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了却尘缘(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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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怀的呢喃在爆炸声中隐没。

敌舰猛烈的炮击逐渐逼近,陈化等人庞大的舰队已然被蚕食过半。

能源短缺,科技代差,这场战役就快尘埃落定了。

静谧无声的宇宙里,在残余动能的引导下,无数星舰毁灭后的残骸向四面八方逸散。

这是另一种,属于寂静星空的,壮烈、凄美。

由外到内,庞大的舰群支离破碎。

逃逸的残骸建成文明的坟墓,象征败亡的到来。

此刻的旗舰指挥室里。

崩溃大哭者有之,瘫坐在地者有之,焦躁发狂者甚众。

唯独面色沉静的陈化,一身整洁的军装,挺起脊梁,鹤立鸡群!

完成了最后的战斗指令工作,陈化知道,终局已定。

他张开双臂,平静的目光遥视深邃的星空,用一种空灵而神秘的语调,轻声说出一则古老的寓言。

“周而复始的真理,42个纪元的回归,星际尘埃的你我,终将在星光下重聚。”

此时此刻,旗舰动力室,蓄能至今,用于同归于尽的湮灭炮终于释放。

寂静黑暗的深渊里,一道通天的光柱亮起,照彻银河四方。

宇宙的历史亮了一瞬,人类的星空黯淡一分。

遥远的陌生星辰上,一个抓耳挠腮的猴子,感受到地上突然亮起的光芒,好奇地抬头看天。

当生命第一次抬头仰望星空,又一个星际文明。

出生了。

……

破碎的空间里,点点细碎的闪光漫无目的地游荡、消散,不知去了何处。

在星空里故去的灵魂,到底回不去故乡。

惨烈星战中死去的陈化重新清醒过来。

记忆复苏,真相大白。

他明了,自己还是那个身在巫师界域的希塞尔。

如今的一切,不过是意识映射重演罢了。

细碎的光点凝聚成一个人的形状。

三分像陈化,三分像希塞尔,剩下四分交给了岁月。

倜傥潇洒,又满是风霜。

希塞尔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在孤寂的星空深渊之中,悠悠地飘荡,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他现在只觉得自己好迷茫。

这天赋仪式的幻境让我重温一遍死亡是图什么啊?

工作人员说要让自己清醒过来,可我现在啥都想起来了,这还不够清醒吗?

然后呢?我下一步又该干什么?

无所事事啊,无所事事。

单调的黑暗让人发狂,寂静的孤独让人发疯。

出于对那种永恒孤寂的反抗,希塞尔走了起来,到最后情绪激烈地跑了起来。

在他心目中的星空里,奔跑到时间的尽头。

虚无的空间,绚丽的光线。

渺小的宇宙尘埃、单薄的行星际物质、千奇百怪的射线源。

美丽的流星体、遨游宙海的彗星、王冠一样的小行星带。

多样的矮行星、依附的卫星、生命的行星。

无尽的闪耀之中,还有超出视野边界的恒星、星团、星云……

这一路跑来,在想象的世界里,希塞尔并不受物理规律的束缚。

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在黑洞里尽情穿梭,在时光长河中上下游走。

微观宏观随意大小变,把自己坍缩微小的粒子,或膨胀成天文尺度的巨人。

只要在他的知识范围内,他可以做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然后,他还想看看现实。

他看到了一颗水蓝色的美丽星球。

那是他的故乡,也是一座文明的坟墓。

这种文明的坟墓在银河人类联邦里,有很多很多座。

曾几何时,它们也曾辉煌灿烂。

可在时光的冲刷之下,命运走向了另外一个转折点。

刚刚出生的星际文明,自己把自己塞回了襁褓,永远地溺死在美梦之中。

“黄粱梦境”。

一座由人类集大成的人机交互虚拟现实技术,所构建的,地上天堂。

无论底层,还是高层,所有人都沉溺在其中,所有人都可以在里面享受一切。

底层人在黄粱里寻欢作乐,娱乐至死。

政客们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们在黄粱里用花言巧语向选民们争取选票。

上位之后,他们也在黄粱之中为自己牟取利益,所做的工作也不过是维持黄粱的运转。

整个星球文明的内核被虚拟的世界所取代。

因为,相比于无所不能的美梦,重重物理规则限制的现实实在是太令人失望。

一切都滑向堕落的深渊。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成为所有人拥护的教条。

娱乐至死发展到最后,清醒都成了一种罪过。

文明是由大多数人共同组成的,权力也反应大多数人的意志。

选民们宁愿娱乐至死,政客们自然也乐见其成。

低廉的成本,好管理的民众,稳定的选票,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

权力的争夺不再血腥,文明自然也停止进步。

有了无所不能的黄粱,没人去搭理文史社会科学,没人愿意在物理研究上下功夫,更没人愿意再去探索枯燥的星空。

没有人还在意无限的未来。

简而言之。

一旦成为了神!

又有谁?会愿意重新变成人呢?

哪怕……这个神,是虚幻的。

于是。

现实世界成为了罪犯的流放所,从梦中清醒成为所有人都鄙夷的事情。

星空成了叛离文明集体的叛徒聚集地,被全体黄粱民众所敌视。

到了希塞尔的年代,这种形势更是越发紧张。

他们这批最后有志于探索无限未来的人,全都被赶出了母星故乡,出于人权,俱都被迁往联邦的其他生命星球。

他们终生都只能在联邦的星河里游荡,任何形式的入境返乡请求都不被允许。

这种违背生灵自由意志的决策,所给出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居然是维护人类文明的稳定性。

真的很可笑,这下子,人们连文明最后维生的脐带都剪断了。

你可能会问,梦终究是会醒的啊?

是啊,人们必将从梦中醒来。

但人们也可以在梦中死去。

一旦梦漫长到超过了人的寿命,梦就成了一代又一代人的现实。

没有人生育,没有人努力。

集体的意识飞升到虚拟的现实之中,人们抛弃了肉体凡胎的束缚。

尽情享受这成千上万年的美梦时光。

就像周鲁迅先贤所说,铁屋子里的人,没有人会去打开窗户,哪怕所有人都被闷死。

一直到技术退步,一直到文明走进坟墓。

凑近一点,他还看到了自己的亲人。

父母,兄弟,姐妹……

他还看到了自己的葬礼。

葬礼上有泣不成声的父母,有念哀悼词,布安魂礼的亲朋……

甚至还有记者来采访黄粱梦境中百年难遇的死亡新闻……

可对于漫长的时间尺度而言,亡者已然过去,生者还要继续。

亲人逝去只会是略微的感伤,灵魂触动过后,还是会回到永恒的娱乐之中。

丰厚的抚恤会让他们能在地上天堂,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更好地生活,一直潇洒到自己的意识腐烂解体。

希塞尔只是怔怔地看着,点点晶莹的泪花盈满眼眶,许久才叹出一口气来。

这样的结局也好,因果两清,尘缘已了。

没有谁有资格要求别人为自己而活,哪怕他们是你的挚爱亲朋,他们的命运也该由他们自己选择。

对于绝大多数平凡的人而言,沉溺在万能的梦境之中,才是他们最明智的生活方式。

也难怪黄粱的坟墓,遍布在星河各处了。

冥冥之中,陈化好像收获了什么,圆满了什么,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时光就在无限拉长的意识梦境里凝固,直到最后一个人类的意识消散。

未来被斩断,一切都不会有所改变了。

所以陈化一直说,这里是一座坟墓。

星河无限浩瀚,联邦的发展永无止境,坟墓之外亦有丰碑。

再然后,他看到了遥远的星空。

征战的帝国,聚合的联邦,纵横未知星域的行星方舟……

以人类为首的类人形种族,在无数种文明形式里,坚定地迈向未来。

罪恶的人形种族星际殖民,在遥远的未来,反而开出了希望的花。

你如果要问,不是人形的智慧种族去哪儿了?

答案很明显,那自然是被全体类人族灭绝了呀。

以人的形式,在无数座梦幻的星际坟墓之中,仍怀有理想的生灵建起现实的国。

或许在遥远的未来,他们也会堕入黄粱梦境之中。

或许人类这个种族,生来就没有飞升成神的资格。

但希望的花存在于现在就足够了。

虽然种族有差异,道路有争执,利益有纠缠。

许多如陈化一般的人,也在各方势力的倾轧之下,走向生命的末路。

但,唯有死亡,才是生命在历史螺旋的轮回里,向上攀登的方式。

希塞尔看完了自己所能望见的未来。

他肯定也看不见尽头。

但光明或是漆黑,都与他无关了。

身为失乡之人,自是异乡之客。

他将要走在自己的路上,无怨无悔。

最后,在时空宇宙深邃的尽头,他只看到了自己。

看到了一个年轻的身影,在黑暗的孤寂之中,一步接一步,坚定地朝着一个方向前进。

他身影越来越苍老,也越来越挺拔。

平静且坚毅,就像星空的那句老话。

人这一生,只有少年一个阶段。

幼儿,是还没有长大的少年,是认识这个世界,无限好奇的少年。

中年,是在人生路上歇息的少年,是在无数经历面前伤春悲秋的少年。

老人,是壮志已酬,回首过往,安详地合上双眼,至死的少年。

我们所有人,一无所有地来到这世上。

走在朝向死亡彼岸的路上,我们生来就是为了拥有一切。

倘若连选择自由的权利,选择自由的心都没有了,我们岂不是连天生地养的动物都不如。

起码它们不用还房贷,不用还车贷,不用为了各种假大空的意义叙事,浪费一生。

一直以来都有一个不好笑的笑话。

人类是这个世界上,唯一需要花钱,才能养活自己的物种。

尘缘已了,从今以后,

无关正邪,无关旁人,

我就是我,一个自由的我。

岁月尽头吹着自由的风,陈化与希塞尔的身影重合,悠悠的低语吟唱。

些许风霜些许愁,

文明岁月几回首。

生无所来死无去,

今日方知我是我。

……

现实,飞碟星船。

数百个七彩光茧摆在大阵上,继续维持天赋幻境的仪式。

阵基铁柱上彩光流动,将整个大厅照地如梦似幻。

一个又一个学徒开始破茧成蝶,从幻境中苏醒过来,他们无不在蒲团上若有所思。

一直到仪式的时限过半,大多数人都清醒过来,希塞尔的光茧才有了异变。

先是坐下蒲团节点的能源断供,他的光茧化作片片纯白的羽毛飘落在地。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重新接触现实的希塞尔睁开湿润的眼眸,左手轻轻抚上脸颊两侧干涸的泪痕。

潸然泪下,有点滑稽,但更多的是释怀。

为过往而哭,为未来而笑,我们生来如此。

希塞尔这批茧破之后,整座大厅再次安静下来。

和所有人一样,他同样安稳地坐在蒲团上,思索自己在幻境里的收获与感悟。

大家都在等待剩下的光茧苏醒,结束这次怅然若失的天赋仪式,通晓自己的天赋如何。

忽然,阵基铁柱上流动的彩光因为能源供应不足,轻微地闪烁起来。

整个仪式的运转都出现了卡壳,来回循环的光晕发生了不正常的迟滞。

见状,水晶人们顿时手忙脚乱地来到阵基铁柱旁边,开始不停地操作着什么。

最先操作的水晶人急促地喊道:“幻境仪式能源消耗超出阈值,还继续请求供应吗?”

一旁的同伴头脑简单,心直口快地回答道。

“继续供应吧,巫师级的天赋仪式很珍贵的,程序里不也写着必须完成嘛。”

“那你去给主管巫师申请能源报告?”

声音从外围传来,一个矮小的水晶人挤进了人群,看了看周围同伴不说话,也不想担责的样子,接着说道。

“要我说,天赋数据收集得也差不多了。现在停了供应也无所谓,要是剩下的这几个人天赋真的很好,我们再向上给他们申请补偿就是了。”

“可是……”

还没等他说完,一旁的几个水晶人此时也回过味来,打断了他接下来想说的话,齐声附和矮小的水晶人。

“对对对,还是你机灵,就按你说的这么做,我们不用担责就好,其他的别考虑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