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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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今年的冬天没有暴雪,狼群平安地度过了深冬,皮毛缝隙间蒸出的水汽意味着回暖的开始。小狼们日益强壮了,狼群也非常疼爱他们,会把比较好的肉留给小狼。眼看着他们线条柔和的身体渐渐变得棱角分明,爪掌在雪地上踩出的印子越来越大,我都无法抑制内心洋溢的温暖。

最寒冷的日子过去了,狼群终于不需要远征狩猎,苹果几乎把一半的狼拨给了巡逻的工作,甚至有些夜晚,这个心中郁郁的狼王会自己独自离开营地,去巡视他的领地。他不会去的太远,每次回来身上都没有粘上领地边界大沙洲的湿咸,依然能在白天的活动中保持精神。我可以看到这个年轻的公狼眼中褪去的天真,在被一种无形的黑色侵蚀。

在这个冬天,我看到太多次他咧开嘴露出白牙,比我出生以来看到他这么做的次数还多。

太阳还在升起落下。

那一天苹果没有在日出前回来,狼群有一点骚动——有成员认为狼王出事了,我们应该动身去找,更有对此开玩笑说新的狼王要上位了等等。直觉告诉我苹果不会出事的,领地内已经没有什么危险的因素了,就连近期的天气都是像蜗牛一样温顺。我把我的看法告诉族群中最年长的荣誉族员,拿波听了我的话,抚平了聒噪的狼群。

不一会,所有狼都闻到了狼王的气味,但在其中还夹杂着另一个气味——最令大家震惊的不在于气味的陌生,而是这个气味是来自我们相同的物种!所有狼安静地等待着狼王的归来,营地里只剩下小狼们时而嬉闹的声音。

灌木的缝隙隐隐能看到一个黑棕色的影子,夹杂着两只狼呼吸的声音,所有狼屏息凝视,只见那灌木被拨开——冬天莹白的阳光照射在那只狼的身上,和雪一样的毛发熠熠闪烁着和谐的光泽,蓬松着,包裹着小巧的身躯。短翘的嘴吻和一双浅蓝的眼睛,比清晨的天空还空灵,不带畏惧地睁大着,扫视着大本营的狼群。我被这双淡蓝的眼睛吸引,缓过神来时我才意识到,它们竟然来自一只看上去和孩子们一般大的小狼。她停下脚步,耳朵平静地立着,双眼跳动,坚定中带着一丝茫然。

不止我一只狼目瞪口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洁白无瑕的身体,让厮杀饮血的狼儿都能觉得美丽,苹果是在哪里发现她的,等等,狼王怎么会把一个幼崽带回狼群啊?

有狼清醒过来,对着小母狼咧了咧嘴,后者一改刚才的淡定,颈部还在发育的毛发瞬间膨胀起来,背部的毛法也顺势立起,根根分明。苹果张开嘴吻示意狼群安静。

“这是我在领地边缘找到的狼,我觉得我们族群会是很好的接纳她的地方。”狼王微笑着说,我才发现小母狼美丽的身躯下是四只消瘦的腿。

族员们细嗅着,她身上确实没有临近族群的气息。如果是普通的成年狼,收留下来提供战力也是有理由的,但在充斥着不稳定因素的冬天收留这样一只小狼,即便是为了族群的未来也要考虑族群的当下呀。

“冲冲以后就是我们的成员了,在她成年之前就和毛球的孩子一起抚养吧。”狼王一甩尾巴,扫视一圈他的族员,几乎是无视了他们疑惑的眼神,带着一副略显幼稚的“这是狼王的决定你们认命吧”的表情改变了话题,开始分配今天的任务了。留下冲冲一个坐在一边,警觉的眼睛凝视着狼群。

酒丘带着两个妹妹屁颠屁颠跑了上去,我坐在狼群的外缘看着他们。

棕色小公狼杵在白色小母狼面前,好像是把组织好的语言忘了,微微张开了嘴吻愣着,太阳花和暮鼠看着冲冲冰一般的眼睛不知所措。

“你的……”可能是看眼前的同龄狼有点难堪,小白狼先发话了,视线绕过酒丘的胸膛,落到他的刚刚痊愈的断尾上。酒丘傻傻咧开嘴巴,很大方地转了小半个圈,给好奇的小母狼看。

“是这样的哦……”

竟然是酒丘主动给刚见面的狼讲起来了,妹妹们还不时在旁边添油加醋。

“当时啊,我先是闻到了它的气味……”

冲冲饶有兴致地看着小公狼的尾巴。

“然后又来了一个……”

太阳花激动地用爪子比划起来,争着也要开口。

“我那时候想着必须要……”

小母狼抬起头,用蓝色的眼睛直视酒丘,黑色的瞳孔里已经没有了警惕。

“所以就变成这样了。”

我也是第一次从孩子们的视角听完这个故事,酒丘说狐狸的脸又大又丑,鼻息也是臭臭的,我脑中想象出那个画面——对于他们来说,那两只比成年狼小一些的狐狸真的可谓是庞然大物。我听见酒丘开始好奇她一路上的经历,静静地望了一眼他们,跟随狩猎队离开了。

(二)

天气的回暖使狩猎也变得容易许多。迁徙的鹿群还没有回来,但藏匿在雪地中的野兔已经开始现形。狼群到达目的地后,苹果要求大家展开单独行动,以小组为单位捕捉野兔。

自从上次拉拉出了风头,这个年轻的公狼好像也意识到自己的显眼,在后来的行动中都老实跟随狼王的安排,完成追击后也不会再加入围捕。只是原地坐下,仿佛一步都不愿意多跑了。苹果对此看上去也有所不满,但拉拉对于食物的分利没什么意见,这位妥协狼王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向拉拉投去目光,银白色公狼看了我一眼就别过头,走向狼群中地位较低的成员。雪薄薄的,将冻土的僵硬传递到我的脚掌上。我看着他晃着尾巴离开,也转身走开了。

出生于狼族的乱世,我身边几乎没有什么同龄的伙伴——兄弟姐妹在自然的威胁下死去,唯一的亲人八哥在我们学习狩猎时和我相差太多渐渐也越来越疏远。在狩猎方面都天赋异禀的拉拉便和我形影不离。

我一步一步缓慢的走,一种奇怪的滋味在我心里蔓延。我大概能感受到他对我疏远的原因,狼王的更替已经给狼群带来了太多的变化,也在明显的改变着我们的心态和命运。我踏着软雪,听见身后迅敏的脚步声,回头看去。

银灰色的皮毛泛着雪光从我身后一闪而过,带着她特有的矫健的步伐,旋停在我面前。深灰色的口鼻顺畅地吐着白雾,金棕色的眼睛温柔的看着眼前慢步前行的黑狼。健康的巨齿隐藏在黑色的唇后,蓬松的颈毛一下子挡住阳光,使我的视线黑了一截——不论何时看见这只健壮的狼都会感慨她的力量和宏伟。

哈奇站在我面前——这可是一位体型和丘相当的荣誉族员,也是整个狼群有史以来最强大的猎手。在我出生的那个凛冬,我亲眼目睹她独自跃进狼群包围圈内,对那只狼群围攻了一个黄昏的公马发动了攻击。马鬓被雪打湿,凝重地飞扬。狼们的心也凝重地跳动。寒风吹动哈奇的毛发,母狼的眼睛闪着凶残金光,划破被雪雾朦胧了的夕阳。这位时值七岁的猎手直接无视马儿倔强的飞踢,从它身后扑到马背上,在它还来不及躺下滚压的时候开始大口撕扯马的后颈。马儿越是挣扎和嘶鸣就撕扯的越快。

最终,随着最后一丝太阳的落下,公马的白森森的脊椎骨也完全暴露出来。它发出最后一丝哀鸣,吐出最后一口血,就倒在了这个比它体型小一倍的母狼的脚下。哈奇的巨掌牢牢地踩在她的猎物上,面部已经被血染成深黑色,凝结在风中。如果没有这一匹马,狼群可能会撑不过那场暴风,那我的生命会在什么时候悄然终结也无法知晓了。

我看着她温和的眼睛。鲜红的颜色在她棕色的虹膜里扩散,安静的躺在黑色的眼眶里。她雄厚的声音从我耳畔响起。

“兔子仅凭一狼是不好抓的,跟着我来。”

我们沿着树根嗅闻,通过雪地中飘逸出的气息找到这些刚刚发现危险的敏感的小动物。她给我一个眼神示意我留在原地,然后轻声继续寻觅兔子洞的其他出口。我盯着她,鼻子紧跟着她的气味。隔着一百多米,我看见她金色的眼睛在黑色的灌木中眨了几下。

我猛地一跳,身体随着惯性将我的口鼻插入兔子口。我听见几阵窸窣的跑动声,那些兔子在我的恐吓下向兔子洞的深处跑去。迅速将头从洞口拔出来,远处的哈奇已经开始动作,在兔子嗅到另一个危险的气味时,那个庞大的母狼用身体撞烂洞口,从洞中直接揪出兔子。那只靠冬天啃食树根的家伙甩动了一下肥美的双腿,在哈奇的利齿下停止了呼吸。

我们汇合后并没有立刻向狼群的集合地点移动,她轻甩重大的尾巴,带着我漫无目的地走着,我跟在她身旁,即便听着她平和的呼吸声还是微微有点压迫感。

“羡慕你,我也想要女儿。”

我望着她,母狼冲我一笑。

我知道她是老狼王的女儿,在丘年轻初露锋芒的时候为他生下两个儿子——现今的一位普通族员和狼王苹果。面对她的话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儿子也是好的,能当我们的领袖。”可能是对于狼王这个词太过敏感,我有点别扭地说出这句话。

“苹果嘛……”母狼缓缓别过头。“毛球,当我刚成为母亲时我也是这么想的,甚至我自己也想过成为狼王。”她轻松地低头看我,我隐隐从她的目光中看到了丘临终时的眼神。

“但当我见识了狼们为了争夺这个位置的所作所为,我和拿波发现这一切都没有什么意义。”

“我们苦练我们的爪牙,仅仅为了狩猎和养活我们的族员。如果一定要杀戮同伴,那就交给别的狼去完成吧。”

我不知该怎么揣摩她话里的意思——会是为了稳固当今儿子的地位让我不要起怪心吗?我脑中浮现出三个孩子的面孔,然后是丘威严的凝视,再到白豆的低眉,最后是母亲和别的狼争食时的疯狂——她的领悟我早就清楚了。

就在我尝试说些什么的时候,她打断了我。

“但是毛球,你的孩子不一样。”

“哈奇?”

“苹果从小活在丘的庇护下,不论是客观上还是为了生存,他早就习惯跟随在他强大的父亲身边,即便是拥有强壮的身体敏捷的反应力。”太阳开始落山,我们转身往回走。

“狼王对于他来说是个危险的位置。我能预感到他会为了这个责任和这份威严去改变自己……但在狼群中,变化就一定是好的吗?”母狼健壮的肩膀起伏,她把兔子放在自己背上,走起路来就好像驮着空气一样没有负担。

“丘是特别的,他仿佛就是为了这份权利而生。从他年轻时我就能看见他的每一次抬头都带着一股无法忽视的雄气,还有他的果断,他在最终竞争中的残忍……”我闭上眼睛,好像再次回到那个刚刚成年的夏天,丘异于其他公狼的求偶,那句没有商量余地的冰冷的命令,他血一般凝重深邃的双眼,从我小时凝视到他的死亡。

“而他的孩子,注定也是不一样的,我能看到。”哈奇的话让我停在原地,我向她投去不安的目光,血液也开始激烈地流动,冲刷着我眼球的周围。

“毛球,你的孩子身上有丘的影子,他们会是天生的领袖。”她温柔的靠近我,金色的目光像清晨的溪流,流到我绷紧的肌肉上。那一刻我好像看到了她抛开一切,让这变成了两个母亲之间的对话。她为苹果而担心,为族群的命运而担心。

“苹果的任期不是长久之计,就算他坚持住了,他也不再是我温顺善良的儿子。狼王之位并不是他的选择也不是他的向往。我害怕他在变得和丘一样冰冷不可捉摸之前就让自己失去心智……”我对上她的视线和她抖动的胡须。

“请你将酒丘抚养成我们下一个狼王。”我内心咯噔一下,哈奇轻轻吻了我的脸颊,转身叼起我们的猎物大步向远处的狼群走去了。我慢慢的跑动起来,一股滚烫的血液穿透我的身体,溶进扑面而来的风里。天边的落日闪出的光丝好像酒丘跳出藏身之所抓挠狐狸的爪子,好像丘扑向老虎时展露的利齿。我跑过了哈奇,黑色的毛发擦过银色的毛发。她的鼻息吐在我的尾尖——和我的身体一样炽热。这一个短暂的接触已经传达了我们的心意,我纵身一跃加入了狼群的队伍中——

我答应你。

(三)

吃完猎物,狼群们又悠闲地躺在了大本营外的空地上闲聊。新来的小母狼食量不大,或许也有初来乍到不敢索取太多的缘故。她和孩子们经过一天的相处已经打成一片,在营地的中间扭打在一起。夜色下酒丘的深色皮毛几乎隐形起来,只能看见冲冲雪白的身影动来动去,中间还夹着几片暗黄色和黑色。不久后狼们纷纷回到洞穴,进入他们一天的最终环节。女儿们都缩到白豆的身边睡去——白天陪伴她们的老狼给了他们更有安全感的怀抱。我眯着眼睛想着哈奇的话。突然我意识到酒丘毛茸茸的脑袋不在我的怀里,我扬起颈脖,看到洞穴的石阶上紧贴在一起取暖的一黑一白。

我没有起身打扰,只是立着耳朵听。

“关于你来自哪里,你忘记了也没关系。我还记得我刚出生的时候就遇到了一场灾难。虽然没有受伤也什么都没有看见,但有几声诡异的咆哮真的是让我现在都不想再记起来了。”小公狼用有点夸张的语气说道。

“我没有忘记,只是我会选择在什么时候想起它,在什么时候告诉别的狼。”冲冲的声音很坚定。酒丘的嘴巴合上,新长出的牙齿碰撞在一起。

“我原生的族群在很远的地方。那个狼群是高山的种族,从来都没有白狼的存在。”小母狼平静地叙述着,就像沉睡的狼群的呼吸声一样平和。

“我的出生震惊了他们,但这不是我离开的原因。”

“我们遇到了一场巨大的雪崩,雪淹死了很多成员,包括我的父母。他们将对于白雪的愤怒迁怒到我这个无用的幼崽身上。然后我就离开了,漫无目的地走,路过了另外一个族群,靠啃树皮为生,但被他们赶出来了。”

她顿了顿,又不再说了,好像这个故事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后面的内容就清楚了。酒丘也停了一停。

“你真的很勇敢,如果大家都知道了他们一定会很敬佩你!当然,我会为你保密的。”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睡意正在侵蚀着我的意识。我听见几阵细微的笑声,忍不住咕噜了一下。他们好像察觉到有狼被他们吵到了,就跳下了石阶,去空地上说话了。我安详地让自己睡了过去,一种温暖的感觉蔓延在我的脑中。

你们注定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