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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哈特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成天躺在这个垃圾堆里的。
垃圾堆里有不少烂皮革，所以躺上去很软。这大概就是原因。
想象一下，如果你的胃被换成了冷聚变电池、肺被换成了全自动氧生成器、碳纤维血管里流淌着的是人工血液和润滑油的混合物，你无需担心饥饿、干渴和冷暖——只要不是绝对零度以下和两千摄氏度以上，你的合金皮肤就能让你感觉永远身处宜人的夏秋相接之时——那你的生活还需要什么呢？
城中心的大人物们有着各种各样的需求，因为在这个时代，身体内的有机器官越多，就越能象征尊贵。拿一个公司来举例子，刚入职的一般职员会被提供永久的利电素供应，小组组长也许有余钱给自己换个能品尝到美味的义体口腔，而那些相当有点资产的部长就会得意洋洋地在专卖店挑选自认为美丽英俊的面部器官。
但如果你没有门道挤进城中心的繁华社会，那就基本和这些高贵的需求绝缘了，借用某家公司将一位职员扫地出门时留下的送别信里说的话，“恭喜你被炒了！以后你看到的广告百分之九十都跟你没关系了！”
哈特无聊地刷新着视网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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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告几乎占满了视网膜。但这些至少是免费的，贫民窟里很多人了解新闻和娱乐的方式就是看广告，对画面里婀娜多姿的模特和油亮多汁的食物浮想联翩。
长夜漫漫，距离下一次有机休眠至少还有几个小时。哈特关掉了视网膜显示器，抬头看着小巷之上的夜空。
在一个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肺和胃的时代，环境污染自然也变得正大光明且肆无忌惮，夜空被焚烧垃圾和工厂的烟尘遮挡，变得灰蒙蒙的。义眼的某次软件更新里添加了“夜空原色滤镜”，然后大言不惭地歌颂着自己公司对环境的关心。
哈特打开了滤镜，烟灰色随即被纯粹的黑色取代。滤镜会过滤掉亮度不够高的星星，所以夜空孤寂而且单调。
但是还有月亮。也许今晚本来就没有多少星星，月光明澈，似乎一点也没有被烟尘和滤镜所影响。
哈特借着清冷的月光看着小巷摇摇欲坠的围墙，然后掏出一枚利电素代币。指甲大小的合金圆片，正面刻着一个简单的电路形状，背面是用于机器认证的反光区。月亮并不认识代币是什么，但它慷慨地把自己的光芒洒在这片小东西上，让代币看起来晶莹剔透。
【安全警告：人形物体自右侧靠近】
视网膜上跳出一条信息。
“这里已经有人了，不想找麻烦就自己找别的地方去。”哈特懒得往右边看，只是冲着视网膜上的警示方向扔出这句话。
下一秒，一只手毫无预兆地从黑暗中伸出，将哈特手上的利电素代币轻巧地拿走了。
“什——”哈特愣怔一下，然后猛地从垃圾堆里蹦出来，弹出探针，向着那只手的方向狠狠刺去。
他随即迎头撞上了一个黑咕隆咚的大家伙，还被这玩意沉重的力道直接撞到了背后的墙上。
伴随着散落的墙灰和碎屑，哈特看到这个大家伙是军用级别的束缚网，在触碰到他身体的时候瞬间弹开网身和几根强度极高的钉子，将他牢牢地固定在墙上，动弹不得。
是城中心那里来的人，哈特立马反应过来。右臂的纳米钢探针曾经夺去很多人的性命，周围的贫民窟里没几个人是自己的对手，更没有精力和胆量和自己动粗；军用级别的武器更是方圆几里连碎片都见不到的高级货。
一双皮鞋从黑暗里踏出来，在距离垃圾堆一步远的地方站定。月光沉默地照亮皮鞋上方披着深蓝色纤维的曼妙身躯，还有戴着面罩的脸。
“晚上好。”合成器制成的柔和声音响起，“我很久没见过这种代币了，所以擅自拿过来看了看，请原谅。”
哈特懒得回应客套，低下头数着来人鞋尖上有多少纹路。义眼的变焦器好像有点进灰。
“你经常躺在这里吗？这里看起来不太整洁。”皮鞋继续说。哈特想象着鞋尖在说话的时候能张开嘴，这样还算有趣一点。
“想来城中心生活吗？”
这句话让哈特抬起了头。
“你是哪家义肢交易所的喽啰，到贫民窟里捡垃圾来了？”哈特盯着光滑的合金面罩。
“……这句话有点过分。”
“过分？那你是人工智能店里那些偷脑子的？还是护城敢死队来征收炮灰？”
“……”
“给我滚。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而且也不是没杀过。你们比我们这些捡垃圾的还恶心，这小巷外面铺天盖地的垃圾场就是你们的杰作，对不对？”
“我——”
“你，来自城中心的大人，纡尊降贵地来到贫民窟，鞋上沾了这里的灰。”哈特一边说，一边尽量不让人注意到地用纳米刀刃切割着网绳，“很抱歉，我们这种人来给您擦鞋？那只会越擦越脏。”
面前的身影沉默了许久，然后抬手在脖颈处按了一下，面罩无声地消失在空气中。
看到面罩后的脸，哈特震惊地凝固在束缚网里，停下了所有动作。
“‘城中心的大人’？”面罩后面的俏丽面庞满面悲伤，“哈特，我没想到有一天你会对我说出这种话。”
“涅利安娜？可是——！”哈特感觉自己仿佛被打了足够几十年的利电素，思维在瞬间乱成了一锅粥，“你，你不是在……”
“今晚的月亮很好。”涅利安娜抬头说，“很适合为我的离家出走烘托气氛。”
“离家出走？”
“‘血莲公司董事长之女离奇失踪’。你没看到新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