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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羽鹜审完幽冥界的案子，独自一人坐于那度溯山头桃树下思索着前世种种。
三千里的桃林纷纷然地落了三千里的桃花，染得羽鹜那身白衣长袍成了粉粉糯糯的。
羽鹜顾不得这些，心里如那乱砸砸的枝桠一样穿插交错着，不晓得该理哪一处，树上的金鸡看不下去了，衔来了悬在幽冥界的那只玄天铃，羽鹜闭着眼做着坐禅状，心思却早已不在佛道上，也听不见玄天铃发出的响动：那些过往，他和她之间，她同他说过的那些话还做不做数他不晓得，他只觉得自己竟然愈发地伤情了。
唔，伤情！
就是那么回事儿。
“殿下，殿下，万万不可，莫要动情，否则会乱了心性。”
神荼十万火急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羽鹜一个惊觉，让自己清醒了过来：真险！方才若是再思虑下去，他怕是要走火入魔了。
“二位有甚事？”羽鹜佯装镇定地擦去满面的汗水，竭力掩饰自己方才的失措。
“无甚要紧的事，天尊命我们二人为殿下送来新制好的面具。”郁垒将面具呈了上来。
“嗯，放着吧。”羽鹜对新制的面具并无兴趣。
幽冥界不比修罗界，这里的妖神对自己的容貌还是很在意的。
当年，他在修罗界替自己杀出一条生路的时候身上的无一处是完好的，除了那诅咒留下的伤，他视那些伤是他历经大大小小战争的勋章，毕竟在修罗界，没日没夜地发生打斗，打架打得有出息才是活下去的资本。
后来，修罗界的三昧真火烧毁了他一半的真容，羽鹜本以为自己会死在那场无妄大火中，可万万没使他料到的是那火焰灼伤他的时候，他身上的玄天铃竟生出一只凤凰来，羽鹜当时只觉得天旋地转，四周围全是凤凰尖锐的嘶鸣，火燃得愈烈凤凰就变得愈大，凤凰与他对视的一扇那羽鹜觉得那只凤凰直冲他的心口袭来，他就闭上眼……
再然后，他昏死了过去，一直顺着阎川河流南下，漂泊到了幽冥界。
在那之前，羽鹜从没在意过自己的容貌，这副容貌毁了便是毁了，这在修罗界并不稀奇，可是天尊却执意要他以面具示人。
戴上它，他便是受世人敬仰敬畏的酆都大帝，那些过往，无论有多惨烈，多不堪，多伤情，统统都掩藏在这面具之下，不被世人所知晓。
这自欺欺人的骗局差点把他自己都骗过去。
即使这一切，并非他所求。
想到这里，羽鹜不自觉地冷笑了一声。
“属下明白，如此并非殿下所求，只是……只是如今殿下也是有身份的人，许多事……哪怕是为了天下苍生，不得不身不由己。”
眼见神荼郁垒没有要走的意思，羽鹜只好主动厚着脸皮赶人：
“既是无甚要紧的事，那你们二位可以走了。”羽鹜拾起置于身旁邪帝舍利石上的面具，略略看了看，自嘲着说道，“不必这么大动干戈，不过一个面具而已，本君自己的东西理应自己处理，不用劳烦你们这么跑一趟。”
“可是，殿下出来已有些时辰了，是时候该回去了。”神荼不愧是个尽心尽职的仆儿，关键时刻还是没忘了自己的本分，见羽鹜不动身，只好说得直截了当些。
“有意思。”羽鹜浅笑，心性一动，颤下几片桃花来，“天尊的意思？”
神荼低下声回答道：“确然是天尊的意思，吾等不敢忤逆。”
一旁的郁垒双眉不自觉地抖了抖。
神荼却依旧娓娓道来：“天尊听闻殿下在无量梵境中想起了前尘往事，还听闻殿下的面具毁在那双生莲生出的幻境里，加之殿下今日早朝以真容示人，故而天尊十分担心殿下，这才让吾等为殿下重新赶制了一副面具，还望殿下莫要弃之……莫要动了心性。”
这一晚，度溯山一带难得地下起雨来，羽鹜就是在这偌大的雨中一动不动坐了一晚，直至翌日神光亮起的时候才坐上轿撵回去。
神荼郁垒晓得他的脾性，不得不一路追随着羽鹜，也是生怕他一起性子，又做出什么令天尊头疼的事来。
火凤树上的花开得正艳，一树红艳艳立于闫川河畔，孤独中弥散着几多落寞。羽鹜一抬头闻见那芬芳，是梦里似曾熟悉的芬芳，一片火凤花瓣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若一只轻盈的蝶轻触着他的眸。他将花瓣至于掌心中，只一瞬，那火凤花的灵力便融入他体内，与他体内的灵力混为一体。
剧烈火热的灼烧感贯穿羽鹜的心。
羽鹜身子为之一颤：不知何时，他的灵力竟已修炼到可以吸食火凤树的力量了！
难道是……？
这火凤树的灵力果然要比度溯山上那些桃花的灵力强多了！
“殿下，许是这火凤树有异状？”
羽鹜沉默了片刻，轻甩了几下衣袖，佯装淡定吩咐道：“好了，你们二位也该回去歇着了，吾还有些要紧的事未处理，若是天尊问起来，就说吾三日后定会回到幽冥界。”
语毕，遂顷刻消失。
藏在石头后面的几只赤足的长尾小妖目睹了这一幕，笑出了声。
寂寥的闫川河畔在一阵骚动之后又恢复了平静。
郁垒急得跳双脚：“这……这，这就逃了？这脚刚落地就，殿下这是疯了吧，咱们这好不容易把殿下寻回来，若是天尊知道此次咱们又是空手而归，不把咱俩撕碎才怪呢？”
神荼伸手接住一片落下来的火凤花瓣，蹙了蹙眉淡然道：“是玄天铃的召唤，殿下因果未了，尘缘未尽，这幽冥界的大门终究是关不住他的。此番，怕是要有事发生了。”
火凤花落，落入闫川河中，若飞蛾扑火般化作缕缕红烟，转瞬即逝的美，令人移不开眼。
“呦，瞧这神情、语气，倒是越来越有天尊的风范了。”迦蓝咯咯笑着从火凤树后面跳出来。
“公主，此事不可说笑。”神荼蹙了蹙眉，肃然地行了一个礼说道。
“还是那么古板无趣！”迦蓝不悦地转过身去，举起双手，对着阎川河畔的天际放走两只蛮蛮。
“你这是！”神荼见此情状愤然上前，欲制止，那只蛮蛮早已飞得没了踪影，“你可知这魔鸟会给凡间带来水患，怎可随意放走？”
迦蓝见神荼紧张的模样，觉得心头的气总算消下去一点，嗤笑着道：“你急甚，如若不然，我把它们追回来便是。”
微风浮动着阎川河的水，泛起的涟漪泛着星星点点的光，神秘而悠远，没有人知道它的尽头是哪里，天空中寂静无声的神光覆盖着它，更给它罩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传说这阎川河没有尽头，那两只蛮蛮怕是追不回来了。”神荼的面容上生出一种异样的愁绪来。
迦蓝看着眼前的少年愁容满面，伸手抚平他紧簇的双眉道：“你看你，自从来到天尊身边当差，就极少见你笑，这眉宇间都快成一个川字了。”
神荼轻轻拂去迦蓝的手，转过身去道：“我自入了这幽冥界之门，就已抽筋剥骨，我的命我的肉身皆不是属于我自己的了，过去的事，你我还是一并忘却了吧。”
神荼的双瞳泛出火红的光，只一瞬就隐去了自己。
“公主，可别替这小子抱不平了，他现在心里装的不是天下苍生就是羽鹜殿下，再不是从前的神荼了。”郁垒上前一步说道。
少女的眼中变得空洞落寞，立在原地拽紧了衣袖怏怏道：“他方才说的，可是当真？”
语毕，袖中落下两只木刻的比翼鸟。
火凤树上的少年轻巧地一跃而下，掸了掸身上凌乱的火凤花，拾起地上的木刻比翼鸟讶异道：“既是如此，你为何方才不与他说清楚你是同他变戏法玩的？”
少年用手指轻轻一点，两只木刻比翼鸟即刻化为两只活灵活现的蛮蛮，一声长鸣之后朝着天际飞去。
“郁垒，不可！”少年的身后传来少女的一声惊呼。
两只蛮蛮在阎川河畔的天空划过一缕缕赤炼色的弧，然后消散在悠远的寂寥中。
郁垒得意地回过头去冲迦蓝笑着道：“公主，这戏法变得如何？”
迦蓝不知所措地睁大眼睛立在原地，无奈道：“假戏真做可做不得的。”
少年似乎没有听见她说的话，阎川河畔的神光落在他明媚的笑靥上，就像一只腾空欲飞的大鸟，雀跃欢腾着，向着有光的地方追去。
他是那般耀眼，耀眼到令她不由得追随起他的脚步，也令她暂且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迦蓝，迦蓝，神荼给不了你的，我都可以给你。”
少年摘下一片火凤花戴在少女的发髻上。
须臾之间，少年的眼中灿若星辰。
热烈的火凤花红红火火地盛开在少女的发髻上，映衬着少女姣好纯洁的面容，和身上的一袭红罗裙，这一切在少年眼中美得令人惊心动魄。
少女望着面前的少年眼中璀璨若神光的欢欣，落寞地垂下纤长的睫毛，她留给少年一个落寞失措的背影，发髻上的那朵火凤花被风吹落在阎川河畔上，即刻消散开去。
“迦蓝，我等你！”少年迎着风呼喊。
少年的声音回荡在阎川河畔的上空。
迦蓝，迦蓝，我等你，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