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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成功呆坐在门口的石头上,石头冰凉,阿红让他别坐那么久,即便想坐也要等到中午再坐,要不然屁股会和石头连在一起,分不开的。林成功不知听懂了没,反正不坐了,他把石头抱起来,然后坐在地上。
林朦问,为什么女人要给男人生孩子,阿红说,因为男人生不了孩子。林朦不信,阿红说,就和羊上树一样。林朦说,她见过羊上树,在一个春天,羊跑到树上,然后大叫,她还看到柳絮在飞。阿红说,一定是林朦看错了,即便羊会上树,男人也是不会生孩子的。林朦问,为什么男人生不了孩子。
阿红想了想说,大概是因为男人的力气都用去种地了吧。林朦说,可是女人也种地,阿红说力气不一样的,男人的力气更大,比女人大得多。林朦说,她见过比男人力气大的女人,能够举起一头牛来。阿红不信。林朦说,那天下雨,很大的雨,石头都冲走了,她看到一个女人,站在地里,她的锄头让水冲走了,她害怕牛也被冲走,于是双手举着牛,举过头顶。
阿红说,那一定是牛犊。林朦说,比牛犊大点,应该可以算是一头牛了。阿红说,不管怎样,女人就是要给男人生孩子的。林朦问,为什么不是给女人自己生,阿红说,因为孩子的姓是随男人的,所以孩子也是男人的。
林朦说,如果女人给自己生,那孩子就可以跟女人姓。阿红说,那样不合规矩,只有半阴婚才那样。林朦问,什么叫半阴婚,阿红说,死人跟死人结婚,叫阴婚,活人跟死人结婚,叫半阴婚,如果活女人跟死男人结了婚,那么生下来的孩子,就要随女的姓,女人再嫁后,孩子再随夫姓。
林朦说,终究还是要跟男人姓的。阿红说,天底下的女人生的孩子,都要跟男人姓的,这是一种规矩。林朦问,是谁定的规矩,阿红说,不知道,但她知道的是,没有人知道,而且她可以肯定,定规矩的人已经死了,即便找也找不到了。林朦问,活人为什么要遵守死人的规矩。阿红说,因为死人比活人生得早。林朦说,也有生的晚,但死的早的。阿红说,那种少,一般都是横死的。
两人说着,火盆里的火仍烧着,两人忘了挪地方,被子上的冰烧化了,而后被子烧穿了,穿了一个大窟窿。阿红发现的时候,窟窿已经不小了,她急忙喊林朦把被子放在地上,却不料被子刚放下,一阵风刮来,刮倒了火盆,火盆扣在被子上,底子都已经烧黑了。阿红顾不上用火钳,赶忙扑上去,用手抱住火盆,风还未停,火盆刚被翻过来,风便激起一阵黑乎乎的灰来。
阿红被灰呛了鼻子,嘴里也有灰,她扔下火盆,不停地咳嗽,倒退着跌倒在地上,双手捂着心口,蜷缩成一个,后背直颤。林朦不知所措,阿红不停地指着水缸。林朦赶忙拨开缸上盖的木板,舀起一瓢水来,往阿红脸上泼。阿红却呛得更厉害了,林朦慌了神,赶忙回屋,拿起蒲扇来,想要把灰扇出来。
林朦越扇,阿红就咳嗽得越重,最后从嗓子里咳出一个黑乎乎的果核来,后来林朦才知道,就是这个果核救了阿红一命。阿红早上吃了一个野果子,结果不小心把果核吞了下去,想用手挖,却是挖不出来了。灰从口入的时候,幸好果核挡住了灰,才没有进到肚子里。可灰终究是进到鼻子里了,阿红从此以后,害了一种病,只要天气一冷,就开始咳嗽,谁也说不清为什么。
林朦想到这里,身子开始由冷转热了,像是火烧的一样,热得皮都化了,她似乎明白,为什么蝉要在夏天蜕皮了。这件事是发生在夏天,她去吃酒席。山里的酒席一般是不办在家里的,只有瘸子或者瘫子,这类走不动的人的酒席才会办在家里,大部分人的酒席是办在地里的。
田地一层层的,每两块地之间的间隔都是不同的,有高有低。酒席办在麦田里,是李四姐的男人黑二哥得了个儿子,要庆祝一下。
黑二哥之所以叫黑二哥,一是因为他在家中排行老二,二是因为他的皮肤很黑,不是晒的,据说是烧的。那一年他正在地里干活,不知怎么的,太阳把地面烧着了。他脱下衣服想把火扑灭,可火却越烧越旺,他眼见大火止不住了,于是趴在地上,拼命地护住一片土豆,不是因为土豆值钱,而是据说女人吃土豆,可以生男孩。黑二哥最终护住了土豆,可身子也烧黑了。
李四姐每天都吃土豆,不洗也不削皮,直接吃从地里挖出来的,生吃。现在李四姐终于是生了个男孩,黑二哥大喜过望,于是他要请人吃酒席。酒是米酒,菜是地里刚摘下来的菜,直接在地里起火,现做现吃。摆了有二十几团,五或十个人围坐在一起,用木枝在中间的地上画一个圆,这就叫一团,团可大可小,相当于桌子,用来放菜,吃席的人就席地而坐,盘着腿亦或者侧着身。
黑二哥好面子,二十几团用不上三块地,可他却又跟别人借了三块地,非要摆足六块地,酒席宴间,黑二哥站在最高的地上敬酒,他把酒洒向天,感谢天,又洒向地,感谢地,最后又洒向土豆,唯独没有给李四姐。李四姐在他后面站着,抱着孩子。黑二哥敬完酒,接过孩子,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提着酒坛,从最高一层的地往下走,给每一团的客人敬酒。
黑二哥喝得高兴,一张黑脸黑里发红,他特地给林成功敬了一碗,因为他借的地里面,有林成功的一块。林成功眼睛发直,痴病仍在,不太会说话,可不知怎么的,或许是喝了酒,他竟讲出两三句来。林成功两颊发红,看着黑二哥,说他脸发黑,却又不是全黑,这种叫狗屎黑,是命里没有儿子的。
黑二哥听了,以为林成功在开他的玩笑,下一句就要恭喜他得了命里无有的外福了,于是大笑,却不料林成功的话是没有转折的。林成功看着黑二哥怀里的孩子,说可是如今黑二哥却生出了儿子,这不对劲,黑二哥的儿子是假的,不是真儿子。黑二哥缓缓收了笑,这才发觉不对劲。阿红觉得林成功是在耍酒疯,于是上前拉他,可林成功像是着了魔一样,自称是山里的土地爷。
不少人凑了过来,要拉林成功,可林成功两膀一晃,不管众人,硬是指着孩子说,孩子啊,孩子,如果你是个带把儿的,我把酒碗摔碎了,你就哭,说着,林成功把酒碗一下子摔在地上,酒碗砰得裂开。黑二哥怀里的孩子没有哭,反而笑了起来,咧嘴大笑,笑得周围人都毛骨悚然的。黑二哥不知怎么回事,他忙把正在吃酒的接生婆找来,接生婆正与男人划拳,被叫去后醉醺醺的。
黑二哥指着孩子问,当时生下来,他就怀疑不是男孩,接生婆硬说是太小了看不出来,现在他要接生婆当着大家的面,说一说这到底是不是男孩,如果今日她说是男孩,日后长大了发现如她所说,那还则罢了,如果不是,就要砸了接生婆的招牌。接生婆盯着孩子,一时间无法开口。她哼呀乱吐言语,舌头打卷,结巴了许久,才说出实话,这是个女儿,不是男孩,不是男孩啊。
黑二哥只觉脑袋一晕,眼前发黑,几乎要晕倒过去,众人急忙搀扶住。接生婆哭诉,不是她所为,是李四姐指示的,李四姐怕生出个女孩来,让黑二哥丢脸,让她被公婆瞧不起,所以才用一根猪腿,买通了接生婆,让她假说男女。黑二哥回头看向李四姐,李四姐像是失了魂儿的鬼,呆呆地立在那里,两眼无神,很快,她开始跑了,不顾一切地跑,跑得飞快。众人赶忙去拦。
只见李四姐冲到地边,跳了下去,跌在了下面的田地里,两地之间高度相差十几米,李四姐整个人像头死猪一样,屁股撅着,脑袋歪着,两手向后耷拉着,倒在地上,眼睛仍睁着,她的鞭子散着,挂在后背上。
众人都围在地边,有人已从旁边绕路下去救了。公婆也赶到了地边,公公看了一眼,便晕了过去,婆婆则是向前跌,也跌在了田地里。黑二哥一直愣着,许久才想起来,下面躺着的,是他的女人,还有他的妈啊。
等众人将李四姐救上来,李四姐没有哭,只是面色发白,然后说,她知道这样迟早会被发现的,可她知道,如果生不出男孩,就要一直生,她已生了两个了,不想再生了,她不想再吃生土豆了。她说,生土豆啊,初吃像树皮,后来就像马屎一样,她吃了四年多,不想再吃了,那把火也是她点的,她想要偷着烧毁地里的土豆,却没想到,土豆被救了下来,她男人还因此烧黑了。
她说她愧疚啊,她想去死。
黑二哥听了这些,也不知是哭是笑,就是跪在林成功面前,一个劲儿地磕头,祈求土地爷原谅,林成功什么也没说,就看着,后来林成功走了,回到家门前的石头上坐着了,他还仍在磕,不停地磕。没人知道黑二哥磕了多久,只知道他打那以后,脸不是全黑了,而是半黑,脑袋上有一块是肉色的,不是黑的。
打那以后,得了痴病的林成功,不再受旁人冷眼了,每天都有人到家门前来,但是不进门,就坐在门口,问林成功事,让他占卜,大家都觉得林成功是半仙之体,会土地爷上身。林成功呢,还是和以前一样,支支吾吾地说几句话,别人听不懂,就记下来,然后回家猜,据说每回都灵个八九不离十。
阿红自那以后,又回到了林成功得痴病以前的状态,她事事要问林成功,并且从他含糊的言辞中,听出他的意思,一切由林成功决断。林成功的兜里又有烟了,他又抽上烟了,可他却不像以前一样,需要跟货郎换了。
林朦想到这里,感到像是漂流在溪水里,她倒在里面,看着天空,然后路过水里的石头,路过游动的鱼,溪水忽地湍急起来,她被冲入黑暗,她想要挣扎,于是睁开眼,忽地坐了起来。她没死,她还活着。
林朦看了看四周,这里是一间牛棚,旁边是田地。
树荫下坐着一个人,他正在看书。
林朦问。
“你是谁啊?”
那人回头,说。
“我叫楚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