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仙官临界,杨柳依依(4k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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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九,

日照之时,

鬼门关。

山窟之内,漆黑若夜。

此地虽伸手难见五指,

可是在此地待得久的门徒,便是知晓。

此刻,

乃是鬼门关的白昼。

至少李叒子心中清楚这件事。

虽然此地难以分辨昼夜,

但是她在这里待得久了,对于此地的境况,自然知晓一二。

对于如何分辨此地时间,也十分清楚。

只需凭借耳朵,

便可知晓此地时辰——

此刻,

只需稍稍侧耳,

便可听闻,

在此地似乎,环绕海浪之声。

李叒子清楚,当这种声音出现的时候,便预示着此地白昼的降临。

她看向四周。

那山窟景象,将众人围困其中。

诸多弟子蜷缩其间,个个瘦骨嶙峋,饱受饥渴。

当下,

倒是难熬了些。

此地乃是山窟模样,断水断粮,

像是存在一种无形的手,将此地的众人团团围困于此,不得逃离。

也曾有挨不住饥饿,还有此地寂寞的鬼门弟子,想要逃离出去。

可是后来那周遭的洞窟,便好似活了,洞窟的出口,化作一张张大嘴。

将那些妄图逃离的弟子们撕碎后,又一股脑地将残损的遗骸吐了出来。

化作此地的埋骨。

最终混合入土石之中。

从那以后,李叒子便是有所察觉到了此地的奥秘。

此地的洞窟,乃是活物。

此地的人,也都是被监视的猪猡。

若是无人的准许,便是不能擅自逃离。

而将众人围困于此,也是为了酝酿能够成为真仙的人。

真仙……

李叒子觉得精神有些恍惚。

她当下只是觉得腹中饥饿,直至现在,已经一天一夜,都不曾再进食了。

可是此地无粮,更无水。

只能在此忍受饥饿。

可在此地,却不会饿死。

只会变得皮包骨头,但是就算病入膏肓,也不会被饿死。

似乎在此地,存在某种辛秘。

维系着所有人的性命。

只是这力量虽然只能维系生机,但是却活罪难熬。

死可免,活难熬。

真是……

难受啊……

她在心底里想着:

本来昨天……是有机会的……

本来是有机会吃东西的。

她觉得心中愤懑。

昨日……

她的思绪缓缓挪动,像是想到什么,

昨日是正月初八,本来是神官降临鬼门关,为诸多弟子发放食粮的日子。

每个月的初八,也是为鬼门弟子打牙祭之日。

可是昨天……

她想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昨天……

是不是有人,和阴神官,发生了什么来着。

好像是冲突,还是什么。

惹了阴官的怒火,惹得那阴官拂袖而去,连同他的大瓮,也都一并带走了。

一定是这样的。

李叒子在内心里笃定地想着。

不然神官昨天,怎么没有发放粮食了。

她摇了摇头,只是觉得头脑混沌,倒是有些忘记发生的事情。

在此地,都是要这样的。

就和那谜子一样……

她转过头,看了看那痴傻的头陀。

此刻那谜子头陀,和她一样,被斩断了一条手臂,此刻被布条包裹着半个身子。

痴痴傻傻,看着头顶的天光。

嘴里流淌着涎液之物。

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自己以后,也会这样么?

和他……

和他变得一样傻。

和此地的诸多弟子一样,都变成这副模样!

不行!

不能这样。

李叒子用力摇了摇头,心中暗自想道。

我可不想这样呀!

随后泄了气。

可是不想……

也没办法啊。

毕竟自己也没办法从这里出去。

李叒子叹了口气,只觉眼神迷蒙,抬头看向头顶。

在山窟穹顶,时不时透下一道天光来。

像是一个巨大的丹炉。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李叒子倒是有些记不清了。

昨日做了什么,倒也是记不清了。

只是记得好似救活了一个新来的弟子,然后那弟子便被人拉走了。

现在怎么样了,她也不知道了。

毕竟自己虽好似出过这鬼门关,但是却又不知为何,重新堕入此间。

成了这鬼地的小鬼。

“我以前……”

是不是当过鬼门关的师姐来着?

李叒子张了张口,只觉口中饥渴难耐。

她心中的思绪,似乎回忆起什么。

随后露出苦恼神色……

想……

想……

想不起来了。

李叒子心中颓丧,可却心中滑过碎片般的技艺。

不知为什么,她的心中始终有个念想,自己此前似乎……

窥伺过这三截门的奥妙。

可是脑子里,却总是这般浑浑噩噩。

有时候是清醒。

有时候又是混沌。

终究是难以想起来的。

李叒子呆呆地看着头顶,那穹顶的天光,朝着她照了下来。

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似乎在很久以前,这里也有很多弟子,是被拉走了的。

而那些被拉走的弟子,似乎也都……

再也没回来过。

她心中满怀期待地想着,

或许他们……

肯定都已经成为这仙门的人上人了吧。

一定是这样的。

自己也有那么一天么?

“一定会有的。”

她用自己才能听得到的声音,小声地诉说着。

人上人啊。

“真好。”

李叒子睁大自己黑黝黝的双眼,眼里无神,盯着头顶透下来的天光。

双目呆滞,好似思索着什么。

那诸多天光,

并非固定,而是时而消失,时而存在。

好似一道道监视的眼。

好似有无数人,通过这一道道窗口,观测着暗无天日的地方。

而这山洞,便是一座蛊池,

有人等待着其中的蛊虫,彼此厮杀,争出个高下。

又或是等待从诸多蚕茧之中,酝酿出斑蝶。

可是……

这里的众人,再次忍受饥渴的结果。

要么就是在此地疯掉。

要么,便是觉悟出……

什么仙法……

李叒子摸了摸自己怀里,那里藏匿着一本书。

那本书,

据说记载着某种仙法。

只要参悟其中的仙法,便能够有机会,获取什么无上的权能。

然后就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给自己这本书的人。

似乎是这么说的。

那位……

仙人?

还是……

被人打骂的乞丐。

可是也有人说,仙法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现在仙法之路,早已断绝了。

可是她不信。

她可是给阿爹阿妈……

足足换了二十斤的粮食!

那可是足足二十斤!

够吃好多顿的了!

况且带她来的仙长们也说了,自己是有仙缘的。

既然是仙长们说的,

那么……

那么便必定……必定不可能有错。

李叒子这般想着,

又是攥紧了怀里的真经,

那是她仅存的,仅剩的宝物。

那是她的宝。

她得好好攥着,

可不能弄丢了!

不然……

不然……

不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能出去了。

李叒子知道,自己是愚笨的。

以前似乎就是有人说她笨了的,还抽了自己一巴掌。

可是,

可是她真的很努力了。

她真的有好好学了……

那法门,她有努力地在学了。

可是,可是她真的学不明白啊!

抽泣——

她的泪水禁不住地往下落,可是为了防止没力气,她又不敢哭。

某种情绪遏制在她心底里,让她觉得窝火。

可又无能为力。

她那么努力,来得最早,可是到现在,都没有走。

她不懂,为什么有那么多人,都能先自己一步,早早地离开这鬼门关。

只有他顶着个“李二子”的名号,在这混账地方,一直都出不去。

李叒子漫无目的地想着:

李二子,李叒子……

可是自己明明,好像是姓白的来着?

那自己为什么又姓李了?

啊!

啊!

啊!

额角忽然生出痛来!

李叒子捂住了自己的头。

痛!

好痛!

头好痛!

随后狠狠一头撞在地上,额角撞上了石子。

在顷刻间,流淌出血来。

李叒子跌倒在地上,却是无人前来搀扶。

她跌倒在地上,眼神有些迷惘。

她似乎有人说过,

自己是此地的师姐,

虽然不是什么果位,但是在这下门的位序之中,也是排名第二的存在。

第二么,似乎很厉害啊。

可是她不懂,她只想成仙。

她不能让那二十斤粮食白费,

她想成为仙人。

不然太亏了。

她不想这样的。

可是现在她太渴了。

又太饿了。

好久没吃东西了。

想要……

吃,

喝。

无论给她什么,她都能咽下去!

然后,什么要求都行!

无论让她做什么!

她都愿意!

哪怕下一秒让她死。

李叒子看着头顶的天光,忽然见得天光落下。

是自己的……

错觉么?

她双目呆滞,看着光亮自头顶滑过,然后照亮四方。

是仙人么……

神官?

还是阴官!

李叒子看着头顶的光,其中一处窥伺的窗口,似乎变得大了。

像是一只长大的嘴巴。

一尊方圆之物,从那扩充的“口”中。

缓缓下坠。

似乎又存在钟鼓锣声。

是自己幻听了么。

可是自己真的看到神仙了吔!

她激动了!

她看向那悬空大鼎之物,其上端坐一尊仙神,手持拂尘之物,洋洋洒洒,身旁站着个青衫仕女,朝着此地缓缓下坠。

李叒子看着头顶的三阴鼎,和其上的季白,眼里似乎泛出光来。

那是……

新的阴官么。

新的阴官给自己,送粮食了?

粮食!

水!

我饿了!

李叒子这般想着,

她的眼神闪烁,像是点亮的星辰。

随后,

她欣喜若狂!

她欣喜若狂般,朝着那三阴鼎坠落的方向,匍匐着身子,一步步爬了过去。

快!

要快!

不然要被人抢了先机!

可是她的步子却是很稳的,一步一步,一步一步……

缓慢前行着,

不露出一丝僭越之意。

她要做最恭敬的人。

去拜神。

与此同时,又更多的鬼门弟子,察觉了那凭空降落之物。

“仙官!”

“是仙官!”

“是三截门的仙官!”

有人这么窃窃私语着,和李叒子做出相同的举措,匍匐着身子,朝着季白将要坠落的方向,争先恐后地爬着。

生怕落了后。

便失去了机缘。

那可是……从外面来到此地的……仙官!

和之前那位,可不太一样!

坐在角落里的中山大汉,猛地抬起头。

李普童眯着眼,看着头顶的天光。

那位阴神,似乎不太一样?

自己是不是,见过!

他定睛一看,见明了,便猛地起身!

身形瘦弱,气血衰败,

双目嗔视,犹若猛虎!

那气势,反而愈发盛了。

……

……

“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季白手持拂尘,身前炉鼎边缘,悬着那骷山法剑。

此前操纵这三阴鼎,乃是凭借那借势的门路。

可是经历一夜后,那驭鼎之法,却好似难以为继。

不过柳晓青似乎知晓其中奥秘。

方才告诉他,用那手中拂尘,便可操纵炉鼎。

季白方才一试,果真如此。

这手中拂尘,竟然生出某种操纵之感。

像是赛车轮盘,持握手中,便可驾驭身下法器。

“那能有什么问题。”

一旁青衫女子瞥了他一眼,随后闭上眼睛,好似十分放松。

“放心,摔不死你。”

“就算真摔下去了,你还有我担着。”

好似生怕季白畏惧,还补充了一句:

“何况,你这铜头铁骨,吃了那蚀心的蛊,都没什么变化,不过是身体虚了点,还能真被这丈余距离摔死了不成。”

柳晓青一旁揶揄,显然对此前季白脱鞋行径,有些恼怒。

可季白长舒一口气。

至少说明当下,还是可以彼此信任的。

方才呕吐时候,他也认出那呕吐的触手之物。

理应是此前,此地那灵童女子,喂食自己的药。

虽然那药治愈了自己身上的伤病,

令自己腐败的身子复原如初。

但是按照那柳晓青的意思,那事物本是禁忌。

饮食此药,随可活肉生古,可却药效极为猛烈,常人服用,便要回光返照后,再衰败死去,无异于饮鸩止渴。

也不知那李叒子,是如何获得的。

甚至连柳晓青,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季白知晓后,倒也并未生气。

那药虽猛,

可毕竟是解了自己燃眉之需。

否则以自己那时情况,未必能解决当时的处境,

是药三分毒,可这毒用到了好地方,也能起到相应的作用。

若是不谈剂量谈毒性,那倒是有些耍流氓了。

季白这般想着,在他的腰间,拴着个口袋。

便是装了那触手猛毒。

可是即便是如此,自己也不曾知晓……

那李叒子,到底要做什么。

对于自己此前的行为,确实是让人觉得,有些敌友莫分,时而觉得她对自己有什么亲近的意图。

时而觉得,她想要谋害自己。

季白手持拂尘法宝,驾驭三阴鼎,余光扫向四周光景。

当他驾驭法鼎,穿越镜面之时,

也觉奇妙。

当下环顾四周,看着头顶诸多天光。

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那天光的来处……

正是,此前所见的,那由柳晓青引水而化的,镜花水月。

隐隐约约,

季白看着忽闪忽闪的天光,似乎明悟什么。

这天光降临之处,

其实并非天光,而是他处景观。

在此之前,便是有许多人物,或许凭借了相同的手法,相似的手段,以类似的门道,监察此地!

监察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那宝鉴,便是这鬼门关的天光!

二人搭乘三阴鼎,落到地面。

看着溃烂枯死的大地,季白也觉得此刻有些烦闷。

自己昨日,竟然是从此地,杀将出来。

此刻二度前来,确是以长老的身份。

虽然是临时代理的,

那总归也算是朝闻得道了。

那是……

忽然地,季白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

衣衫朴素,额角血痕如织的,

女人。

以及那丹炉山窟之中,诸多饥渴的人。

那女人看到季白,眼中混沌,又明亮。

李叒子不禁开口,轻声说道:

“师弟……”

“叫长老,季白,乃是三截门,第四域,新晋升的八长老。”

一旁的柳晓青轻声开口,可话语间却肃穆了些。

隐约地,像是掺杂了些敌意。

季白见得分明,那李叒子眼中的灵动意,似乎又暗淡了下去:

“鬼门关,李……李叒子,

见过……季长老。”

一日。

一眼。

便好似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