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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了一整夜,在清晨停了,天空露出微光来。楚青山从牛棚里醒来,野水已经不在了,他发现他是赤裸的,但却并不觉得冷,而是一种微热。他发现他褪下的衣服,都已被挂在了牛棚的栅栏门上,微微有些湿。他站起身来,牛醒了,看到了赤裸的他,一双大圆眼随之移动。楚青山将衣裤穿好,又想要去拿角落里的锄头,却不知怎么地,腿使不上力,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牛瞪着他,一动不动。楚青山握着锄头,撑着地,徐徐站了起来,他低下头,看了看那双腿,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像是换了一双腿一样,这双腿不再那么紧绷,那么有力了,而是有些酥软。他忽然感到一阵凉风从裆下穿过,然后想尿尿,于是走到牛棚后面,解开裤子来,尿了起来。他低头尿尿的时候,才发现他没穿鞋子,他不记得他的记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他感觉整个人有些恍惚。
他看到雨水从树枝上滴落,又回想起了昨夜的那场雨,他不记得黑暗的牛棚里发生了什么,只记得他做了一个很舒服的梦。在梦里,他在云彩上遨游,一头扎进柔软的云彩,沉浸在里面,看上去轻飘飘的云彩,却不是像稻草一样容易压瘪的,而是像是沼泽一样,让人慢慢地陷下去,慢慢地窒息。他有一瞬感觉他要完全失去呼吸了,但那之后他又活了过来,的的确确地醒了。
楚青山深吸了一口气,回到牛棚里,穿上鞋子,拿上锄头,踏着泥泞的地面,要往麦田里去了,五日已经过去了两日,今日是第三日,劳动课的成果就快要验收了。让大雨耽误的两日,欠下了不少活儿,必须要尽快地补回来,否则那么多麦子,仅仅靠三个人,是不可能在指定日期到达前,收割完成的。
楚青山刚要走,却发现牛棚旁边的树下,放着一堆茅草,他走过去,捧起一把茅草来,闻了闻,上面有着一股淡淡的味道——女人香。
楚青山现在终于知道这种味道叫什么了,他回头看了看,不想把茅草拿到牛棚里,怕牛的味道会盖掉这股女人香,可当他将草捧起来,打算去放入地窖的时候,他却又止步下来,一下子将草全都扔在地上,然后用脚全都踢进水坑里。他不明白,他刚才那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怎么可以去贪恋一个女人的香味。他的脸已是红了的,手脚也开始发烫了,他感到舌头热,热得不得了,于是跪在地上,用水坑里的水洗了把脸,而后提起锄头来,快步奔跑起来。
许久未见的阳光出来了,却不见太阳,光透过云层,照射在麦田里,将麦子打成另一种颜色。楚青山来到麦田里,看着大片还未收割的麦子,将锄头扔在了地上,他钻进麦地里,想要找上次落在这里的镰刀。他一边拨开麦子,一边低着头找,脚踩在泥泞的土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麦子划过他的肌肤,他感到像是有一只手指,细腻的手指,正在撩拨他的肩膀,后背,脸庞。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这种感觉却挥之不去,他于是抡起巴掌,打在脸上,脸震得生疼,可这种疼痛消散的很快,他弯下腰,那种感觉又随之到了。他于是又打了一个巴掌,可这次的疼痛消散得比上次还要快,他只得更快地将巴掌扇向脸庞,以求能获得一些平静,可当脸颊火红之后,他发现不管用了。无论如何地打,他还是会出现这种感觉,他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自昨夜之后,许多奇怪的感觉就找上了他,让他失神,让他恍惚,让他难以自拔。
楚青山不知如何面对这种感觉,他割下一把麦子来,而后咬在嘴里,堵住舌头,不让它乱晃,又用泥土,把手臂涂满,感受不到麦子的撩拨,而后戴上草帽,将头一下子扎进地里,拾起遗落在地里的镰刀,一下不抬头地收割起来。他的眼睛里只有不停移动着的镰刀,还有倒下去的麦子。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有人说话,他想要抬起头去看,一仰脖子,却直接摔倒在地上,他已太久没抬头了,腰僵住了,脖子也是,躺在地上一动,便发出啪塔啪塔的声响来。
他躺在麦田里,看到两个人正走过来,一个人走在坡上,一个人走在坡下,他没打算起来,或者是起不来,他就这样躺着,看着,听着。走在坡上的樊茗冲着坡下的林朦喊,他不是胆小鬼,所以他没办法承认他是胆小鬼。林朦没有说话,只是背着篓子,拿着镰刀,一直往麦田里去。樊茗问,林朦有没有在听他说话。樊茗说,他真的不是胆小鬼,胆小鬼是鬼,而他是人,他还没有死。他即便胆小,也应该是个胆小的人。可他是人,他也不胆小,他的胆子和牛一样大。
林朦停下脚步,回头问,樊茗既然不是胆小鬼,为什么要把她的树枝埋了。樊茗说,他埋了,是怕林朦从那里跳下去,只要树枝没了,她就永远不会从那里跳下去了,她的腿也就永远不会摔断了。林朦说,他害怕那根树枝。樊茗说,不是的,他一点都不害怕。林朦问,如果不是,为什么要埋起来。
樊茗不说话了,他低下头,而后又抬起头,哭着大喊道,如果仅仅是折断,林朦还会寻回去的,他清楚地记得林朦曾坐在那根树枝上,说他是胆小鬼,他一见到那根树枝,就会想起林朦曾说他胆小鬼。他不想再看到那根树枝了,他害怕看到那根树枝,他是个胆小鬼,他的的确确是个胆小鬼。他睡林朦,就是像人要死之前,想要大吃一顿,狗要死之前,会将埋的骨头全部挖出来一样。他本来以为他要死了,可他却没有,他现在虽然活着,可要比死了更难受啊。
林朦笑了。樊茗问,她在笑什么,林朦说,胆小鬼是会哭的啊。樊茗提起衣服来,把眼泪擦了,而后说,他没有哭。林朦说,她现在愿意再给樊茗一个机会,只要樊茗能把石头垒起来,垒得和那根断掉的树枝一样高,她就原谅樊茗,并且承认樊茗不是个胆小鬼。樊茗问,这是不是真的。林朦说,她说话算话的。说完了,便走进了麦田里。樊茗一下子从土坡上跳了下来,找寻石头。
林朦放下篓子,拿起镰刀来,而后看到了躺在麦田里的楚青山,林朦问楚青山,为什么会躺在这里。楚青山不知怎么的,只觉得嘴里发干,像是吞了一大块土一样,干得难受,要呕吐出来。林朦蹲了下来,又问,到底怎么了。
楚青山把嘴里唯一的一口唾沫咽了下去,以期止渴,可好像不能。他看到了林朦蹲下来时,衣领里露出的肚兜,而后嘴巴里便更干了,舌头像是要黏在嘴巴里,无法动弹了一样,他的手脚发热。林朦又靠近了一些,问他是不是病了。楚青山急忙把头转过去,说他累了,所以躺下了。林朦说,躺在麦地里会着凉的啊,这里是湿的,要到一个干的土地上睡才可以。林朦走了,去割麦子了。
楚青山望着林朦的背影,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历经昨夜之后,他好似已经无法直视任何女人了,他踉跄地爬起来,拿起镰刀,却觉得腰发疼,风从地上刮来,从裤腿钻入裤子,像是有一只手,从下到上,在轻抚着他。这种感觉像一支箭,一下子穿入他的心里,而后生出刺来,缓慢地释放。楚青山不想让这种莫名的毒,继续蔓延,他低下头,不停地用镰刀收割着麦子,他决定不再抬起头了,他也决定不再停下了,一旦他有空余,便会想起那件事,挥之不去。
樊茗站在麦田旁的沟壑里,寻找着石头,他还记得,那根埋掉的树枝,足足有一人高啊,如果要垒起那么高的石头,下面的石头必须要很大,很平整,而且放在地上很稳,这样上面的石头,才更容易立住。他用手在地上扒拉,翻看着石头,大部分石头上面看似平整,但下面嵌在土里的部分,却是凹凸不平的。他不明白,林朦为什么要让他垒石头,为什么垒起石头来,就不是胆小鬼了。
他不想问,也不想知道,他怕问了以后,林朦再反悔了,但他的确没有见过有人能把石头垒得那么高,他以前也垒过石头,但没一会石头就倒了。垒石头不是堆石头,堆石头下面可以用很多石头,往上逐渐减少,可垒石头不管有多高,从上到下,只能是一层一个石头,不能用多了。他在沟壑的深处,发现了一块有两个人头那么大的石头,上面花纹斑驳,他尝试着举起来,却不能够。
樊茗于是找来一根木棍,在石头的四周凿,把石头的边缘从土里凿出一个缝隙来,而后尝试将石头缓缓地翘起来。石头松动了,樊茗就两手抄底,把石头一点点地从土里挪出来。是一块双面都很平整的石头啊,用来做最下面的基石,最合适不过了。樊茗将石头费力地搬运到坡顶,他打算在那里垒石头。
站在坡顶,可以俯视麦田,而站在麦田里,需要抬头很高,才能看到那里,正是因为抬头很高,所以面前是没有任何遮挡的。他要让林朦清楚地看到,他能把石头垒得很高,他不是胆小鬼。他放好石头,又下到沟壑里来,寻找其他石头。天色逐渐暗了,然后空里出现了一些闪耀的点,还有一块明亮的东西,散发着幽蓝色的光,林朦不在麦田里了,麦田的土也逐渐干了,可楚青山和樊茗还在。
楚青山仍低着头,收割着麦子,他似乎并没有察觉天黑了,他的眼里只有麦子,他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就算是发出天黑了,这样一句感叹的空隙,让会让他想起那件事情来。他不敢想,也不敢歇息。他割得很快,黑夜里镰刀划破了手指,他有一瞬感到了疼,但他不敢松懈,然后他又感到了几次疼,他感到手指发凉,应该是出了血,后来他又看到割下来的麦子上有了血,镰刀上也带了血,但他都没有停,他继续用流血的手收割,血滴落在黑夜里,渗入土地里。
樊茗已找了足够多的石头,于是他不再找石头了,而是在垒石头,他已经垒到腰那么高了,但到了这个位置以后,不论怎么加,石柱都会倒塌,然后散落一地,他相信,一定是石头的问题,他要去寻找更好的石头。于是他又一头扎进了沟壑里,摸黑寻找,有穿沟而过的风,打在石头上,沉闷,又沉闷。
月亮落了,太阳又升起来,然后一天就这样过去,新的一日又到来,霞光从云层里射出,打在石头上,樊茗已把石头垒得很高了,但跟那树枝相比,还差一块。楚青山仍在麦田里收割着麦子,没有旁人知道,他这夜有没有停下来过,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当林朦背着篓子,走进麦田的时候,樊茗站在坡上,高喊着,他已经把石头垒得很高了,但总是差一块。咬痕在昨晚他垒到第十三块石头的时候,就已经消失了。他想了一夜,他没办法承认他是个胆小鬼。
林朦问樊茗,知道为什么让他垒石头。樊茗说,他不知道的,他只知道是林朦让她垒石头,他为了证明自己不是胆小鬼,所以垒石头。林朦说,只有胆小鬼才需要垒石头证明他不是胆小鬼,如果樊茗不是胆小鬼,就应该承认他是胆小鬼。樊茗说,他明明不是胆小鬼,为什么要承认是胆小鬼。林朦说,樊茗是胆小鬼,但他不愿意承认,就是真的胆小鬼,如果胆小鬼愿意承认自己是胆小鬼,那么他就不是真的胆小鬼,可樊茗连承认是自己胆小鬼的胆子都没有。
林朦转过身,走入了麦田,林朦本以为她不会回头的,但她却回头了,因为樊茗在她转过身,走了不足三步的时候,站在山坡上,冲着整座大山,高声喊道:“我是胆小鬼!我是胆小鬼!我是胆小鬼!我是胆小鬼!”回声倾荡在大山之间,林朦转过身,看着气喘吁吁的樊茗,然后问,现在是什么感觉。
樊茗说,他现在想要睡林朦,光明正大地睡,就在这里睡。林朦说,不行的,天会看到,地也会看到的。樊茗说,他不惧怕被看到,就算被看到了又怎样,他不是胆小鬼。林朦说,如果被人看到呢。樊茗说,人也不怕的,如果被看到了,他就告诉所有人,樊茗和一个小寡妇在一起了,而且还睡在一起了。林朦说,把石头放回原本的地方吧,他已不需要什么来证明他不是胆小鬼了。
樊茗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来,林朦也笑了,阳光从天空的缝隙中刺下来,刺在两人之间,把两人的脸映得鲜明,以至于樊茗感觉他瞎了,但又不是完全瞎了,他眼里只能看见林朦。林朦也感觉眼睛瞎了,但也不是完全瞎了,她的眼睛里,有山,有水,只是没有樊茗,取而代之的,是一缕阳光,晦暗的阳光。
阳光打在身上,不是那么亮,也没有那么暖,但也正是因此,这缕阳光不被其他万物所发现,所占据,林朦微微仰着头,独享着这缕阳光,享受着他所带来的,并不那么明显,甚至比月光更幽暗的暖意。她感到一股暖流,从她的双眉落下,穿过身体,布满全身,像是血液一样,手脚都暖了,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