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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和自己说话的，便是……
眼前这尊……守山的大佛么。
听到那神像开口，季白心中倒是早有心理准备，当下，倒也是不算惊愕。
不过看到眼前的神像。
他倒是隐约想起。
昨夜祭起那三昧竹简，堕入山庙秘境之后，所见闻的，那一尊神像。
也是犹如修罗护法，满身蓝皮，金身之内，塑了肉身的模样。
而这大佛，虽然并无那残尸模样，二者体态，也不尽相同。
但是有了此前经历，也难免会将眼前两物联系到一起。
可是……
这样的人，当下，却是敌非友了么。
季白这般想着，心中倒是不算恐惧，此前再可怕的妖魔，也算是见过了。
可是眼下所见，却也的确超出了他的认知。
对于此方天地，甚至产生了某种，不太置信的观感。
自己当下，真的是在真实的世界中么？
若不是对此地光景早就做好了准备，他甚至以为自己昨夜大吃了一碗菌子，昨夜今日见闻看到的，都是脑海当中的臆想。
随后他掐断脑中凌乱思绪，收敛心神。
抬起眼来，仔细观摩，
这方才说话的佛陀。
此地昏暗，倒是无一生机，可是阴暗角落，却是鬼影灼灼，若不是殿上那尊佛，此地便是毫无生机的，枯死之地。
此人，便是方才，说话之人。
其貌肃穆，犹如殿上神像，面容之中，又有枯败之相，半面愁苦，半面肃穆，好似个阴阳面孔的鬼佛。
在他身上，披着一道蒙尘的袈裟，遮挡住身体的形态。
袈裟上面，卷着一层沙尘之物。
若是说这鬼佛非人，但是其样貌姿容，皆是犹如常人，
生得一副模样。
可是若是称其为人，
也是不妥。
只是因为，这鬼佛的体型，又难免太大了一些。
常人的身高，不过七八九尺，可是眼下鬼佛，便头顶穹顶，身似巨厦。
哪怕是以尺丈量，
都难以衡量起这巨人的身高。
季白以法眼看向背后，那山门下，尚在爬山的谜子头陀。
其本身的高度，也是常人难以企及。
犹如个小巨人。
虽然那谜子稍有驼背，但即便如此，站在季白等人面前，也至少比他高了半个身子。
再加上其本就身宽体胖，站在这季白的身后，便是犹如一尊存放舍利的石塔。
可是在这鬼佛面前，却犹如蜉蝣撼树，不值一提。
若是说谜头陀乃是铁塔，
那么眼前鬼佛神像，便是一座高楼，矗立在季白的面前。
若不是眼前所处大殿，本就是依凭山脉建立，这山顶大殿，更是相当于是一座小山。
其殿内穹顶，已此刻足够宏伟。
那么在众人面前端坐的，这尊似鬼似神的头陀，甚至无法容身殿内。
不过……
这也难免惹人好奇，到底是何种巨人，才能够在这奇妙之地，凿造出这建树之所。
“嗯，你倒是不说，那我便再问你……”
那鬼佛见季白不做回应，便是稍稍开口。
其话语，便是犹如惊雷。
他只是枯坐那里，并未就此起身，
但是季白却是从他身上，
感受到了某种极为浩瀚的气势来。
哪怕他只是说出一句话，
便是足以让季白，
体会到某种，威吓之意。
季白心中自然知晓，
这眼前鬼佛，倒是想要在这里，给自己立个下马威了。
而他当下，见应对方，便是犹如一介凡人。
感应天地的灾厄。
面对此世之灾。
某种无力之感，不由从心底泛生而出。
此刻，他才方才想起。
自己是人。
在眼前神佛面前，凡俗，乃是难以逾越的障壁。
可是季白狠狠咬牙，将这隐约生出的畏惧之情，死死遏制了。
虽然眼前神佛给了自己极大压制，可是自己此前经历颇多，心性已经不似从前，自然是不能在此地，便就此气馁了的。
季白在心底里这般想着，挺了挺自己的腰杆。
随后握紧了手中的剑。
以及，那聚集锋芒的力量，还有两次机会。
想到这里。
季白开眼。
【观法】之力，骤然开朗。
虽然此地对于这观测的法门，似乎存在某种遏制之感，但是当季白全力为之，依旧能够从此地，探寻一些奥妙出来。
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云雾缭绕的景色。
犹如香火缭绕。
此地，此法，倒是昏惑。
可是此地，只有那香火烟尘，并未察觉和此前见闻一般的符箓之物。
所以季白心中，倒是生出茫然来。
难道说在这里，便是要集中此地的烟尘么。
季白看着周遭变化，心中微微思索。
若是说那鬼地人泽所镶嵌的门法，都是符箓之术所构建的门法。
这眼下神庭之所，便是玄之又玄的真法构建。
其中奥妙，和季白前世初次见闻高等数学的错乱，倒是颇有几分相似。
不过……
若是自己能够调用此地的法……
在面对眼前神佛的时候。
也未必不是没有……
创造奇迹的可能。
季白只觉掌心颤动，随后左手便好似没了动静。
低头看去。
望向左手所提的骷山法剑。
此前这剑，乃是青冥饮血，那剑后的血管脉络，犹如一条条疯狂扭动的虫，想要寻找新的宿主。
唯有以气力遏制，才能化解其疯狂的行径。
但是在此地，在当下，在这殿前，
却好似偃旗息鼓，好似失去了灵意。
既没有任何掠食的行为，也没有做出任何的反馈。
哪怕季白的手腕就在其根须之前，也不敢做出那吮血的姿态来。
是……
因为此地么？
季白想着。
好似它这神像手中的剑，来到这供奉神灵之所，便要做出敬畏的膜拜，不敢做出丝毫僭越的行径。
更是说明，此地，或者此佛，和这法剑，好似有些关联。
和昨夜所见神像，好似有些关联。
“季白，我再问你一遍。”
见季白不曾开口，那佛陀模样的神像，先是顿了顿，随后便是再度开口问询道：
“你可知罪？”
季白抬头，看向那佛陀。
一言不发。
那佛陀的头顶，诸多肉髻纹理处，犹如覆盖了厚厚的尘埃。
似乎这尊佛，在此地，在这守山的大殿上，
端坐了很久。
季白低头。
看着脚下。
此刻他脚下，踏着粘结的灰尘。
在他的脚下，这殿堂的地面上，铺满了一层厚重的灰尘。
此地，似乎没有任何人前来打扫。
他提着剑，向前一步，踩入了尘埃。
“嗯？”
那大佛露出笑来，阴阳面孔皆是化作喜悦，又好似逗弄的模样，喃喃自语说道：
“寻常的人，都是被吓得惊骇在了地上。”
“你倒是，有些不同的。”
大佛开口，将声音提升了几个音调，再作小雷音：
“我倒是没见过几个，能够在我面前，像你这般走的。”
“若你有本事，便这么来到我面前。”
那犹如神像的大和尚，朝着季白哈哈一笑，抬起手来。
巨大的手掌舒展开来，掌心一枚万字的印记忽隐忽现，朝着季白开口说道：
“不过，你这人，倒是不讲礼数。”
“便让我来，教你。”
那佛陀抬手，朝着季白虚空下按。
咳——
季白闷哼一声，脚步顿时停顿，狠狠下踏。
就此停留！
从他脚下，扩散出千层海浪般的灰尘。
那地上的灰尘，也犹如沸水一般，就此颤抖着。
季白咬牙，起身。
从他的鼻尖，浮现出豆大的汗水。
他方才便感应到了。
随着那鬼佛抬手下按的行为，自己的肩膀，连同脊背，甚至脚掌之上，都好似多了沉重的铁块。
犹如压了千斤的重担。
一时之间，这施加身上的怪力，便是让他再也难以挪动脚步了。
不行……
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季白这般想着。
丢下了手中的笔剑，身上的重担便轻了一些。
仿佛那重压之力，乃是让自己身上的物件，变得更重。
那刀笔之物，本就不比寻常。
那法笔之上，更是凝刻了那千均鼎力。
在那佛陀的掌力之下，便是翻了十倍，挤压季白的身体，自然让他难以忍受。
而他当下，舍弃了手中的笔和剑，身上的威压。
便是骤然轻松。
也让他能够向前，缓行了数步。
慢慢朝着那神佛走去，
季白心意灵犀，那四周香火，便有少许，朝着他的方向集聚而来。
凝聚手心。
却隐而不发。
当下他身子颤抖，好似会随时崩溃，可是手中无形的气势，却是愈发强盛了。
可是那佛陀，对于他掌心之事，却是看不分明。
自然不知，他那手心，已经凝聚出一道随时可以击发的剑意了。
“对咯，对咯，就是这样。”
那鬼佛看着卸去了身上兵械的季白，缓缓开口，像是发出了肯定的话语。
“有舍有得，只有舍了，才能获得。”
可是季白却是不知他此话意思，而是开了天眼，掌心微微拧转。
那集锋之地，隐隐自他手中化生而出。
不过当下，来到陌生之地，对于此地法则，也不算明晰。
竟然并未第一时间化出剑来。
不过隐约间，季白倒是感受出一丝古怪。
此地的法则，似乎和这佛陀那增重的法门，有些相似。
此地，竟然暗藏某种……
重力的法门。
不过……
那观测之力，在此地，倒是削弱了十之八九。
这只能凭借肉眼观测，倒是让季白，有些不适应了。
在此地，自己那观摩此地规则的法门，也似乎和外界一样，受到了某种奇怪的遏制。
好似阻止他像外人窥探。
足以让他这此前稍有领悟，从零开始，便是犹如由仙堕入凡间，化作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
看到季白徐徐而来，那鬼佛的脸色，逐渐生出喜悦，好似见猎心喜，流露玩味模样。
看着季白，抬起了另一只手。
双手合十。
抖落一身的尘埃。
可却抖不干净。
季白看着那鬼佛做出双手合十的动作。
此礼虽是某种郑重的礼节，可是在那佛像做出这番动作后。
自己身上的压迫，却是并未消散。
反而……
气力骤生！
甚至连同双脚，都好似生了根！
十倍于己的重量，压在身上！
难走了！
季白猛然吸气，明明抬起的脚步，却是难以再次踏出！
那鬼佛微微合上掌心，在季白两旁，便是犹如生出两道无形的手掌，便是朝着季白挤压而来。
在鬼佛双手的掌心，仿佛刻意，留出了一道，果核的样子。
好似仍旧，留有一丝空间。
算是留有一丝余地。
可是季白身上的骨头，也因为这无形的重力和压迫，开始发出咯咯的声响来。
痛楚传来，虽然仍旧可以忍受，但是那挤压之感，却是从周身四周蔓延生出。
仿佛一只大手，将季白握住，要将他整个身子直接捏碎。
季白发出痛楚闷哼，心随意动。
无形的气，在他身旁波动。
竟然也牵引了周遭的无形烟尘。
化作一道道漩涡，那漩涡之物，在他周遭，化作无形的障壁。
此法，正是此前在那云雾之中，所领悟的法门。
此前用来抵御此地罡风之物，当下，
季白也是以这新生之法，对抗那鬼佛的虚空碾压。
轰轰轰！
季白只觉那无形障壁连连作响，此前挤压之感，也是减轻不少。
心中却是隐约后怕。
若是那无形之力完全落到自己身上，自己势必是要遭受重创。
……
在季白身后，那众人，方才来到殿门之前。
那三名弟子，此前被那罡风吹得七荤八素，耗费了不少精力，便是一直落后。
而当下，
在季白和那鬼佛起了冲突后，
这跟随的众人，才爬完了那八百级的台阶，方才跟了上来。
众人刚来殿前，甚至来不及震惊殿内宏伟，
便见到那季白和鬼佛抗争的景象。
那谜子和李叒子眼里一片茫然，可是唯独那中山汉子的眼里，露出意思惊愕来。
“啊！”李叒子见闻那顶礼大佛，发出惊骇一声惊叫。
噗——
恰在此时，季白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好似，被那李叒子，分了神一般！
可是紧接着，他周身的障壁，竟然凝实些许。
好似是开出一道气门，便让整体更加和谐。
唯独留有一丝缺漏。
凭借这重塑障壁，季白倒是向前，连续迈了数步。
几乎就来到了那神佛的面前！
可是这般，也是搏命之术，那原本萦绕在季白周身的障壁，几乎要承受不住。
几乎就要……
无法……
阻挡！
“不要！”
见到气势忽然衰落的季白，那李叒子忽然惊叫起来，好似想起什么，又好似回忆起什么离奇的惨剧，想要上前，却被一道青色衣袖遮拦。
“退下！”
“小心落了万山万障。”
说话之人，
正是随着三人而行的柳晓青，她抬眼看去，自然是看到了承受鬼佛压力的季白。
连忙上了三步，可是第三步，却有难以迈下去。
她退后一步，抬起头来。
朝着那宫殿之巅，那尊巨大的佛陀开口说道：
“鬼佛！停手！”
柳晓青开口，开口喝止道。
“我们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铿锵开口，哪怕面对殿内那犹如神明的鬼佛，也没有露出任何惊愕害怕的样子。
声音传到鬼佛耳中，那鬼佛愣了一下。
抬起头来，眺望到殿内众人。
见到了那眼生暗金的女子，女人的面上，浮现出一颗一颗的白鳞。
柳晓青的双眼生了金焰，好似生了真火，两颗尖锐的毒牙，几乎要突破唇来。
“嗯……”佛陀的笑容收敛。
季白当下见得分明。
在那柳晓青开口出头后，那鬼佛脸上方才生出的笑容，倒是收了起来。
露出一副讪然模样，像是个做错事的顽童。
随后……
那鬼佛抬起手，用自己的衣襟，擦了擦手掌。
像是要擦去什么灰尘。
可是他的身上本就布满灰尘，此刻擦去，却是越擦越脏。
可是依旧不停，
像是摔碎了花瓶的孩子，露出一副窘迫的模样来。
“呼——”
随着那鬼佛抬手，季白也不禁松了口气，汗水从他体内浮现而出，只是顷刻之间，便浸透了他的衣衫。
方才，他本是有所感应，自己周身障壁，存在一处不和谐。
便稍作改动，令其化出一道缺漏。
就此，其本身的承受之力，也上升了许多。
可是在外人看来，便是好似力竭，犹如难以承受。
他本来也打算是露出一丝破绽。
好看看那鬼佛，想要做些什么。
若是有恶意，便借机出手。
试试此地的法，又能凝聚何种的剑。
当下，
这鬼佛毫无杀意，
但是那万钧之力，却是……
好重！
哪怕是重塑障壁，承受那威压，也稍稍难了一些。
只是刚才那下，便犹如被大手擒拿，压得他眼冒金星。
几乎要将他的肺腑，都一并压碎了。
柳晓青开口，倒也算是，让他及时捡回来了一条命。
他回头看向柳晓青，那女子好似恼了，连续数步上前，来到他身边。
和他并行而立。
看着那妖魔化的柳晓青，季白心有感触，抬起手来，抬手触碰她的手背：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