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余(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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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出戏,他不愿唱,可戏台已搭,他不得不唱;这局棋,他也不愿执白,可落子无悔,他不得不下。

    “有些疑虑,若是深思不得解……”想起如今,他缓缓低下了头,面露颓圮道:“就不解罢,总好过清醒又痛苦的活着。”

    这句话,他也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劝告周宁仪。

    他抬眼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想起了适才周宁仪的那句:“人,还是要活得糊涂些好。不是么?”

    周宁仪无言以对,甚至隐有些失望。这句话是先前他同张霁说的。

    而在更早的时候,是三年前,太子殿下幽禁东府时,陈温束曾这样劝告太子殿下。劝他看淡,也劝他早日离恨,成洁自由。

    恰至此,一切皆事与愿违。

    “你从前……是绝不会这样的。”周宁仪缓缓出声,氤着几分说不清的可惜与无奈,是对从前渊清玉絜的徐公子,也是对如今已是涸辙之鲋的徐若玉。

    他到底是说不清自己为何要说这句话的。甚至到此刻,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以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什么资格,敢去不教而诛若玉如今的处境。

    他只记得三年前的徐公子,是绝不会因眼前面临的困顿与龃龉,或是旁人无端的构诘与诬陷,像如今这般泰然处之。

    从前?若玉认真的捻了捻这两个字,想了想周宁仪口中的“从前”的自己。

    “朱颜辞镜花辞树。”他不可避免的怅惘了一瞬,敛了敛眉眼间的失落,淡淡出声。“你也说,那是从前了。”

落在都承盘上的雪竟渐渐垒起了一个小小的雪卧来,清清白白隐于其间,已然完全看不出原先的模样。

    凌乱的碎雪匆匆搁置在若玉卷皱的袖边上,静静融于那半幅盛开的绣金海棠,仿佛连花叶上也缀满了辰时群山的悠悠青啼,于摇曳的曦光中破窗而出,往纯静清透的远溪里渡去。

    无人渡他,他唯有自渡。

    “走吧,陛下已经在垂宫等了很久了。”中常侍把陈温束落在厢中的大氅恭敬的递了过去,转头示意身侧提灯的宫娥为其引路。

    今日辰时,东府和明宫的起居注就以敕折奏疏的名义,早早呈在了议正殿的案台之上。

    中常侍是垂宫的人,而议正殿是玄帝批红论事之所。原是不该徇私,可看见这折子上林列的徐氏罪状简直罄竹难书,他忽而就想起了才回宫的陈温束。

    御史台里的谏官,玄帝惹不起。东府里头的是非,玄帝也不想管。只有征讨南梁的陈温束,他还暂且不愿草草弃之。

    簌簌雪粒滚着大氅的绒绒毛边,无声溜进陈温束的脖颈里,犹如穗上的长须麦芒,轻轻扫过他铮直的脊骨,徒留一阵子刺骨的寒凉。

    “东府如何了?”陈温束扯了扯肩上的大氅,垂眸敛了敛眼中的失落,坦白应道:“我很久没有见太子殿下了,不过是想去东府看看故人罢了。”

    中常侍伸手拍了拍大氅上的落雪,想起东府如今的境遇轻言劝告:“恭颐皇太子妃薨逝后,太子殿下心中定然哀痛,想必如今不肯见人。将军又是何苦多此一举、无功而返呢。”

    陈温束面露犹疑。

    三年前他出征当日,似乎也是这样的一场雪夜。徐若玉以戴孝之身囚于明宫,太后下了懿旨,不肯让陈熹见他。

    而太子殿下萧璟因乌台诗案被废,长囿于东府。陈熹记得那个时候他在那扇朱红的大门前独自站了一夜,等到雪卧都遮住他的膝盖,等到辰时更鼓声起,他还是没能等到东府门开。

    那晚,他是独自离宫的。

    而陈熹,便是如今的陈温束。

    中常侍轻抬眼打量着陈温束的神色,揣摩着他的心绪,持手款了款身。“陛下还在垂宫等着呢,将军还是别让陛下等太久了。”

    陈温束心知中常侍来此是奉旨,如若执意去东府,便是教中常侍为难。

他几不可见的浅叹,抬眼透过簌簌雪幕远远的望向宫道尽处的楼阁,那是东府所在。

    可惜暮云蔼蔼,渐渐遮住了他的眉眼。

    实则去往垂宫的路并不是太远,走过云径小道的尽头是一方太和园,假山奇石与雕梁飞檐林立,天阶雪色与镜湖余辉相映,行过二三步便是折竹台。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满园雪景皆溢于台上,此刻月明如昼,银辉若雪。登台而望,重重楼阁连绵,皑皑飞雪倾覆。宫灯透过绢纸袭于台上,隐隐约约露出点点春光来,但见墨竹铺地,月夜朦胧。

    徐若玉顿驻了脚步,一丝凝滞从他的眼底划过,仿佛连呼吸都随之一窒。

    他暗暗攥紧了袖中的手,寒风吹起他肩上坠着的绯白绸丝对襟,连着其下的卷叶流苏穗子如金铃子般随风摇曳。碎雪如绒球飘飘洒洒,轻易的落在他发上的那顶织金玉冠上。

    两幅荷边大袖犹如两盏鼓鼓囊囊的风灯,仿佛一瞬间那织绣的海棠花就怒放于这银装素裹。

    一帘雪幕隔在他二人之间,而陈温束的视线与之平齐。

    他想,此刻若是能有一纸足以落笔,不知是隆冬时节迟来的那场朔风,还是拨春之日倾覆的那盏醇酒,能有幸隔着四时朝暮细细描摹这段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