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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傍晚，寒雨凄迷，朔风凛冽，湿冷刺骨的空气中散发着淡淡醋酸气味，这是酸雨留下的气味。是的，天罚过后方舆的天气就是反复无常且恶劣。但这丝毫影响不了眼前这座废墟上重建之城——玉麦城的繁荣虚华。让人搞不懂这究竟是笑对苦难的积极乐观还是及时行乐的消极放纵。
出门穿过了三条街后，起先健步如飞的陈弃药突然变得脚步蹒跚，踉踉跄跄在一条巷子拐角处停了下来。
小巷深处，熊熊烧着一团篝火，似乎有三五个正在烤火取暖，偶尔会传来一两句刺耳的脏话和狂笑。
此刻，陈弃药脑海中听到一些刺耳尖啸，这声响感觉在切割自己脑袋一般，让他头疼欲裂，只感到阵阵眩晕袭来，一时间天旋地转，好在扶着半截高的残壁，总算是稳住了身形。
陈弃药此刻，浑身皮肤通红，感觉似火欲燃，雨滴打在脸上、手上竟然冒出丝丝热气。两只眼睛红得可怖，细看之下，隐隐可见重瞳。
费力地从衣兜里掏出了两粒药丸吞了下去。靠着墙根的砖块休息了一盏茶功夫，陈弃药长舒一口气，用两根指头用力按揉着自己两边的太阳穴。
“哟！这是谁家的公子哥，喝成这样？”一个公鸭嗓子的声音把陈弃药从沉思中拉回现实。
陈弃药虚弱地睁开双眼，费劲抬起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三个小年轻，一胖两瘦，想来是刚才巷子尾烤火的人。开腔的是这位脸长得跟马脸似的瘦子。
“该不会是同道中人吧？嗑了不少吧？！兄弟，你自己一个人享受可不厚道，好东西大家拿出来一起分享嘛！”另外一个更加骨瘦如柴，满脸痘印，嘴上留着山羊胡的小年轻道。
“嘿！少爷，问你话呢？你们这些有钱人怎么这么没礼貌呀！”马脸男子边说边拿手背扇了两下陈弃药的脸。
这可把陈弃药气得不轻，这要是在平日，早就把人踹出三丈外了。别说是三人，三十人也不在话下。
奈何此刻的陈弃药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刚吃完药，浑身虚弱无力的他只有喘粗气的份。
“啊哈哈，马脸，斯文点，别把咱们公子哥吓坏了！”山羊胡青年桀桀怪笑。
“嘿！你俩赶紧，搜搜他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没有？不然一会儿来人了。”三人中唯一个胖子低声道。
山羊胡俯身就是在陈弃药身上一阵搜摸。从上到下摸了一遍，只在陈弃药皮风衣的里袋内，找出一个白色葫芦形小瓷瓶。
“还以为能捞点油水，原来啥也没有呀！”山羊胡起身打开药瓶闻了闻，接着道，“想必这玩意儿还能值几个钱。”
见自己随身药瓶被搜走，陈弃药干着急，“你，你们，把——把药——给我留下。”伸手虚空抓了一下，最终也是徒劳。
马脸青年见陈弃药还想反抗，上前想要一脚踹翻陈弃药。刚抬起脚，忽然，一束强光投射过来，正好把四人罩在光圈里。
“警察！你们几个，在干什么？！”一个威严的声音大喝道。
街对面站了两个身穿制服的玉麦城警察，一男一女，强光来自女警手中的强光手电。
三个混混见势不妙，如同老鼠见了猫，撒腿就往巷尾狂奔，到巷尾捎带上另外一名火堆盯梢的人，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
等警察了解完基本情况，自己一再确认不用去医院之后，陈弃药这才脱身离开。
看看时间，跟对方约定的时间也快到了，顾不得太多，陈弃药只有加快脚步往城中央赶去。
约定的地点不算太远，在城中央的玉壶酒馆。
酒馆里人声嘈杂，陈弃药问了一声酒保，直接就去了二楼的包厢。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老于，路上有点事耽搁了。”陈弃药满脸堆笑，推门而入。
陈弃药口中的老于，名叫于欢，多年前，两人曾在翠原城北部并肩作战过。那时候两人都还年轻。多年之后，陈弃药成了翠原城的兽盔金甲军副指挥，而于欢则在方舟城最大的科技公司玄一科技集团当上了安保小组的组长，专职负责玄一集团副总裁——吴家大小姐吴明真的安保工作。
门打开的那一瞬，陈弃药愣了一会，随即又恢复常态，包厢里除了自己认识的老于——于欢，另外还有两个人，一男一女，一黑一白，男的一身黑西装，方脸寸头，浓眉大眼，挺拔英武，乃方舟城国防军特勤局一支队队长江泽；女的，一身白西装，三七分的齐耳短发，左高右低，梳得一丝不苟，干练中带着优雅，五官精致，皮肤白皙，大红的口红颜色夺人眼目。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玄一科技集团的副总裁，女强人吴明真。
玄一科技集团怎么说呢，如果说九城科技看方舟，那方舟科技看玄一。所以这玄一集团的科技水平算是天罚之后，人类科技的薪火传承，也是代表最高水平。玄一集团为方舟城打造的天兵机甲，自诞生起就未尝败绩，在九城闻名遐迩。因为科技的独步天下，选一集团挣的钱也就越来越多，因为挣的钱越来越多，在社会上的影响力就越来越大，包括政界。因此，这次新联邦与玉麦城的磋商，肯定是少不了玄一集团代表的。这次来的正是如今玄一集团的实际掌舵人吴明真。
“陈副指挥，架子不小嘛！你看看时间，足足迟到了五分钟。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哟！”于欢脸上笑呵呵，嘴上轻描淡写，但明白人都听出了他的不满。
“让我等你，没有问题。但你不能让我们吴总，还有江队长也在这里陪着我等，浪费他们的宝贵时间。”
“是，是，是，都是我不好，迟到就是迟到。这样，我先自罚三杯，先给吴总和江队赔个不是！”说罢，也没等人家同意，陈弃药抄起桌上酒瓶，利落地倒了三杯酒，然后三杯倒入一个大杯，一饮而尽。
白西装美女见状微一蹙眉。倒是穿黑西装的江队长开了口，“想不到传闻中的陈副指挥喝酒这么厉害！”
“哪里？哪里？”
陈弃药刚想再客气两句套套近乎，只听江泽话锋一转，“要是当初对抗异兽也这么厉害就好了！”
接着又侧头对着吴明真道：“吴小姐，咱们陈副指挥那在翠原城，哦，不，在整个九城那也是声名大噪。‘千兽斩’、‘北域柱石’听过吧，说的可就是咱们眼前这位陈副指挥！”
谁都能听出，言语中的不屑。
陈弃药听罢，心中窝火，奈何今天有求于人，不得不强压怒火，脸上依然笑容可掬，“那都是江湖上胡编乱造的，当不得真。”
本以为江泽就此放过，没承想又补了一句，“只可惜呀，军败城破呀！这可是九城建城以来头一回。好在咱们陈副指挥可真是福大命大，几百人的精英队伍全军覆没，独独就咱们陈副指挥一个人活了下来。放眼九城谁能有这样的经历？”
初次见面，就被人揶揄，陈弃药气不打一处来。
于欢起身想化解尴尬，缓解气氛，介绍说：“哦，老陈，我给你引见一下。这位是玄一集团的副总裁吴明真小姐。这位是新联邦特勤局护卫队的江泽队长。两位都是这次考察团的成员。”
陈弃药朝着吴明真微一欠身，然后对着江泽说道：“素闻新联邦特勤局装备精良，科技发达，久闻大名。不过鲜有听闻贵局在黑雾区边缘取得胜利的消息。想来一靠近黑雾区，你们那些金贵的金属疙瘩就通通成了摆设了吧。我翠原城作为抗击变异兽第一线，屡屡打退变异兽进犯，保持了北线近二十年的安定，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吧？！方舟城口口声声为了整个人类大局，翠原城被黑雾吞没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陈弃药边说边又喝了杯酒，抿抿嘴道，“全军覆没也是事实，但那也是兄弟们以命相搏拼到了最后！尽管败了，但他们至死都没有丢掉军人的血性和风范！更何况，你们不在现场，根本不知道当时面临的是什么？”
江泽军人出身，刚才因为风传的一些消息感觉陈弃药名不副实，加上又迟到，所以看着有点吊儿郎当的陈弃药忍不住说了两嘴。等听到陈弃药回答后，觉着理亏，也没再回话。
沉默了一小会儿，吴明真打破了沉默：“有报告说，你们在黑石垭看到了Ⅳ级变异兽？”
“是的。”
“你可知道Ⅳ级变异兽是什么概念？我们能查到的九城历史资料来看，到现今为止我们只发现过三只。”
按照变异程度、攻击性以及可消灭难度等维度综合考量，人类把变异兽进行了等级划分一共分为五个等级（Variation）。Ⅰ级：类似我们常见的核辐射变异，外形上发生病变，存在一定生理缺陷，具备一定攻击性，普通枪弹可将其击杀。Ⅱ级：是在Ⅰ级基础上体格和体能进一步强化，具备较强的攻击性，普通枪弹也能消灭。Ⅲ级：是体格体能进一步加强，行动迅猛，攻击性强，普通枪弹短时间内不能对其造成致命性伤害，还有个显著特征是出现了物种融合现象。Ⅳ级：完全变异成为新物种，具有智慧，其防御能力和攻击性一样，强悍无匹。九城建立后，只看见过两次。一次是在西北的黑石城，一雌一雄两只，体型巨大，似猿非猿。一次是在方舟城建城之初，以三百多人、百余辆装甲设备损毁为代价，曾重伤过一只体形硕大的Ⅳ级变异兽。至于Ⅴ级，目前只存在于理论上，是有研究者依据Ⅳ型作出的推测，它可能是在Ⅳ级变异兽基础上，产生了自我突变或进化的新型智慧生物，其战斗力匪夷所思。
“实话实说，我没有亲眼看见，我只是猜测。”说完，陈弃药陷入回忆之中，把当天黑石垭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最后陈弃药强调道：“这群畜生跟以往见到的变异兽不一样，当天领头的是一只体型庞大的三头犬，它明显是具有智慧的，在它的组织带领下，那群畜生的进攻是有序的，有策略的。”
“可是，我怎么还听说另外的版本，说你遭遇变异兽袭击，指挥失当导致全队覆没，因为害怕承担指挥失当的职责，编造发现Ⅳ级变异兽的事实，四处传播。”江泽半信半疑说道。
“老陈，我不是不信你，但我真也还听说过另外一个版本呢。说你躲在尸体堆里装死逃过一劫，东躲西藏了几个月才现身的。”于欢也是一脸疑惑。
吴明真表面云淡风轻，其实心里估计一样好奇得紧。
陈弃药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放下酒瓶和酒杯，冲着吴明真说了句“不好意思”。
说完，陈弃药便脱下自己的衣裤，脱得只剩一条裤衩。
吴明真花容失色，刚要发作，马上又闭口不语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陈弃药的身体。
不光是吴明真，还有江泽和于欢，衣裤脱下的那一瞬间，眼睛瞳孔明显收缩了一下。
不算明亮的包厢里，陈弃药全身只剩下一条裤衩。身材健美匀称，全身没有一丝赘肉。体形虽然好看，只是全身上下，密布着触目惊心的疤痕。长的两尺有余，短的也有寸许。尤其是前胸那条竖着的疤痕，更是吓人。看着这些疤痕，足以想象这些年陈弃药经历了什么，事实胜于雄辩，伤疤粉碎一切谣言。可以想见当时战况有多惨烈，伤情有多严重。
片刻过后，陈弃药穿好衣服，淡淡道：“我身上的疤，想必大家也能看出来，大部分都是新的，那是在黑石垭留下的。这些伤疤总能替我作证吧！”
见三人低头不语，陈弃药觉得也差不多了，朗声道：“今天本来是来见老于的，没想到还见到了大人物。本来是想通过老于牵线搭桥的，现在看来，这个环节也省了。”
“各位时间宝贵，我就开门见山。其实呢，我今天来，不是来叙旧的，来这里就只有一个意思，就是想跟玄一集团的科研中心谈谈合作的事宜。知道贵公司在进行变异兽相关研究，需要大量的研究对象。所以，我就在想，我和我团队捕获或者猎杀的变异兽，能否直接交付给贵公司的研究所。同时也希望，能尽量给个友情价。当然，如果情况允许的话，我也希望能参与贵公司研究黑雾区的项目，相互能交换一些信息和服务。”
“明明是你想借我们集团的力量，调查黑石垭、翠原城的事吧！另外，我们自己有自己的专业安保团队，而且市面上赏金猎人多的是，我凭什么要跟你合作？”吴明真问道。
“吴总，一句话就道出问题关键，果然是美貌与智慧并存，佩服。”陈弃药微微一笑接着道，“合作本就是互利共赢的事情嘛！交付捕杀的变异兽，当然是各凭本事。但我的亲身经历和实战经验，还有对北域一带，尤其是对翠原城的熟悉程度，可不是谁都具备的。我知道贵公司的超甲战士确实无坚不摧，但它也受制于黑雾区干扰，恐怕要大打折扣吧！”
“那不知道陈先生是否愿意屈尊到我们公司任职呢？公司安保队的副队长你看怎么样？”这玄一集团的安保队副队长职级是高于安保组长的，吴明真也没避讳于欢，直接开价道。
“吴总抬爱，本不应该推辞。但我个人觉得自己不合适。怎么说呢，当了一段时间的闲云野鹤，个人有些沉迷这种自由的感觉。”陈弃药心里明白，想要查清楚黑石垭、翠原城的事情，就要保持“旁观者”的姿态，所以在未弄清楚事情始末的情况下，他是不会加入任何机构或者组织的。自己多方接触也只是多个朋友多条路而已。
“好，这种事最好是你情我愿，我也不勉强。关于你刚才的合作提议，我没意见。只要你提供的有足够有价值。”
“爽快！吴总快人快语，好魄力！”陈弃药趁机拿起酒瓶，给吴明真象征性倒了一点，然后举杯说道，“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
吴明真起身与陈弃药碰了一下杯，然后趁机贴着陈弃药耳边，轻声道：“想来陈先生告诉早就猜到我会来这吧！”
陈弃药微微一笑，也轻声回道：“吴总自己若是不想来，相信谁也请不来吧！这事不能怪老于，他的忠诚毋庸置疑！”
正事聊完，又说了几句场面话，陈弃药起身告辞。
“老于，感谢你的酒。咱们今天就此别过！”说完，随手拎起桌上还剩大半瓶的一瓶酒，一甩头，走了。
这一出，倒是出乎了所有人预料，给人一种戛然而止的仓促感。
于欢一拍大腿，喝道：“好小子，你求人办事，我不光牵线搭桥，还得出钱出力！”
话说出口时，陈弃药也已经走远。陈弃药心里跟明镜似的，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难不成留着让自己这个兜比脸还干净的人买单？
望着陈弃药离开的门口，吴明真若有所思。
几人离开后不久，陈弃药跟吴明真秘密会面的消息很快传回了四空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