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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之国的最深处，庞德莱很自然地就被那根竖在广场中心的青铜柱给吸引了。
形若楚格奇勒的铜柱上蚀刻着他未曾见过的文字，由上向下一共刻了简短的二十一行，除了最上一行略长，从中间隔开之外，余下的都是由三到七个字符组成。
“简诗吗？”庞德莱猜想着，龙国的历史上流传下来很多极短的人物诗，也大致是这个格式。
“这可不是什么简诗，而是历代炼金宗师的尊号。”
庞德莱闻声回头，看见披着黑色大氅，身着赭红色蟠龙甲的年轻人从广场那边走过来。与其说是年轻，不如说是还略显稚嫩，白得有些病态的皮肤，黑色的头发和眼睛，特制的贴身铠甲可以看出他瘦削却挺拔的身姿。
“希伯来大人。”庞德莱右手握拳当胸，低头向他行礼。
二百七十岁对于龙族来说才刚刚成年，可希伯来在这样的年纪就已经是五千幽龙骑士中位居第四的神佑骑士，更是当今龙族仅有的两位炼金宗师之一。
这样的成就，望穿龙族的历史也很少有人能与他相比。也许是身为炼金师的原因，希伯来素来行事孤僻隐秘，但在骑士团之中也不乏对他满怀崇敬之人，庞德莱就是其中之一。
“这是炼金师的语言，他们需要用文字来记载和传承炼金术，却不希望旁人能轻易看懂，所以创造了这样的文字；当一个炼金师被冠以贤者之名时，便有资格在这里刻下自己的尊号。”
希伯来走到庞德莱的身前，抬头望向铜柱。
“最上面的两个尊号是‘恺撒穆德勒斯’和‘昆卡泽尔’，炼金文字里的意思是‘大贤者之王’和‘白银秘境的领主’。‘恺撒穆德勒斯’这个尊号属于龙神。”
“那另一个呢？”庞德莱有些好奇；在龙族的史书里，初代龙皇潘德拉贡·腓特列乌斯既是龙神，又是炼金之神；有资格与他齐名的炼金师想必也十分伟大，可是在他所能接触到的机密中却没有这样一个人存在的痕迹。
“另一个尊号属于龙神的挚友，也是他的一生之敌。”
“可龙国的历史上似乎没有关于他的记载。”
希伯来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在只对骑士王及其级别以上的大人物们所开放的信息里，昆卡泽尔绝非只是一团模糊的虚影，所以即使是骑士团中以行事缜密谨严著称的庞德莱也禁不住好奇刺探起他的情报来。
“龙神抹除了太多的过往，不仅是昆卡泽尔，还有他统一龙族之前的那段历史。”希伯来望着那两个尊号，没有再说话。
“不过，至于个中原因就不是我等可以揣测的了；那是我的尊号，”顿了一会儿之后，希伯来语锋一转，指向最下面那行，“乌库帕克，在流传至今的炼金神话体系中，这个名字属于一位毁灭与破坏的神。”
“他是一只怪异的乌鸦，与死亡和黑暗有关，据说他能控制战争、疾病和天灾，并能引起地震和火山爆发；是位不详与暴戾的神。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原初会那帮老家伙才会敕封我这样的头衔吧。”希伯来说，平淡的语气里听不出他的满意与否。
“原来如此，这样的尊号正配得上您。”庞德莱说这话并不是恭维，他至今仍记得希伯来操控着自己开发的傀儡在战场上碾压敌人的场景，满目的残肢碎肉，如此血腥的战场庞德莱如今想来仍心留余悸。
“走吧，待在这样的地方，你也难免会受到岩浆地下那东西的影响吧。”希伯来对庞德莱的赞许不以为意，似乎在他看来那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
庞德莱向那边望了一眼，流动的岩浆像一条肥腴的巨蟒在缓缓爬行。
如希伯来所说的，磅礴的压抑感在他靠近铜柱之后就一直笼罩在他的心头，但对那股神奇的力量，他又是出于本能地向往，就像身处寒冬的人渴望有一堆篝火那样；可他靠得太近了，篝火带来的不再是温暖，而是灼烧的疼痛。
这本不是他该来的地方，而岩浆深处的东西，也不是他这样的身份应该知道的。
“大人，据前线的战报，锡德里克亲自率领万名鬼蝠精锐陈兵于北境卡特尔城外，意图再次南下，廷瓦拉大人让我代为询问，您是否有兴一同畋猎？”庞德莱跟在希伯来的身后说道。
“锡德里克终于按奈不住了吗？”希伯来怔怔望着铜柱最下一行自己的尊号，似乎是对异族的入侵早有预知，在战场上多次交锋的他们也算是老朋友了。
对于不过才安定几年的两国边境，锡德里克这次略显异常的军事行动并没有引起什么人多余的揣测，在这样一个战争频仍的时代里，短暂的和平反而显得奇怪；“忙于炼金器的研发，好久没有出去了，也该在那边露露面了。”
希伯来像是在发牢骚，可这样轻松的话语在庞德莱听来却掺杂着腥风血雨。
“康拉德大人与廷瓦拉大人在我来之时就已经带领三千幽龙骑士出发了，还请您尽快启程。”
“不用急，在我去之前，他们不会开战的。对了，同为焰系，现在的你能召唤几只炎魔？”走在旋梯上的希伯来突然回头问他。
“凭我现在的实力，勉强能召唤两只上等中位的炎魔。”庞德莱有些惭愧；同为焰系，小自己一百多岁的希伯来已经是上位巅峰的实力了。
能突破重重选拨成为幽龙骑士都是龙族年轻一辈的翘楚，而位列骑士顶点的三大骑士王则更是惊艳，但希伯来却凭着他强大的实力和天赋，打破了幽龙骑士团以往三位骑士王的传统编制，成为有史以来唯一的第四骑士王。
“还不错。”希伯来只抛下了这三个字，却已经是相当中肯的评价了；炎魔召唤是焰系龙类的秘术，通常能召唤出一只实力低自己一阶的就已经算是合格了。
妖类实力划分虽不完全等同于战力，却也是一个可靠的参考依据。
在妖类漫长的发展历史中，为了区分强弱，他们依据妖力的大小将实力划分为下位、中位、上位和极位四阶，每阶又各分初中高三等，上位和极位又额外再加巅峰，为第四等；而突破了极位巅峰便可破格成就神位，目前史书可考的跻身神位的唯有初代龙皇一人，因而初代龙皇也被尊为龙神。
在四阶十四等的妖力等级中，庞德莱能够同时召出两只仅低于自己两等的炎魔已经很不错了；只不过对于希伯来给出的评价，庞德莱也只能讪笑；毕竟早在三十年前，希伯来就成功召出了两只与自己同等级的炎魔；别说是他，就算是其他三位骑士王，与希伯来比起天赋来，也没什么亮眼的。
希伯来并没有沿着庞德莱的来路直接出去，而是走到一半时扭转方向走进了一条连通旋梯的甬道。
走到甬道的尽头，庞德莱才发现这里面别有洞天。
中间是一个径长三十丈的圆形大广场，铺着平整的白石，中间缀以纯度极高的赤钨矿石，连接成一个原始的炼金矩阵，圆和六芒星互相嵌套；仔细看上去，每一块原石都刻上了同样的矩阵，协同着和大矩阵一致的频率转动，契合着一及众，巨及微的相互转换之理。
庞德莱望着这个历经了不知多长岁月运转至今的巨型矩阵，突然感受到了炼金师的奢侈；这种被称为赤钨的贵金属性质极其稳定，其炼成的炼金器在龙族一般也只有八方将军那样的人才能拥有，现在却以如此庞大的数量被铺在这里，作为一个在他这样的外行人看来只是一个象征性矩阵的缀饰。
矩阵的中央，竖着一根和最底层同样的铜柱，只不过这个更大，足有十丈高，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炼金文；其上所铭刻的，是属于龙国炼金师们的历史和穷尽先人智慧所勘破的炼金真理；据说刻在青铜柱顶端的，是被所有炼金师奉为圭臬的《翠玉录》。
广场的对面，近百间工坊对着矩阵环形分布，不时有几扇石门打开，走出身着炼金长袍的炼金师来，他们有的还很年轻，和阿提勒一般的年纪，而有的已经白发长须，垂垂老矣；当他们看见希伯来时，都纷纷低头侧身，行着炼金师的礼仪为他让路。
希伯来在一间正在使用中的工坊前停了下来，推开了紧闭的石门。
阿提勒正在里面炼制一柄长剑；炼金师其实兼有锻造师的身份，他们的区别在于炼金师对炼金矩阵的掌握和运用，再优秀的炼金师都无法凭空造就器物，所谓的炼金就是对物质进行解构和分析、利用炼金矩阵对器物赋能，使之升华。
只是，眼前的工坊在庞德莱看来过于寒酸，小小的一间斗室之内，只有一个炼金台，上面刻着炼金矩阵；斗室的一角，堆着数十柄长剑，剑身上无一例外都布满了冰裂般的纹路，仿佛只要轻轻触碰就会崩溃瓦解。
“亚尔维斯人的锻造天赋远远高于其他种族，尽管阿提勒现在运转的矩阵只是莫绪级别，但基于较高的品质，赋能后的剑也堪比提亚。”希伯来说道。
庞德莱虽然并不了解这些神秘的炼金师们，但也知道一些炼金常识，比如他们将炼金器笼统地分为三个等级：莫绪，提亚和奥坦。如阿提勒所说的，他身上的幽龙铠就属于中端的提亚级别的炼金铠甲。
庞德莱站在希伯来右边，和他一起等了很久；他看着矩阵上如游鱼般流转的符文被阿提勒引入剑身，如同水银渗入泥土般一般沁了进去；整个过程缓慢而艰难。
炼金师的一道门槛就是精神力，只有拥有强大的精神力，才能更好地掌控符文的涌动；随着炼金等级的上升，矩阵和符文都会变得更加复杂混乱，更加难以掌控。
提亚级别的炼金难度不亚于只靠着一根套索去驯服一头暴烈的野马，至于至高的奥坦级别，其中的凶险更是不可预料。
比起炼制一件奥坦级别的炼金器，刻下能够支撑奥坦的炼金矩阵又要难得多，就连那九间工坊里，大部分的炼金矩阵也都还是龙神时代遗留下来的。
能够亲眼见到炼金师运行矩阵对于庞德莱来说还是第一次，尽管只是初级水平，但对他而言整个过程还是充满了不可思议，不肯错漏一个细节。
当所有的符文被导入完毕时，悬在矩阵中央的长剑缓缓绽放出淡青色的光芒，透出剑身上尚未完全隐没的符文阴影；矩阵还未消散，阿提勒便取下了那把剑，抬手横在眼前，审视着最终的成品。
久久端详了一阵之后，似乎是有些不满意，阿提勒伸出手，搅乱了已经虚幻了不少的矩阵；长剑微微颤动着，绽开一条条细纹。
炼金过程的始末都是依托于矩阵运行的，而今阿提勒破坏了术式终了本该自行消散的矩阵，所以那件已经完成了的炼金器在最后关头还是崩坏了。
正当庞德莱为此惋惜时，希伯来探出手，仅仅只是一个平常的举动，却仿佛逆转了时光，波动紊乱的阵纹逐渐稳定下来，洇开的纹路也渐次收敛。
阿提勒望着剑上的裂纹缓缓愈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举高了剑，却又看见了那个恢复完整的炼金矩阵，此时矩阵内环的一圈铭文正悄然变化着。
有人在修改他刻下的铭文！意识到这一点的阿提勒猛然回头，看见了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两人。
“老师……”
“剑脊中部筋格断裂是因为符文的排列有些小问题。”希伯来从他手里拿过那把剑粗略看了一眼，剑脊中直，重续的筋格已然看不出破绽，剑从平滑如镜，两侧剑范的弧度也无可挑剔；仅从形制上来看已经可称得上是件上品了，但还并不足以作为一件合格的武器去使用；“还算不错。”
希伯来手腕一旋，长剑在阿提勒身前画出一个漂亮的剑花后脱手而出，伴随着轻锐的嗡鸣直直刺入石质地面。
甩出剑花的手停滞在空中迟迟没有收回，那是一只可以称得上“华丽”的手，纤细修长如女人，却戴着比贵妇人还要多的戒指；希伯来褪下了食指上的一枚，用拇指和食指捏着递给了他的学生。
“老师，这……”阿提勒捧着那枚黑戒，双手不由得颤抖；比起激动，此刻充斥他内心更多的是惶恐和不安；他显然没有做好接过这枚戒指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