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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未时三刻,大概两点左右,三人坐上豆丁租得一架还算不错的马车。
她军中时属于斥候序列,熟悉马匹,驾车这么个技术活自然也归了她。那俩个术士,一个步卒,除了赶路基本不怎么骑马,更别说驾车了。
此次算是别家家宴,小妆和豆丁原本不准备去的,闻良仁发自肺腑道:“如今我在世上的亲人,也就哥嫂一家和你俩。我闻良仁能沙场共进退,也能荣华同登门。一份身籍名册而已,等兵部忙完这阵,咱去换了便是。”
云山小妆对此物没太大感触,豆丁却有些激动,当年她本是边民流亡人,别说落户了,连个像样的家都没。
如今虽然到了神都居住,但心理上多少感觉像个外人。听闻良仁如此说,她仿佛悬着地心落了地一般,踏实。
闻家居住城东安庆坊,归洛邑县管辖。别家也在城东,只不过是教业坊属京邑县治下。俩家相距不算太远,过了洛水河再穿过两个坊就能到。
三人悠哉悠哉来到了教业坊街口后,被一眼看不到头的马车给堵了,马车也能堵?闻良仁不由纳闷,站在车架上想瞅瞅是个啥情况。
他这边刚站起,还没手搭凉棚遮眼望呢,路口一个灰衣健仆就凑过来,施了一礼后恭敬问道:“敢问可是闻家二郎当面?”
“啊,是我...”
“小的别家榆六,遵我家二娘子吩咐在此等候您,今日有贵人驾临,因此来凑趣的车架多了些,您请随小的走侧门,方便些,还望勿怪。”
闻良仁恍然,原来如此,温和地说道:“不怪不怪,劳烦小哥头前带路。”
他只是客气一下,虽然对方只是个下人,但他没那个意识。
唬得榆六诚惶诚恐,连忙作揖垂首道:“您这折煞小人了,当不得当不得,您喊我小六子就行。”
“呃,六哇...你是哪个‘余’呀?这贵人来地挺巧哇,之前没听我哥说啊。”闻良仁有些小尬地转移着话题。
“回二郎话,家中繁菊誉满京都。往年贵人大多重阳前后来,早前儿圣上诏令,加开恩科定在九月,小的愚想着可能那时节贵人忙,就给提前了。”
“至于那些旁人嘛,小的斗胆无知猜测哈,大概是风闻贵人至,来凑个趣。毕竟咱家黄花养的漂亮,都想来品品傲霜枝的冷香。”榆六感觉闻良仁还挺好相处的,一五一十地交待了今天情况。
车上三人听完回话,不禁相互对望一眼,暗叹不愧是书香门第,连个小厮说话都不简单。
同时也觉么着这事好像并不太寻常,不过此时也不容过多细想,又随便闲聊了几句后,就拐到了一处幽静小巷里,早已等候地仆人施礼后帮忙搬着东西。
榆六把他们仨带到一处小院休息,拿了帖子小跑着去通报。
不消一会儿,闻歆楠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很是乖巧的喊道:“叔父好,小妆姑姑好,豆花姑姑好。你们怎么才来呀,晌午有好多好吃的呢,恁都冇赶上。”
对于错过享受美食这么重要的事,小丫头深表遗憾。
闻良仁笑了笑,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晃了晃说道:“以后再有好吃地给我们留着点呗,这个给你的礼物,就当谢礼了。”
小姑娘眼睛顿时就乐成月牙,欢快地接过后,很是利落地打开:一根鎏金发钗,尾端缀两朵小铃兰花。
她年纪不算大,分不出材质的好坏来。只知道是叔父送个自己的第一份礼物,高兴坏了。
抬手就外脑袋上插,吓了闻良仁一跳。小妆眼疾手快,赶忙伸手拦了一下,接过簪子帮她带戴上,小姑娘毛毛躁躁地也不怕戳破了脑袋。
豆丁从一堆礼品中,把小姑娘地单独找出来放在石桌上,闲着无事拆着玩呗,又过了会儿闻恭礼才赶了过来,瞧着额头汗珠,估摸着忙够呛。
都是自家人也没有多礼,让三个女孩玩着,他俩往旁边走了几步。闻恭礼压了压点声量问道:“那东西、咋样?能行不?”
“还好,虽然有点小变故。整体来说还不错,有转机。”牵扯到修行问题,两人谈得比较谨慎,都没有明说什么,点到即止。
只要大体是好的就行,其他小事可以慢慢来。
闻恭礼放下心来,叹了口气道:“那就好,你嫂子容妊怀身不方便过来,今天贵人又突然登门,家里有点忙乱,等晚会再过去见礼吧。”
“路上看到了,阵仗不小,怕不全是来赏花的吧,这大过节嘞也不让人消停。”
“唉、别家人素爱清闲,不喜结交。那些凑趣的登门,都是冲着贵人来的。贵人大概是冲着念杉,不过,好像有人是冲着你来的,多留个心眼。”
“恁多弯弯绕?这些人也不嫌累得慌。”闻良仁摇摇头,太无聊了,得留多少心眼才够用哇。
“本来你嫂子还想借赏花机会,给你介绍一番,这下看来是不太方便了。等以后有机会了再看,也不知道来早点...”
“欸?你不会是故意来这么晚的吧?”闻恭礼对此事还是很上心的,有些狐疑地问道。
“啊...哈哈、哪能啊,嘿嘿嘿...”闻良仁打着哈哈,想要媳妇是他喊地没错,但前提是自由恋爱,不是包办婚姻。
所以嘛、这个时间点、嗯,是吧...
两兄弟没聊一会,闻恭礼就被下人喊走了。今天一下来了好多凑热闹的,够格出面接待地人手不够。别家人丁不旺,只好让闻恭礼也出面帮忙招呼下。
小院中闻歆楠玩了一会就待不住了,非要拉着三人去转转。闻良仁正有此意,小妆是无所谓,豆丁是纯好奇,见啥都新鲜。
别家几代积累下来,怎么着也算是深宅大院了。但院落虽大,房舍却并不多,因家族人丁单薄,加之家主素来喜静。由此种植的苗木花草,覆盖了宅邸大半面积。
别家家主名叫别恣潇,甚是爱菊,每每空闲时必亲自侍弄。造就了别家菊花比皇家御花园里的都漂亮。
被丰民报赞誉为:别家祥菊冠神都,神都笑靥金别家。
兴致勃勃地瞧了几个院落后,闻良仁不由暗赞,这些院落设计真是妙绝,充分利用了空间去勾画每一处存在。
菊花各色辉映,当得绚丽多姿,争奇斗妍得同时还不让人眼花缭乱。
再往前走,老远就看到一个戏台,鼓乐声声好不热闹。不远处围着的人环肥燕瘦的,让闻良仁有点头大。
他赶忙停住脚步说道:“前面热闹你们去瞧一瞧,我自个随便走走转转。”
小妆瞅着戏台附近桌案上,放有不少吃食和酒水,估摸着是闻良仁不喜欢这种热闹想躲躲,没有反对,率先走了过去。
豆丁是单纯得想去凑个热闹,欢快地跟了上去。
闻歆楠人小鬼大,嘿嘿一笑,说道:“叔父你等下,我去给你拿个好吃的,走累了还能垫补下。”说完轻快地跑向了桌案。
还真是小瞧了这小丫头,她这般动静跑过去,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这不折回来的时候,就有好几个姑娘朝他打量着的么,相邻近地还以团扇掩面,似乎在交流着什么。
接过两串糖葫芦,闻良仁无奈,笑了笑后说道:“等找到了你婶娘,我肯定好好谢谢你。”
小丫头很是骄傲,扭头一颠一跳地跑开了,终于完成娘亲安排的任务,这样就能再多两天不用写课业了,真好。
不就让叔父来露个脸吗,如此简单的事,多多益善呐。
拿着两串糖葫芦地闻良仁转身就走,咔嚓一口,狠狠咬下一颗山楂,意外的有些好吃。
任凭戏台上咿咿呀呀唱个不停,他边吃、边听、边赏花,真个是悠哉悠哉。
七拐八绕地又转了两三个院子,发现栽种的不全是菊花,还有许多认识或不认识的花卉。
在一处假山旁瞅了一会奇石怪草,抬头看前方有处小亭子,想去坐坐歇一歇。没想到转过山石后,眼前地一幕深深烙在了心上,令他久久无法忘却。
只见小亭子内,一道倩影端坐在画案前,简约绢布包巾髻,透着惬意悠然。浅蓝色立领袄裙,衬着素雅淡然。
好一个娴静温婉的女子!
此时的她,正聚精会神地握笔挥毫。亭下紫花在微风摇曳生姿,好不娇艳,反倒映着佳人绰有余妍。
不知从哪飞来了一只蝴蝶,调皮地绕着画笔起舞,嬉戏玩耍好不欢腾。尔后在她手上歇息,惹得浅笑嫣然。
噫~~~这哪家嘞小闺妮儿?恁齐整!
闻良仁呆愣良久,感觉心都要化了。直到远处戏台地锣鼓声传来,才使他回过神来,同时传来得还有应景的词曲。
那戏词在此时显得无比走心,歌者的腔调清脆婉转,如同百灵般唱道:
“一头青丝如墨染,白油不擦亮晶晶。
脸皮白、白生生啊,杏子眼忽灵灵灵灵。
两道眉又黑又细赛弯弓,咯嗒嗒鼻子多相称。
樱桃口不点自来咧红,十指伸出、如嫩笋。
凤仙花包哩指甲红,小胳膊伸出来、离袖有四指儿,
只长得又白又净多齐整,好比就、三月藕瓜出水坑...”
佳人受到唱腔打扰,若有所觉地停了笔,抬首低眸地向着闻良仁所在处看了过来。
他迎着她的目光,没有躲闪,勉强称得上处之泰然。随后装若无事地飘了过去,没错,确实是飘了过去。
因为此时的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走路是好了。
小亭内站定后,两人相视无言,闻良仁鬼使神差般递了支糖葫芦过去。
她愣然片刻后,很自然接过,轻轻一咬、很甜。
他不禁开心地笑了,轻轻的说道:“你好,我叫闻良仁,很高兴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