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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彣才燃起来的斗志在直面虫群时隐隐有了熄灭之象,虫子长得大,跑得还快,人虫数量也不对等。这怎么打?是拳头还是牙齿?牙哪里能啃的动虫子外壳,拳头如果砸上去一准筋疼骨痛。
然身处战场另一侧的小怪物,又让大母虫欺负出了狗叫。若不是被吴纤葵打掉了半个脑袋,估计这会儿的小怪物差不多能消化成一团渣。
现在地堡六层的每一只都有自己的使命,刘彣这只所能做的便是用尽全力牵制小虫子们,怎么牵制?硬着头皮去拖延。
面对分成左右两组攻击过来的虫子,他直迎上去,两边将接触时奋力一跃。当危机到来,人所能爆发出的潜力远超想象,这一跃跨出了五六米,整个人从冲过来的虫子们头上飞到另一边。
手脚临时接触地面,惯性推着翻滚,人摔了七荤八素还不顾疼痛站起来。
虫子们正以最快的速度调转,后队变前队的时间,刘彣捡起了信号烟雾,再一个滑步抄起了斧头。
他以烟雾为盾,以斧头为矛,和虫子们周旋着。每一次辗转腾挪都让虫子们无计可施,每每才被烟雾逼停,不等反应,紧接而来的斧头都准确命中。一砸,两砸,斧头抡了个虎虎生风。
红色浓烟和挥舞斧头出现的风绘成一张画卷,画上的烟像正在翻腾的浪花,跳跃的斧头是那浪花上起起落落的孤舟,小船在浪头推挤下随波逐流。
有那么一瞬间,让人误以为刘彣是在对虫子赶尽杀绝。
即使优势明显,对症下药,斧头持续的攻击下也只给其中两只虫子添上重伤,余下更多数的虫子毫无半点影响。在一连串打击后,刘彣渐露疲态,如风屏障一般的斧头减弱了风力,而信号烟雾到了燃烧尽头。
当斧头劈进一只虫子身体里,影响虫子们行动的浓烟化为乌有,红色袅袅的烟雾全跑到了地下六层的顶部,并从每一个破洞中被抽出。
失去了烟雾加持,有了疲惫感的刘彣瞬间成了待宰的雏鸡,挥舞速度下降的不光是斧头,还有他眼看要到头的生命值。
虫子们从麻痹中清醒,一如既往展开团队协作,钳形攻势让它们玩得明明白白,令刘彣无法同时去兼顾前后左右。
某一刻,扫出斧头的刘彣让虫子抓住了破绽,一只虫子死死咬住他的腿,更是如附骨之蛆那样无法甩掉。
有了这一次成功案例,全体虫子尽出,瞬间咬在了刘彣双臂和腹部,钻心的疼痛如同爬满了虫子的身体一样爬满了大脑,整个人更是被虫子们压在地上。
原以为咬下的虫子口器足够令人难以忍受,还不等刘彣因陷进肉中的虫牙而哀嚎,虫子们便开始拖拽分尸。
四肢加上躯干,最后的六只虫子分成了六个方向,它们全力倒退,要把终于到嘴的猎物扯成六份,分而食之。
身体上每一处关节都彻底感受到了间隙,哪怕用上全身力气都无法让身体有一丁点活动,刘彣额头上生出汗水,那些分泌出的热汗由于接触到空气而快速冷却。
眼睛在狂热中冲上血丝,眼前昏暗地堡的景色正慢慢转变为蓝,是昏厥的蓝,蓝里面时常闪出白色,最后,眼里只留下一望无际的白。
刘彣此时正站在一堵白墙前,他习惯了这种偶尔被拉入幻觉的措不及防,只苦笑一声,心念又来了。
谁知道这次准备玩什么把戏?
他触摸灰白的墙壁,给外层漆面留下黑色指印,从容转头,看到了正身处的一间办公室。这里好像简陋的出租屋那样朴实,几张桌子阡着陌着做了组合,亮着显示器的电脑运行看不懂的参数。和主机共用一个插板的是沸腾的水壶,里面煮的并非茶叶,鼻子问起来满满的都是中药味。
头顶有无华的圆灯,后期填补过的宽线条表明后期维修过线路。
观察环境,差不多都是二三十年代才会有的,也可能时间更早,更久远。等刘彣注意到电脑屏幕上的时间,才知道所处时空正是2030的七月初七,乞巧节、中元节、鬼节、七夕节。在办公室工作的这位很显然有意期待,桌上台式日历在这一页的这一天单独画了红圈。
见屋里空无一人,刘彣打算出去走走,门反复试过几次打不开。
看来构造的这场环境也就这样了,逃不出这间屋子,他也由此放松在椅子上。把运行中的参数强制退出,手握住鼠标打开纸牌游戏,一张牌一张牌去拖动,凑成一组算一组。
大概有半个小时,一位青年人推门而入。
刘彣一眼认出文质彬彬的来人,是常有接触的白衣中年人,不过年轻了二十岁,该叫白衣青年人。
“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能在这个年纪拥有一间独立办公室,不是能力超群就是关系超群。”
青年人不紧不慢走到电脑前,说完这句话就预测起纸牌游戏接下来的走向,将会出现什么牌,被他算得一清二楚。
游戏在毫无体验中结束。
刘彣抬头问白衣青年人:“你似乎很熟悉这款游戏,经常玩?”
“我的工作比较简单,差不多半个小时就够用了,无聊发闲,自然去找一些打发时间的东西。但我更多的还是去研究一些古老传说,从古今中外所有神话故事里寻找共同点。”
“有什么意义?”
“盘手串有什么意义?逗猫遛狗养蛐蛐有什么意义?养花浇草有什么意义?培养几只鸽子参加比赛有什么意义?都只是些兴趣爱好,硬要赋予什么意义,也只能说给枯燥平淡的生活多分出一分精力,培养情操时变得热爱生活。”
“我反正都不喜欢,有这种闲兴,不如多睡会儿觉,或者多赚一笔钱。”刘彣打开另一款扫雷游戏,“有钱才能玩,没钱的有谁多得出这份雅兴。”
白衣青年人罕见地摇头反驳:“错了,错了,大错特错。每个人都有享受生活的机会,刘彣,你还是太年轻,暂时没有遇到适合自己的东西,往往把所有事归咎于物质条件上。”
“一会儿告诉我人生没有意义,一会儿又说要我热爱生活,频繁将我拉入幻觉,你到底想做什么?”
“今年的七月七,是我第一次和爱人约会的日子,我们将在五年后结婚,又将在十年后拥有自己的孩子。我和我的爱人经历了差不多六年的长跑才步入婚姻殿堂,而在往后的十五年,没绊过一次嘴,我们都知道包容,学会体谅。”
很奇怪,一个青年人正在回忆未来二十年的人生,又违和又滑稽。那种青年人脸上流露出的真挚表情感染了刘彣,后者向往着回首自己的往事,发现只有一团糟的劳累。
回忆完未来,青年人的表情忽然冷漠下来,他喝了一口苦到肠胃的中药后再说:“刘彣,我来告诉你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的约会?”
“不,是日记没有记录的后来。”
“我洗耳恭听。”
一年的相处,两人早算得上是朋友,刘彣知道这一次被拉入环境,大概率是自己这位朋友有话要说,哪怕现实中的自己还被这位朋友指挥的虫子咬着,他也想认真听一听。
之所以有这种想法,还是近来几天,这位朋友反常的举动太多。
“我并非诱导者,这点你应该猜到了。”
青年人直视着刘彣的眼睛,后者轻轻点头。
“也可以这么说,我是诱导者,但又不全是。”
“听不懂,你需要详细讲一讲。”
“那天地堡撤离,我情急之下写出了鬼怪言论,并偷留下了那本日记。可后来,我没有离开,正相反,在所有人准备着炸毁通道时,我看到了阔别多时的妻子。她好像一只灵动的精灵,陪我互说情话,填补我遗憾的内心。她要带我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安静到永远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存在,不会再有琐事和琐人打扰。”
“所以你陪她去了?”
“是,我终究没能抵挡住蛊惑,和她一起去了地下六层,也是诱导者所在的地方。那天,诱导者得知地堡即将撤离后也不再隐藏自己,它同时去蛊惑地堡众多人员。但是它还幼小,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力度不是过小就是过大。有人在强大的精神压力下选择自杀,也有人遭到的影响很小,成功被诱导者入侵思想的,只剩我和另外几个人。与我本人情况不同,那几位被同伴强行拖进了主通道,就是说唯有我走到了诱导者面前。其余的,活人背着死人,理智的人拉着疯掉的人,由于情况过于紧张,大家在炸毁通道后都走了。”
刘彣默默听着,到这里才发出感怀,他说:“你和你爱人的感情很好。”
“谢谢,不然我也不会蠢到被欺骗。”
“那么后来呢?”
“后来,我也被封在了一个茧里,成了诱导者一日三餐的固定口粮。每天吃的东西少,诱导者成长缓慢,几十年过去了都还是半休眠状态,而日复一日的沉浸在幻想中,我渐渐从意识层面接触到了它。这种接触过了不知道多久,我和它融合到了一起,我的记忆里有它的记忆,它的记忆里也有一半我的记忆。从那天开始,我再无法搞清楚自己到底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我既觉得我是我,也觉得我是它。我们终究成了一个心智丑陋的怪物,什么也不是的另类。”
“难怪。”
刘彣豁然开朗,心底里发出一长串叹息,怪不得这位中年人总会暴露出全然不同的两种面貌,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我以前不懂那些哲理,什么船的问题,什么换身体的问题,一些人总去探究如何证明你是你。”白衣青年人双手掩面沉声,“我现在知道了,你之所以是你,是因为那份记忆。你关于自己的记忆,别人关于你的记忆,有了记忆,你才是你。可是啊,我脑子里有两种真实的记忆,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我根本分辨不出哪一个才是我。我到底是地堡里研究K003的专家?还是沉睡在树根底下的诱导者?究竟哪一个主观才是主观?”
刘彣同时在思考这个问题,眼下,这确实是一个问题。但就在他思考时,白衣青年人分开了自己掩面的双手,那种沉痛也在下一秒转变为阴毒与狠辣。
这种忽然到来的转变着实吓了刘彣一大跳,他所在的办公室迅速扭曲,虫子撕咬的痛感正越发清晰。
青年人冷笑,恶狠狠地说:“休息够了?你该去死了!”
当四肢和腹部的虫颚陷进血肉,刘彣放声呐喊,钻心的疼痛分波次只逼大脑而来。
他奋力扭动身体,可虫子蛮横的力量让一切挣扎化为无用之功,尝试挣脱只会加大伤口。
当他以为就要这么被分解,人再次出现在简单的办公室里,那个白衣青年人问神色扭曲的刘彣:“我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才能让你放弃唾手可得的一切?哪怕不要命了也得回到现实。我被诱导者轻易蛊惑,所以好奇,也无法理解,你能告诉我吗?”
刘彣整个人都不好了,这和打一巴掌给一个枣有什么区别?疼一会儿好一会儿,再多来上几次,自己都要精神分裂了。
对!眼前这个青年人简直就是精神分裂!
青年人满脸期待地又问了一句:“是什么?”
刘彣怒火中烧,他一把推倒桌子,上面显示器、鼠标、键盘和圈了日期的日历全摔到了地上。从胸口不断地起伏可以看出,他彻彻底底的愤怒。
“是什么?告诉我。”
空间极度不稳定,墙有倒塌之势,桌子弯曲成了弧形,地面也像水面那样错落起伏。
天旋地转。
刘彣强迫自己镇定,等他呼吸平稳了,周遭混乱的一切才停下。
他说:“诱导者做出的一切梦幻都能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可是,有种东西无法变成真的。”
“是什么?”
“是情感,它幻化出来的情感根本不是别人对你的,那只是虚幻的自爱,自己对自己的爱。所以,我要回去,回到现实中去,我想回家。”
“哪怕会死也在所不惜?”
“那我至少不会在孤独的个人世界里品尝空虚。”
听到空虚这个词,青年人期待的表情有了明显僵硬,他进入沉思,也在沉思过后嗤笑。
“果然幼稚,我知道了,你继续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