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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至县衙内堂，不等胡寻德问起，除了不提周茫嘱咐要保密的冥君符箓，孙房平将马亮才三天前在雁荡山上所见之事从头至尾地说了一遍。
听罢庄户食人，胡寻德脸上一阵煞白，道：“不想本官治下，竟有这般骇人之事，似此等食人异事，究竟是真是假？”
孙房平道：“河阳县向来安宁，以往便是有些精怪，也都是装神弄鬼，做些戏弄百姓的小事，还不至于如此猖獗狂妄。”
周茫道：“据史书所记，若逢灾荒年份，历朝历代均有食人之事。”
李卯疑道：“真有人吃人？俺只知道有些妖怪喜吃人肉，不想人也能吃人。”
胡寻德道：“历朝史书所言食人之事，本官倒也知道，但本县一无饥荒，二无流民，怎地会发生这食人之事？马亮才所言是否真切？”
周茫直言道：“胡大人，无论食人之事真假与否，小人都想看一看那份庄户名册，并劳烦孙、秦二位班头与我一起去找到这一、二十个庄户，以此抽丝剥茧下去，或许就能找到解决雁荡山之难的关窍。”
胡寻德点头道：“这个自然，本官既将雁荡山之事托付于你，凡是本县可调动的人力和大小用物，则皆由你统一调遣。”
说完，胡寻德又与孙房平笑道：“孙班头，本官知道你与秦班头均是技艺在身，但周大夫并非寻常人物，他手段自有高明之处，你与秦班头须以大局为重，勿要心中不服。”
这一点，胡寻德却是错看了孙房平。
在马亮才家的院子里，孙房平已是见识过周茫的手段，听得胡寻德说了由周茫调动县衙人力与大小用物，心中顿时一阵惊喜。
其实若胡寻德不说，孙房平也会主动提出由周茫带领众人来解决雁荡山之事。
因为在先前一连好几次的巡察，孙房平与秦步云虽有心做事，却感无处使力。
先是雁荡山的獐子、狍子和鹿，县衙苦心挑选的猎鹿庄户，全都消失不见。
再有马亮才那小猴子原本还算机灵，但自那天下山之后，便就变得痴傻，更不能开口说话。
可今日周茫一去，用了一张甚么冥君符箓，便使马亮才恢复了神志，也开口道出了雁荡山上的庄户食人之事。
再过十几日，甚至几日，说不定雁荡山之事就能得到解决，说不定那些个甚么獐鹿狍也都能复旧如新。
那么，每月由这猎鹿差事所得的额外贴补，便也可能会随之恢复如初。
更关键的是，一切便都可以回到平静生活。
一想到此间道理，孙房平立即表态道：“小人孙房平，谨遵县令相公之意，愿随周大夫左右，解雁荡山之难，保本县百姓平安。”
胡寻德很满意孙房平的态度，道：“你能如此想，本官便也放心，若能解决了雁荡山的事情，本官对你们也另有重赏。”
李卯忍不住插话道：“各位官老爷，俺李卯也有句话讲，俺们在这牵缠半天，却不赶紧动身找那些庄户汉子，只怕他们一饿，便又要吃人了。”
孙房平笑道：“这一点李兄弟大可放心，雁荡山附近已由县衙派人监视，各村各庄若有异事发生，即刻快马上报。”
这时，胡寻德唤来吴老憨，问道：“饭菜都备好了？若都料理妥当了，你便去把那本庄户名册取来。”
吴老憨一脸笑容，躬身道：“老爷，饭菜都已摆在后堂，我这就去取庄户名册。”
胡寻德携了周茫，叫了李卯，由孙房平引着，一起行至县衙后堂。
只见后堂放了一张小圆桌，桌旁站着两位侍女，桌上摆着四副碗筷和十几样精致菜肴，略一过目，九热四凉一汤，外加一壶好酒。
各人坐了位置，胡寻德举杯道：“今日这杯薄酒，一为周大夫接风，二是预祝周大夫带领诸位旗开得胜，顺利解决雁荡山之难。”
周茫与孙房平自是一番应承。
李卯没管那么多，自顾自地吃得香甜。
胡寻德唤来一名眉心生着一小粒朱砂痣的侍女，附耳嘱咐了几句。
随后，只见那侍女曼扭腰肢，体态轻盈地走到周茫身边，拣了一片肉食，轻轻放在食碟中，柔声道：“周相公，请尝尝这雁荡山的鹿脯。”
周茫闻声转过头来，见那侍女嘴唇隐有乌紫之色，脸上未施粉黛，却十分白皙，心下便觉奇怪，本想问其是否患有心脉之疾，但见人多嘴杂，不便开口直言，便只与她道了一声谢。
待尝了鹿脯之后，周茫心下暗道：“这鹿脯与合盛居的味道却有几分相似，难道合盛居与县衙之间有甚么勾当？”
胡寻德见周茫神情有思考之态，便开口问道：“周大夫，莫非这鹿脯不符你的胃口？”
周茫答道：“大人，小人只觉这鹿脯的味道有些熟悉，很像县里一家名叫合盛居的酒楼。”
胡寻德捻了捻胡须，笑道：“不瞒大夫，这鹿脯正是合盛居送与我的，那里做鹿脯的鹿肉，也一直由本衙提供。”
周茫哈哈一笑，道：“便是为能吃上这一口鹿脯，小人与诸位班头也得尽心竭力了。”
觥筹交错之间，转眼已是日头西坠。
周茫与孙房平常是吃酒的，倒还清醒，但胡寻德却有些不胜酒力。
胡寻德唤来吴老憨，满口疲倦地说道：“你代我将周大夫送到紫柳街去，那宅子的钥匙你也有。你且好生伺候着，周大夫的吃穿用度，务必与我相同，若他衣食住行有甚么不顺心的，拿你是问。”
周茫忙道：“无功不受禄，小人还是回岁风山去。明日卯时，小人必至县衙。”
胡寻德摆手道：“周大夫切莫推辞，岁风山在北郊，而雁荡山又在南郊，这一北一南的来回，岂不白费时辰。紫柳街的宅子就在本衙后面，如此一来，你与我挨得近些，若有甚么要事，我也好与你商量。”
李卯贪食，吃了个肚子浑圆，已将奔杀雁荡山的心思全抛在了脑后，只打着饱嗝，口中言道：“岁风山着实远，不如就在这甚么紫柳街睡了。”
周茫心下略想了一想，便也不再推辞。
吴老憨立在一旁，一直慌忙答应着胡寻德的交待，忽又问道：“老爷，那本庄户名册小人已带身上，现在就给周大夫看？”
胡寻德摇头道：“怎地如此唐突？你将手册一同带去那所宅子，周大夫想甚么时候看，便甚么时候看。”
吴老憨又连声道歉，倒是弄得周茫有些过意不去。
孙房平在一旁看得有些出神，心想县令相公怎地如此另眼相待周茫，这才第一天，旁人皆可看出，县令相公对周茫已是大有推心置腹之态。
不过，周茫第一天来，似乎就找到了解决雁荡山之事的缺口，这也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想到这里，孙房平不禁心下自叹，人与人的差距，委实的大。
胡寻德与吴老憨又嘱咐了几句，便起身离开了县衙后堂。
孙房平与周茫在县衙门口辞别之后，自是回家了。
李卯幻了身形，钻入周茫袖子里沉沉睡去。
吴老憨引着周茫，向县衙后面的紫柳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