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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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也许是自然对于生灵的考验,也许只是它挥爪而去时戏弄起的波澜。它为晚冬带来了一场残忍的大雪,平静的狼群再次陷入恐慌。

很庆幸雪没有下很久,不到两日就可以再次出洞觅食。白色再次掩盖了世界的颜色,也给每只狼的心里蒙上一层阴影。我看见孩子们的眼睛里闪烁着激动和恐惧——他们已经历了很多,明白这白色的精灵会带来多大的灾难。

苹果艰难地穿过哀怨的狼群,拉着大家离开了大本营。以防万一,狼群必须再次跋涉去寻找更大的猎物。我们再次穿越熟悉的森林,去到曾经光顾多次的岩山。岩羊还没来得及从低洼的森林积雪中来到这里,寻找埋藏在石头缝中的草根和灌木,狼群只能焦急的等待。

即使将耳朵向后折去也不能屏蔽掉狼们的抱怨声,我坐在狼群的一角,对着白雪里的身影们发呆。苹果屹立在一块岩石上,背过头去不再面对他的狼群。拉拉也安分地慵懒地躺了下来,好像对当下的情况漠不关心。

我听见不远处的哈奇叹了口气,母狼纵身跃上苹果所在的岩石,轻轻在他耳畔说了些什么,但后者只是发出了几阵鼻哼。两只大狼的背影在惨白的天空下十分刺眼,他们一样高大的身躯一棕一灰,孤独地矗在狼群外。

风吹草动,大家好像都听到了远方的动静——来自上风口的猎物甜美的气息,一阵骚动在狼群中蔓延。苹果脖子上的毛发随风扬起,深沉疲惫的眼睛里好像闪过几点光,率先从岩石上跃下跳到狼群面前。他嘴吻微张,喷吐着热气,和狼群一样激动,但他没有说话,而是回头看向还站在岩石上俯瞰着狼群的哈奇。大母狼金色的眼睛有些迷离,凝视着自己的儿子。整个空地陷入寂静,猎物的芬芳也越来越近,我感觉我的肚子和血液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躁动,所有狼的目光都投向这只位高权重的母狼。

“吼……”苹果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发出了一声嘶吼。他嗞出牙齿,尾巴缓缓举起。哈奇微微一愣,随即从岩石上跳了下来,摆尾走到了狼群的另一端,目光瞥向别处。

狼王棕色的皮毛随着那只不幸的动物的靠近越来越张扬,在风中舞动着。这个距离已经可以闻出来是一只不大的年轻公羊,对于兴奋的狼群,拿下这样一头猎物可谓是轻而易举。除了新雪后湿滑的岩石,没有什么能成为这次猎杀的阻力。我还是作为前锋走在最前面,但这次与我一同行动的还有苹果——这位兴奋的狼王。和他一起潜行到伏击地点的路上,我看见他黑色的嘴唇紧张地颤动着,结合了他父亲和母亲的颜色的棕色的眼睛黑压压的,直直地盯着前方越靠越近的猎物。

我明白他的选择——在狼群最为危险饥饿的时分站在最前端,如果能在大部队行动前在前锋的位置就直接抓获猎物,那他收获的将是至高无上的权威和所有狼的敬仰。我突然回忆起小时候,丘也往往会在最艰难的狩猎中站在最重要的位置,那时他黑色的眼睛又会变得深邃无法捉摸。

狼群已经各就各位,那只瘦弱的公羊终于出现在了我们的视线里。它恍惚地屹立在岩石上,仿佛心底已经知道这里是狼群出没的地盘,却还是无可奈何。苹果的呼吸声越来越大,他棕色的身影也随着他的一声令下飞出我的余光,冲到我前面。他蹬腿时扬起的雪尘模糊了界限分明的岩石和天空,我也不示弱地飞跃出去。那个神经紧绷的猎物闻声而逃,沿着山体的坡度向下跑去。它常年在草坪上奔跑的蹄子在铺着薄雪的岩石上平凡的打滑,呼吸紊乱地与我们拉近了距离。

是时候让包围圈出动了,我看着从视线里飞驰而过的埋伏点,对右前方奔跑的狼王投去迷惑的目光。但他只是继续张弛这肌肉,口中吐出的热气消失在风里,眼睛里已看不见一点光芒,只映射着羊绒上的光斑。这对眼睛是那样的深沉,幽暗,扑闪在雪雾里,好像是把所有明亮吸进去了,让我陌生到发寒,一股如同匍匐在丘脚下时的战栗袭遍我的身体。

没有狼王的命令,狼群只能留在原地。猎物越来越靠近我们的利齿——作为和狼王同一位置的成员我应该助他一臂之力,和他一起追击下去。但突然丘血肉模糊的脸占据了我思考的大脑,我猛地停了下来,大公狼看也没看我一眼继续追逐着。我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哈奇强有力的脚掌踩过我们刚刚留下的脚印,和我擦肩而过,但那时我已经看到公羊的两只前腿落到一个坡度巨大的岩石上,伴随着苹果奋力的一扑,残忍的白雪脱离了它们本来的位置,跟随两具扭在一起的身体一同滚下山坡。

更多白雪在听到他们落地的声音后也翻滚下去,听不见触地的声音。我僵在原地,哈奇嚎叫了一声纵然跃下,其他的狼也从自己的岗位上探出了身体,越来越多脚步声在我的身后聚集,停在了我身边。所有狼都屏息凝视,只有作为荣誉族员的拿波走出了以我为界限的狼群,但也止步于距离他们掉落的地方几步处,而拉拉只是坐在我身旁。

我听到狼群中传来低鸣声,我不知为何猛地回头咧出我的牙齿——

“不知结果你们乱叫什么!”

旁边的拉拉默然地看了我一眼,又把视线投向前端。狼群中蔓延的奇怪的感觉就像丘倒在我身旁时一样,好像那个才离开了我们三个月的大公狼又一次在我面前死去,一股不安的感觉在我的心尖翻涌,我突然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我的孩子。

我强忍住逃离这里的念头,太阳却在这时冲出了灰白的云层,照耀在从岩石边缘爬上来的哈奇的身上。那只强壮的母狼灰色的皮毛上沾染着点点血迹——我曾见过太多次她的猎杀,鲜血的颜色好像已经属于她这一身灰色的皮毛,只会显得她更加威武神气,但这一次她脸颊边的红色瞬间刺痛了我。她金色的虹膜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刺眼的白色——我好像突然看懂了狩猎前,她不顾挑衅狼王权威站在狼群之外时注视苹果的眼神。

她放弃了作为狼王伴侣的身份走进新的王朝,带着对狼们野性的杀戮和对权利追逐的失望选择默默注视这个狼群。她身为强者却把自己的利爪和利齿包裹在厚实的皮毛下,跟随在丘的身后。当狼群失去丘的时候,她就已经认识到,苹果终究也会被推入狼血性的万丈深渊。

沧桑的母狼的呻吟声打断了我的思考。哈奇一动不动地站立在岩石上,沉默地面对着狼群——她没有资格宣布狼王的死亡,那是狼王伴侣或者新狼王的权利。狼们开始微微悸动,我听见身旁拉拉喉咙里的气流在滚动,紧张的气息刺痛了我的耳膜。

拿波站在哈奇面前,这对一同经历残暴的狼王争夺战的兄妹四目相对——他们八岁的年龄藏着太多我们这些年轻的狼无法揣测的情感。哈奇的呼吸越来越平稳,随后闭上了她的眼睛,把阳光屏蔽在外面的世界,把从金色中散发的愁绪关在了眼睑间。

拿波明白了她的意思,慢慢地转身面对狼群,疲惫地像是刚追逐了一天的羚羊。他安静地扫视昔日好友的狼群、妹妹长子的狼群,慢慢举高嘴吻,对着绽放出阳光的天空发出悠长浑厚的嗥鸣。

哈奇率先跟随,那是一声更为幽怨的嘶吼。随后整个狼群也进入了仪式——我们的新狼王的诞生。

(二)

回到石穴,出来迎接的白豆同时看到猎物和前任狼王的尸体,惊恐地把小狼们推到了营地的最里端。夜幕下,空地上分食完猎物的狼群围在苹果冰冷的身体边,进行着简单的守夜。我陪伴在孩子的身边,看到这番场景的他们也无需我解释什么。太阳花和暮鼠依偎在我身侧,盯着大狼们,圆圆的眼睛因为狼群低沉的气氛不安地转动着。酒丘趴在石阶上注视着狼们,把断裂的尾巴藏在身下。

雪白的身影不在我们的视线里,但现在没有狼愿意去关心。白豆也没多说什么,看来对于冲冲的特立独行已经习以为常。月亮已经有落下的趋势,为了第二天的行动,拿波召集狼群回岩穴休息。

空地很快就安静下来,剩下哈奇还守在苹果身边。拿波与母狼对视一下就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了洞穴里。我想要把我受惊的孩子搂进我的怀抱里睡觉,但我忘不掉哈奇在阳光下闪动的金色眼眸。我亲吻了小家伙们的脸颊、鼻子、耳朵,再次触碰到温暖的孩子们,感觉真好。然后我跳下石阶,来到了大母狼身旁。

心领神会,我们一起叼起前狼王的尸体,在月色下缓慢地前行,向着埋葬丘的地方前进——那是一颗巨大的树,和我们肩膀一般高的板根和灌木,为死去的狼们建立了天然的屏障。然而埋葬死狼并不是狼族一贯的习惯,大多数死去的同伴都拿不回尸首或者被饥饿的狼群瓜分。听闻在我出生前的狼王争夺中,所有死去的参与者都被丢下了山崖,成为了秃鹫的食物。这里目前只埋葬了丘断腿的身体,和几个其他我从未谋面现在应该只剩几具白骨的先祖。

还是和哈奇一起漫步,但这次我们拖拽的是她儿子的尸体。她没说话,我也是沉默地走着,直到我们看见我们的目的地处那一抹雪白的颜色。

“你来这里做什么,为什么要和其他狼分开?”我对瘦弱的小母狼问道,哈奇只是与我们擦肩而过,去挖冰冷的泥土。

“我循着味道过来了。”冲冲的蓝眼睛直视着我,没有一点犹豫和恐惧。“其他小狼都不敢来这里,可是我很喜欢到这里来。”

她的声音很清澈,盖过哈奇刨土的声音。土坑完成后,我们两只成年母狼将前狼王埋葬了进去。我看着哈奇,她镇定地回看我一眼,跟我说她去走走让我们先回去。我眨了下眼睛以示回应,看着她灰色的皮毛消失在黑色的灌木间。

“你好像没有在回答我的问题。”我和小白狼一起起身,她正视我的目光,浅色的虹膜也是让我无法揣摩心意,好像这已经是一双双十老狼的眼睛。

“你看上去和别的狼不一样,那我告诉你,”皮毛是如此的雪白耀眼,她的话让我微微有点震动。

“我听说了狼王丘的故事,我很想了解这只狼。于是我独自来到了这个其他小狼都不愿意来的地方,或许闻着他骨头的味道我可以更了解他和这个族群。”

“酒丘已经很勇敢了,但他也不愿意来,我能理解他们,作为丘的孩子,总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对吧?”

好像是在等待我的回应,她张着眼睛看着一侧的我。我好像知道了所谓和别的狼不一样是什么意思,就如白豆和丘所说——我比其他的狼多了更多思考的热情和品位感情的能力。而此刻我从冲冲的话里感受到了一样的频率。

“那你了解到了什么?”让我看看你是怎样思考的。

小母狼摇摇头。

“我什么都没了解到,就像我对着被白雪淹没的父母思考也没有任何收获。”

我内心一颤,想起几天前她和酒丘的对话,我竟然成为了第二个让她说出自己的故事的狼,如果不算苹果的话。

“但直到刚才,”她回头望了眼狼王们的墓地,我也跟着她看过去,已经有乌鸦停在新的土堆上,这种黑夜的行者不会因为土壤下埋葬着怎样身份高贵的狼而改变自己的态度。冲冲继续说,热气喷到我的大腿上。

“看着这位给我安全的年轻的狼王也沉睡在了这块土地下时,我好像就了解了,”

已经可以听见疲惫的狼群的鼾声,营地近在咫尺。

“我了解不了大家敬仰的丘,了解不了这个救我于饥饿不安中的狼王,但我觉得我好像了解了这个狼群。”我们已经走到营地的边缘,她轻轻地合上了短翘美丽的嘴吻,贴了贴我的胸部和我告别,回到了她应该睡下的位置。

正是因为她是这样一只小狼,所以她能摒弃狼群对苹果的质疑对他的救命没齿难忘。我看着她雪白的身体躺在我的孩子之间。

也正是因为她是冲冲,所以她不会认我为她的母亲。一种莫名的喜悦涌上心头,不知是被信任的幸福感还是与其他思考者沟通的快乐。我决定进行一次奔跑的散步,就像丘离开我们的那晚一样。

我在熟悉的河边奔跑,但我一点也不觉得孤独——我知道森林里还有另一只和我一样惆怅着的母狼在漫步,在月光中重拾希望。看到明亮的弯月我想起冲冲浅蓝色的眼睛里反光出的白色的月牙,那只小母狼不会成为死去的狼王们的知音,但她的血已经融进了这个狼群,伴随着日月交错更加无法分割。

思绪流淌在我心尖,我的呼吸微微混乱,我强迫自己聆听水声——冰已经开始融化,春天就要拉开帷幕。我想起苹果被埋葬时的眼睛——就像他失去父亲、成为狼王之前一样安详温柔。

连这样一双眼睛都安静地闭上了,我们这些还在奔跑的狼儿,为何不欢喜即将到来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