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欲望(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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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青山问为什么。阿戚说,他当时其实非常想去看一看,看一看山外面到底有什么,他从未出过大山,虽然听人说了很多,但那一刻他对山外的欲望,是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的,就像襁褓中的婴儿饿了,急着要奶水一样。

    可这时候山羊来了,好像命运安排好的一样,山羊对他发出了挑衅,用蹄子蹬地,用角撞击树木,发出叫声来,引诱他前去捕捉,他望着山羊,又看了一眼那个土坡,拾起他的弓箭还有他的刀子,前去追赶山羊。

    他回到家以后,曾无数次地想,如果他登上了那个土坡,会看到什么,会发生什么,他决定找机会再去,他一定要看一看,山外面到底是什么,似乎他知道有一条通往山外面的路后,如果不去一次,他就连死也是不能甘心的。

可当他的弟弟拉住他的手,告诉他,哥哥,你的弟弟要睡觉了,你一定要看好弟弟,不要让他出现幻觉,从床上滚下来,撞倒火炉上的时候,他环顾了一眼他的家,做出了一个决定,他不要去看山外面了,他这辈子都不想了。

    他害怕,他害怕他一旦看到了山外面,会被外面所拥有的吸引,通畅的大路也好,吃不完的佳肴也好,财富也好,女人也好,他害怕他会看到这些。人性中的自私是最难以抹去的,他害怕他的自私会让他的欲望不断膨胀,促使他离开这座大山,那样他的弟弟,就没有人照看了,他的家就没了,他会后悔的。

    阿戚转过身,说他要走了,要回家照看弟弟了,他告诉三人,他们登上土坡,只需要几步,但他们这几步要不要迈出去,一定要想好。

    阿戚的背影远去了。

    雨小了,又大了,飘忽不定。几人站在土坡下面,没有遮雨,也没有靠树,只是站着。许久,楚青山说:“对不起,我不该带你们来的。”

    樊茗说,有些事情,知道了,就没办法当做不知道了。她曾听人说过,有个女人因为生不出孩子,总是叫人家说,于是她经常会独自一人,到一片人烟稀少的荒地里去,那里有一口井,她总是跪在那口井边,对着井口哭诉。她的男人见她总是一个人出去,却没去地里干活,便偷偷跟着她,从而得知了这件事。

    即便男人知道井里不可能有什么,也知道女人除了对着一口井哭诉,再没做别的,可自从他知道了后,他就总想去井口看看。女人每次哭诉完后,都会用荒草把井口遮盖起来,并做上标记,仿佛是在害怕她的苦衷被人听到。

    男人得知后,害怕贸然去看,会被女人发现,于是便一直忍着不去,可随着女人去的次数越来越多,他却开始怀疑那不单单是一口井,井里一定别有洞天,绝不会有人对一口井感兴趣,并对着井天天说话的,井里一定藏了人。

    有一天傍晚,趁着女人在家里做饭,男人借口去地里摘些菜来,一路去到了女人去到的那片荒地里,他再也忍不住了,将遮住井口的荒草扒拉开,趴在井口,向下面看去,月光下阴气森森,只见一张脸在水里瞪着他,面目狰狞,男人一下子吓了个半死,晕了过去,一头栽进了井里,而后淹死了。

    人们后来知道,那不是什么鬼脸,而是月光下,男人在水里的倒影。男人太久没有照镜子了,因而不知道他的脸已在每日打骂女人的过程中,变得扭曲,连他自己都不认识了。男人之所以没有照镜子,是因为他之前嫌弃女人照镜子,会耽误时间,不能立刻下地干活,所以一气之下把镜子摔碎了。

    樊茗讲完了以后,三个人都陷入了沉默,唯有雨还在叫,不停地叫。楚青山抬起头来道:“我要去的,我就想知道,山外面到底是什么样子,为什么我一出生就在山里,为什么秋不冷穷尽一生都没能真正走出去。”

    林朦抬起头来说:“我要去看,我已经是个小寡妇了,没有什么比小寡妇更糟的了,最坏的无非就是见到更多的人,让更多的人喊我小寡妇。”

    两人转过身去,朝着土坡迈开了步子,樊茗看着两人的背影,站在原地,他看到一滴雨落在他的睫毛上,而后滑落到脸颊,再落在地上。

    雨,死了。

    人的一生岂非如雨一样短暂吗。

    樊茗迈开了步子,他的步子要更快。楚青山的收音机突然发出了剧烈的声响,他和林朦的步子都停住了,只听见收音机里滋滋地传来了一阵,断断续续不甚清晰的话语:“……级……地震……到来……逃离……逃离……”

    楚青山还未明白什么意思,只见周围的树木开始倾斜,甚至往上钻,好像有无数只无形的大手,在同一时间握住了它们,要将它们连根拔起一样。他感觉站不稳,踉跄了几步,差点跌倒,他躬着腰,稳住身形,怀疑地拍了拍脑袋,这才确定,不是他眼花了,这一切都是真的,大地要裂开,要倒过来了。

    林朦也感受到了这股巨大的震动,一下子向后倒去,在地上翻滚,被一棵大树挡住,她还未站起身来,那棵大树也将要倒塌下来。楚青山一下子扑过去,将林朦推开,大树轰然倒塌,震起一片尘土。雨,仍在下,似乎更大了。

尘埃与烟雨交织,封闭了视线,楚青山模糊中看到了一个人影,正在向土坡上走去,楚青山不住伸出手大喊:“樊茗!樊茗!樊茗……”

    樊茗好似没有听到,连头也没有回,他一个人步行在尘埃中,四周的树木倒塌,枝杈石子横飞,刮破了他的脸颊,他也没有停下脚步。

    林朦的泪水自眼角飞泄出来,大喊道:“樊茗,你在干什么,回头,回头啊!你快回头,快点回头,不要再走了,不要了,不要了啊!”

    楚青山感到大地震动的越来越快,好似一头发疯的牛,正在用蹄子蹬地,嗓子里发出闷响,准备冲撞一切,彻底爆发一样。他站起身来,拉住林朦的手:“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林朦还不想走,她趴在地上,朝着樊茗的方向望去,却只能望到他的背影,她的嗓子发不出声了,她感觉她要吐出血来。

    楚青山拉起林朦,把她往远处拽着去,两人刚刚起身,刚才所处的地面,便一下子塌了下去,一切尽无,楚青山不觉身子一紧,好似有一团干涩的棉花塞住了嗓子一样,他从未感觉死亡离他如此之近,他感到他的腿有一瞬变酥了,像是用来烧火的很脆的木条一样,但他的本能,还是让他的腿绷得直直的。

    他已顾不了太多,只管用力拉住林朦的手,向前奋力奔去,山路崎岖,两侧高耸树木都往中间狭窄的道路上压去,一棵棵巨木砸在地上,如雷震一般的响动不绝于耳。楚青山不知道跑到哪里是个头,也不知道哪里才安全,更不知道跑到底有没有用,但跑是他唯一能做的,就像收音机里说的。

    逃离,逃离!

    楚青山有一瞬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他忽地感觉脚下一顿,一根细小的枝杈使他的脚尖落后了,他连同拉着的林朦,一起向前跌去。他想站起身,却发现他再也跑不动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没力气了吧。耳边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他靠在一棵横在地上的粗壮树干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了眼睛。

    他看到了一缕光,雨天怎么会有光,他不知道,但他看到光亮里有一个影子,那个影子站在了土坡的顶端,他闭上眼了,但不是他想闭上眼的。

    雨,还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