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回头无岸(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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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虎一心卧荒丘,潜伏爪牙难忍受。

灼流焚风卷燥林,紫电天雷勾地火。

逼仄的云梯轿厢缓缓上升,其内的二人针锋相对。

看那扎着马尾的泼皮,依旧穿着鹿皮短袄。

自仗人高马大,居高临下傲视施雾明。

那施雾明不想惹事,自把头低着。

但见额角暴筋突跳,也是见不得火星的干柴。

“你个三寸丁枯树皮,也敢来驳老爷我的脸面!跪地下磕三个响头,我姑且饶了你。”

那泼皮趾高气昂,丝毫不把施雾明放眼里。

“兄弟,得饶人处且饶人,邻里邻居别伤了和气。”

施雾明肚里憋足了火,没好气地回敬道。

“鸟厮还敢回嘴!”只见泼皮右手握拳高高举起,却迟迟不见砸下。

看着眼前高举右臂,作势要打的泼皮,好似雕塑般僵硬了,施雾明一头雾水。

这家伙莫非害了什么病?

他突然注意到,云梯那生锈的齿轮,往常总会发出连续且尖锐的噪音。

此时此刻,那噪音音调变得十分低沉,甚至由连续的蜂鸣音,变为了带有间断的鼓点。

不是泼皮变慢了,而是施雾明变得飞快。

短暂的思考间,泼皮那沙包大的右拳高悬着,正慢慢加速朝施雾明头顶砸来。

眼看威胁越来越近,施雾明不再迟疑,扭腰送胯,势要狠狠打出一记左勾拳。

只觉得四肢如同被灌满了铅,又好像身体遭沉入了海,万分沉重。

泼皮的拳速缓慢,自己的动作更慢。

原来变快的只有自己的反应,施雾明的运动能力并没有相应提高。

事到如今,哪里还有什么退路?

自古狭路相逢勇者胜。

施雾明把全身气力压到左拳,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韧带由松弛变为紧绷,再然后如燃起烈火般疼痛难忍。

一根根肌肉纤维急剧收缩,霎时绷断。

一滴滴豆大汗珠冒出额头,山洪泄流。

皮肤筋肉血潮奔涌,似大坝决堤一泻千里。

全身骨架难堪重负,同山峦压身危在旦夕。

踏一步昆仑玉碎,打一拳石破天惊。

嘶吼着,施雾明左拳抢先一步击中那泼皮肋下,重拳爆肝,听得轰隆一声闷响。

泼皮竟然被打得双脚离地,飞将起来,一头撞在侧壁,口中烟头也喷了出来。

施雾明脚下顷刻间地动山摇,云梯梁柱劈声断裂,卡住井道。

这云梯轿厢便被陷在了大楼中间。

看那泼皮,鹿皮袄被豁开个大口,露出乌紫的创面,整个人似条霜打的茄子,死挺挺昏倒在地上。

施雾明咬牙忍痛,再看自己左臂。

拳峰乌黑、四指变形,半截身子像被浇透了沸水,瘫软疼痛。

他长舒了一口恶气,却也烦恼该如何从这破损云梯里出去。

忽然听得地上躁动,转头一看,那泼皮似被钓上岸的活鱼,扭动挣扎起来。

泼皮恢复了清醒,口中喃喃咒骂,右手护着肝,左手撑着地,从地上艰难爬起。

只见他一只眼眯起初一,一只眼瞪作十五,口角流着血沫,双瞳喷吐怒火。

掏出一把明晃晃的解腕尖刀于右手反握,摆出架势,作死斗状。

即是刀兵相见,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施雾明脱下外套紧握手中。

一双虎眼死盯着对面泼皮,慢慢低下身子,拾起那掉落在自己脚边的烟头。

烟头余火尚存,炽热暗沉一点红,飘飘袅袅冒白烟。

听得一声暴喝,泼皮上步出刀。

施雾明弹出烟头,火点正中泼皮右眼。

泼皮吃痛闭眼侧目,电光火石间施雾明抢入旁侧,以手中衣物困住泼皮持刀右手手腕。

闪转腾挪,施雾明又使外衣锁住泼皮咽喉,那尖刀被挤到泼皮脸上,划出血痕。

泼皮自不是省油的灯,伸腿把施雾明绊倒在地。

施雾明顺势把那泼皮一并拽倒,拿了他的背,勒紧绞索,要了结这个无赖。

泼皮快要窒息,腾出左手探到背后,要抠施雾明双眼。

施雾明勉强躲避,那泼皮奋力挣扎,二人僵持不下。

“呲啦”一声刺耳巨响,栅门被从外侧生生撕开。

施雾明抬眼看去,只见:

身形似是窈窕女,八尺长身立门前。

玄色风衣罩玉体,乌纱笠帽掩真容。

捉妖拿鬼雌夜煞,咄咄逼人母夜叉。

又是一个神秘人,看得五郎肉心惊。

偷得施雾明一时恍惚,那泼皮使后脑狠狠砸在施雾明鼻梁上。

这一招打的施雾明措手不及,松了手上气力。

泼皮挣开了绞索,起身高举尖刀,眼看要结果了倒在地上的“小青年”。

却见黑衣人一把擒住泼皮持刀手腕,连人带刀一起扔进了楼道。

施雾明只想逃命,可黑衣女子堵住了门,哪里逃得出去。

那泼皮爬起身来,嚣叫道:“还有个帮手?老爷只一并做了!”

捡起刀杀将过来。

只见黑衣女子飞起一记鸳鸯腿,蹬碎那泼皮满嘴牙。

仰面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施雾明抓住机会,连滚带爬钻出云梯,仓皇逃命。

黑衣女子哪里肯放,三两步赶上来,一把揪住施雾明后心。

施雾明联想起地牢里遭受的折磨,慌乱中抬起墙边木板,回头便打。

黑衣女子一拳把木板打了个对穿,又锁住施雾明衣领。

施雾明学泥鳅一缩,只在黑衣女子手里留一件汗衫。

赤裸上身的施雾明作势翻滚,抢到泼皮身边,捡了那把尖刀。

刚刚起身回头,又见黑衣女子一记前蹴,刺踹中施雾明小腹,疼得他呕出白沫来。

又是一记迅猛环玉腿,刀柄尚未捂热,施雾明手里尖刀便被踢飞。

眼看无计可施,施雾明只能凭借自己的超人反应,在女子两手间来回闪躲。

那黑衣女子见怎么也拿不住施雾明,便压身低扫。

那条长腿似镰刀般疾速割来,施雾明只得跳起躲避。

就是这一跳,叫他双脚离了地。

黑衣女子旋身,一记上勾拳打来,施雾明是滞留空中,无计可施。

一记重拳正中下颚,教施雾明再次昏迷了过去。

冷月清云荡阴风,重山叠峰蝙蝠丛。

枯石妖树残影乱,尖塔古堡隐山中。

石筑拱桥悬绝壁,黄泉鬼涧飞云渡。

乱旗飘扬烽火台,六芒星阵照古神。

惨白月光透过彩色玻璃,将肃穆的神像映在地上。

一男子坐于长椅,半具身子被绷带包裹。

他面色凝重,将上身压在膝上。

低身垂面,好似听候审判的罪人。

只听得木门吱哑,那高高的镶钉黑门缓缓开启。

一着黑色长裙的女子飘然而出,来到男子近前。

“阿兰先生,会长请您进去。”

男子起身行礼,后连忙走进了门后的房间。

只见:

华木浓漆,金银酒器,火龙颅骨悬壁头。

夜枭俯瞰,灵猿守盏,奥术典籍藏高阁。

精钢板甲,冰戟长剑,武夫游侠镇神谕。

竖弦华美,月洒琴键,簧笛铜管竖红杯。

光滑宽阔的黑曜石书桌后,坐着一位貌似六旬的老者。

华贵黑袍白金镶嵌,蔷薇徽章红绸紫绶。

面白须长,高顶薄唇。

一双湛蓝瞳孔射寒光,整齐淡金背发彰贵族。

手执鹅毛墨笔,批阅羊皮卷轴。

两头血睛短尾黑毛巨犬护在书案两侧,庞大如牛气势凶。

听得“啪”一声。

但见老者抬起头来,将鹅毛笔冲桌上一扔,显出不快。

两头猎犬立刻熊一样起身,呲牙低吼,似要把到来的男子生吞活剥。

“会长阁下,我有事要报告……”男子战战兢兢说道。

“伯克尔·阿兰先生。”会长自书桌后站起,缓缓踱步而来。

两头猎犬亦步亦趋,时刻守卫在左右。

“我猜一定不是好消息吧。”会长在阿兰面前站定。

阿兰急忙单膝跪地,乞求道:“会长大人,是在下无能,愿承担一切责罚。”

那会长仰头舒颈,缓缓道:“你先告诉我事情经过,视具体情况再做裁决。”

阿兰陈情道:“学生同‘李四’同学一起,前往摘星港调查情况。接连排查数人,都没有太大的进展。”

“我们两个最终锁定了一个平民,他在‘案发时’徘徊‘案发地’附近,还在事后和当地势力轩武门有交集。”

“那家伙失踪了两天,然后再次在城里出现。”

“我和李四决定盘问他,结果那个平民很不配合。”

“所以我同意李四再次使用‘画幕’,想把他的‘灵魂’取出来,慢慢分析有用情报……”

话至此处,阿兰停顿,愈发紧张。

他咽了口唾沫,颤声继续说道:“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了,那个平民的身体……在被烧掉一半时,突然……”

阿兰又停了下来。

会长眼角微动,厉声问道:“不要吞吞吐吐的,把你看见的都说给我听!”

阿兰夹着微微哭腔说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闪光……一个怪物……把李四撕成了碎片。”

“我拼命逃了出来,那个怪物没有深追,只逃窜进了大雨中,不知去向。”

会长揪住阿兰衣领,质问道:“说重点,画幕怎么样了。”

阿兰答道:“我立刻打扫了现场,‘灵魂监狱’被我完好带了回来,可画幕彻底崩坏了,我只得把碎片带回来……”

会长又问道:“那个平民是谁?”

阿兰回答:“我不知道……当地人都很抗拒我们的调查,这个人是从几个灵魂的记忆里提取出来的,那几个灵魂生前也不知此人姓名。”

听罢,会长将阿兰从地上扶起,冷冷说道:“伯克尔,你是我最引以为傲的学生,也是我最信任的人,所以我才将画幕托付你手。”

“如今画幕损坏,一个血管里可能流淌着‘画幕药剂’的家伙,现在正在摘星港流窜。”

会长把脸凑近说道:“你可知如果画幕的存在被溱人得知,会造成什么后果?”

阿兰全身僵硬,面如死灰。

“回答我!”会长的暴喝在大厅里回荡。

那阿兰被吓得不轻,跌坐在地上,说道:“战……战争……”

“那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情,孩子,”会长再一次把阿兰扶起,“是除名,我们‘炼金修会’会被‘奥卡斯德奥尔学会’除名。”

“不论是身为研究员的你,还是身为会长的我,都会被学会拿去‘洗净’,然后再‘烘干’,或许还会更糟。”

阿兰慌忙哀求:“会长,请为学生指明赎罪的道路,就算是以身殉道,我也要保护修会和老师您。”

会长转过身去,说道:“傻孩子,你死有什么用?画幕被毁的事情,学会迟早会得知,要想不被追责,就必须还给学会一件比画幕更珍贵的东西。”

阿兰连忙跟上会长脚步,说:“您是指……”

“一个画幕不能摧毁的人,一个罕见的研究对象。”会长背对着阿兰说道。

“可那毕竟是溱人地盘,我如何……”

会长骤然转身,向阿兰投去凶戾的目光。

阿兰见状,连忙低头,呆愣原地。

只见会长把自己的蔷薇徽章挂在了阿兰胸前。

会长抚摸着身边跟随的猎犬,说道:“既然养了狗,就得让它去为主人打猎。让‘狂砂党’动起来,你亲自去捕捉目标。”

“这……”阿兰瞪大了眼睛,“直接干预人间门派运作,不符合制度啊。万一泄露了机密……”

会长踱到阿兰近前,一面用手整理阿兰的衣领,一面用满不在乎的口吻说道:“按照制度,你现在应该被挂在绞刑架上……”

阿兰不再言语,连忙点头称是。

“还有,”会长领着猎犬坐回了书桌,“既然所有的棋子都出动了,这次一定把‘薇薇安’给我带回来。”

阿兰领命告退。

披上长袍,腰挎秘宝。

通过层层禁门,穿越道道高墙。

阿兰来到古堡内一处静谧花园之内。

香风亲吻紫罗兰,喷泉玉雕绕萤光。

被郁金香包围的画亭内,大理石平桌上。

摆放着一盘精致的模型,描绘的是各国所在的盘古大陆。

只见山峦峰脉高低错落,江流河谷纵横八方。

一面面旗帜和一枚枚棋子被放置在大陆上,代表着不同的地域。

阿兰将手伸向盘古大陆东侧,“诸穆山脉”脚边的一枚棋子。

棋子所在的位置正对应摘星港。

阿兰指尖轻点棋子,但见漫天繁星都流动起来,幻化为一道道星轨。

他掏出怀中一枚金币,见那金币正面篆刻秘密星阵,背面描画骑驼诡神。

“不可言说之至尊,请在梦中看向在下,如果祭品让您欢喜,便赏赐在下一颗星星。”

白光迸射,黑羽弥漫。

几声吟诵掩凄嚎,一股猩风拨皓月。

待到风平浪静,再看那画亭,阿兰早已不见踪影,只有几片花瓣在月下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