。

“是因为你从来就不像时家人。”

“自私自利,阴私狠辣,顺你者昌逆你者亡。”

“都说有教无类,但你这样的人生来就是一身反骨,善恶不分,薄情多寡。”

“你就是一煞星戾种。”

她永远记得时安说这话的神情,高高在上颐指气使,那模样遍布杀气,甚至轻易就可以将她捏死。

时家人没有一个人对她有好脸色,上上下下就像是执行军令一般,不会故意为难但也从不在意。

从她有记忆起,她就苟在营房的伙房里,穿着破袄睡在灶旁的草垛上,能吃上半块肥肉就能高兴半个月。

最开始的时候,谁都可以嘲笑讥讽甚至拳脚相向,她打不过就跑,跑不掉就求饶,然后再是一顿打,后来,她长大些了,偷偷地去学时家人练武,她不再是那个被人按在地上打得满地找牙的营妓子了。

她开始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可她的反抗却被当做反骨克星。

有一次,她差点儿把人打死,被打了三十军棍,那一次,她也差点儿就死了。

可是,那次深夜的浑浑噩噩间,她居然看到了时家老头打儿子的场面,那是第一次,也是人生唯一一次,她扑在枕头里任涕泪四流。

“时晖,你可以不爱她,不认她,但你不能作为亲生父亲,还眼睁睁看着别人磋磨她。”

“她才七岁,七岁!”

“你过来看看,来看看你叫人打成什么样了。”

“这都快成一坨烂肉了。”

“你的心呢?你读的书呢?喂狗了吗?”

“你枉为人父,我也枉为人父。”

“她不欠时家的,她只是不幸出生在时家罢了。”

从那时起,她依旧看不上时家人,但对时安却有了两分好颜色,甚至记忆中,他们也有那么一两次相处得融洽的时候。

“你为什么要给我取名叫时星?”

“你怎么知道不是你父亲取的?”

“他不会。”

因为,我是他恨不得掐死的污迹。

“大概是因为,你的眼睛像星星。”

“那你后悔生在时家吗?”

不知道。

“时家人个个都不得善终。”

…………

无数回忆压入星子脑中,头疼欲裂眼眶涨得发疼,太多的思绪无从抓起,手中握着的长枪几乎快拿不稳,可她知道,这杆枪,至死她都不会再放手了。

“是杆好枪,勉强配得上你。”

杨老太太轻轻出声,她从未问过她的过往从前,不是不想问,而是不是不敢问,有些伤口是不能触碰的,说一次便会再伤一次,过往或许已经够苦了,那便让日后能多些甜吧。

“还得是您眼光独到。”

“您可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星子抬头,目光从长枪上抽离,两人对视,都能看到彼此眼中流离的水光。

“瞧把你嘚瑟的,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出了这桃源村,可没人再护着你了。”

“手里的枪,你自己得攒紧了。”

…………

“您二老放心。”

“我命贱,死不了。”

——

——

陈菽用了些汤水饭食,终于感觉身上有了几分暖气儿,他也不着急,毕竟,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

好在,星子也没让这人等多久,李器见人来了,也就极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他一直谨记,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

这也是先生给他上的第一课。

陈菽盯着来人仔仔细细的瞧了个遍,可搜遍记忆的角落还是没有丝毫能对得上的人物。

眼前的人不过十五六岁,乱草一般的黑发随意的用布条束在头顶,身形体量来看都是偏瘦弱无骨的,脸庞有些销瘦,给人一种羸弱的感觉,唇瓣没什么血色,蜿蜒其上的山根也是平常耸立,可唯独那双眼深邃浓烈,似乎将月光星辰黑夜无光都吸容了进去,映着水光泛着涟漪,挑眼是风情低垂是嗔语,一眼当真万年。

就是这双眼,那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又来了。

他也自认阅人无数,可从未有哪一人像眼前人这般看上去人畜无害可背地里却是生杀夺予毫不留情。

“多谢您的救命之恩。”

星子没有接话,只是看着陈菽笑了起来,一身白衣,长发如墨披在肩头,可凑近看,却能看到其中夹杂的丝丝白发,眉心的朱砂痣鲜艳夺目璀璨如珠,脸上挂着春风化雨般的笑容,眉眼之间似柔情似水,面白如玉,目光清澈,整个人靠坐在床帏间像是不染尘埃一般,只敢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陈菽,已经从人间富贵花变成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绝世之莲了。

美人在骨不在皮,皮相之下是如玉。

“你不用谢我,你我作赌,你赢了。”

“况且,我救不了你的命,你这身子骨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不出三年,你必定暴毙而亡。”

“并且,死状极惨。”

陈菽闻言苦笑,他终于明白这人眼神中的深意,如同一块精美无双的绝世美玉,可惜,玉内生隙,终是玉碎之局。

虽然他的前路是必死之局,可只要得偿所愿他甘愿从容赴死。

“望山知晓。”

“从景国国破那一日我就知道自己的结局了。”

“不管怎么算,都是我赚了。”

陈菽的苦涩星子并不能苟同,每一个从那场尸山血海里活下来的人都不无辜,至少,都有不能见光的私心。

譬如她,譬如他。

“那日说过,你活下来我送你去谢家,就是不知道你想去见谢家的哪位公子?或者家主?”

陈菽听完也直截了当的开口,一开口就是如雷贯耳的名字。

“谢安。”

谢家是百年世家,能被称为世家的,其根深底蕴皆非凡,更何况,谢家乃是一众世家中的佼佼者,谢家巨富,在朝为官在商为利,无论王朝更迭天家易主,谢家始终都是屹立不倒的存在。

而谢安,则是这一代谢家子弟中最有名望最具天赋的子弟,如不出意外,下一任谢家家主必然就是谢安了。

作为长房嫡孙,这谢家少主生来就被寄予厚望,三岁能诗五岁作赋,经文典籍更是信手拈来,自小便有“神童”之名,更何况,能让谢家倾举族之力培养之人,又岂会是普通的天之骄子。

是啊,寻常人家或是钟鸣鼎食之家,能出一个天资不凡的后辈已然是光宗耀祖的事了,可在人才济济的谢家来说,天才只是寻常,只有天才中的天才,那才是真正的举世无双。

生在这样的簪缨世家,平庸就是原罪。

不过,谢安也不是寻常人想见就能见到的,哪怕是世家贵族也是百不得一的,更何况,像陈菽这样身份的人,更是难上加难。

陈菽,说好听点儿有个仙乐公子的名号,说难听,不过就是一介国破家亡的落魄质子。

这样的人,又岂能成为座上宾呢?

不过,谢安这样的不仅陈菽想见,她也想见识见识,毕竟,那是连时安都赞不绝口的人物。

那时的谢安才多大,不过也就十二三岁吧,就已经文采无双名冠天下了。

“陈菽。”

“谢安可不是寻常的谢家子弟。”

“想跟谢安这样的人做交易。”

“你手里得有让人足够心动的筹码。”

“不然,你可是会吞得连骨头都不剩。”

…………

星子的话让陈菽脊背发凉,他当然知道谢家可不是好相与的,特别是谢安,这样的人,心智谋略皆为上上等,可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要么赌一把,要么死。

死他不怕,他只是怕输而已。

况且,谢家也不是坚不可摧固若金汤的,毕竟,谢家家主还不是谢安呐。

当然,已经离开的星子并不知道陈菽的想法,要是知道,必然会啐一句,以卵击石自不量力。

谢家,确实是一大助力。

甚至,她也有自己的私心。

至于陈菽,她着实没有放在眼里。

将死之人,不必在意。

况且,他早就该殉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