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鱼与愚(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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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口的老张头死了,死状极惨,像是被人活活抽干了血液,第二天被人发现的时候只剩皮包骨了。

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村里相继离奇死了三个人,都是一样的死法。

秦禾从老张头家里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张大饼,他回过头,在夕阳中那灵堂仿佛裹了一层霜。

老张头还有一个年近八十的老妻,二人膝下无儿无女,平日里在村里种点蔬菜,勉强能糊口,这次老张头西去,剩下的老人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

世道艰难啊。

他正在心里哀叹世道不公,旁边突然响起一个猥琐的声音:

“秦兄弟,看过那老张头了?”

秦禾回过头,看见是村里的瘸子,正咧着一口黄牙朝他笑。

瘸子年纪不大,三十出头的样子,前段时间逃荒的时候来到了村子,脸上长满芝麻大小的麻点,又是个老油条,村里人给他取了这个诨号,如今住在村后的那座破庙里。

“嗯。”

秦禾脸色平静地点了点头,将手揣在兜里,以防大饼被这老油条顺走。

“嘿嘿!我都看见了,拿出来吧,咱哥俩感情好,分了呗。”瘸子搓了搓脏兮兮的双手,就要挽住他的肩膀。

“一边去,你刚刚是不是蹲在那边拉屎了?”秦禾皱着眉头往旁边躲开。

树荫下的黄狗听见二人的谈话声,欢喜地呜鸣两声,继续摇着尾巴干“饭”。

“人有三急嘛!我看见大黄也饿了,就想着给它弄点吃的。”瘸子毫不在意地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我也不要多的,一人一半,我要是饿着肚子了,大黄的下午饭又没了。”

“不行,你要饿了自己想办法去。”秦禾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喂!你这就不讲义气了!”瘸子站在后面,双手叉腰,“要不我去和人唠唠你上次偷了村长家的鸡?”

“那是你偷的!”

“你给我望的风!”

“我是刚好路过!”

“你吃鸡的时候还说了真香!”瘸子咧了咧大黄牙。

秦禾瞪了对方一眼,叹了口气,只能从口袋里掏出大饼,撕了一半递给瘸子。

“好兄弟!”瘸子欢喜地接过大饼,凑在鼻子上狠狠嗅了一下,随后囫囵塞入嘴中。

突然,瘸子脸色涨红地掐着自己的脖子,咿咿呀呀地指了指秦禾,又指了指一旁卖酒水的铺子。

“滚蛋!你要喝酒自己掏钱!”秦禾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见秦禾不上当,瘸子双眼滴溜溜一转,原本涨红的脸色瞬间恢复正常。

他砸吧砸吧嘴,一脸满足地走上前。

“秦兄弟,你看那尸体的时候就不害怕?”

秦禾脸色平静地往前走,“怕什么,难不成他还能跳起来咬我一口不成?”

“好胆魄!上次老刘家儿子死的时候,县衙的那些兵爷来吓吐了好几个,这次说什么都不肯来了。”瘸子一脸佩服地点了点头。

“最近天气真好啊!”他又摇头晃脑地说了一句。

“有事说事,没事就各回各家!”秦禾翻了翻白眼。

“今儿晚上哥哥我做东!请兄弟好好吃一顿!”瘸子凑到秦禾跟前,嘿嘿地笑。

“你刚才把脑子也拉出来了?”秦禾斜乜着他。

“村长家的鸡,又跑出来了。”瘸子龇着大黄牙,贼眉鼠眼地环顾四周,“晚上哥哥我想办法干他一票!”

秦禾脚步不停:“羞与尔等为伍!”

瘸子在他身后继续絮絮叨叨,秦禾与他打交道这么久了,自然知道怎么治他,于是继续装作充耳不闻的模样往前走。

“兄弟是正人君子,哥哥我是知道的。”瘸子两步上前走到秦禾面前,追上他的脚步,“只要兄弟给我望望风,事成后鸡对半分!”

秦禾眨了眨眼睛,转头盯着瘸子的脸庞:

“我是正人君子。”

“是……是!”瘸子赶紧点头。

“我今晚正好要出去钓鱼。”秦禾耸了耸肩。

“我懂!那就祝兄弟钓一条大鲤鱼!”瘸子兴奋地搓了搓手。

“钓鱼佬嘛,钓鱼能钓出只鸡也不奇怪吧?”秦禾摸了摸下巴,沉吟道。

“正常!正常!上次我还钓到村长家女儿的肚兜了!”瘸子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夕阳将沉,天地仿佛蒸笼一般,瘸子跟在他身后扯着衣襟扇风,贼眉鼠眼地四处打量。

“秦兄弟,听说了么?咱们村里来了个神仙!还是个女神仙!”

秦禾不与他说话,自顾自地往前走,瘸子也不觉得无趣,跟在他身后继续说话:

“就住在那边的屋里,听说是花了好几十两银子从王风手里买下来的。”

这一次秦禾停下了脚步,顺着瘸子指的方向看过去,远处是一间二层楼的小木屋。

屋子门窗紧闭,庭院寂静,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前两天确实听说王风把他屋子卖了,怎么?你见过买房子那人?”

瘸子一拍大腿,满脸的遗憾:“没见过。”

“那你怎么知道是神仙?”秦禾瞥了他一眼。

“吴嫂他们见过啊!听说那女神仙可以从嘴里吐出一口飞剑,明晃晃地能削铁如泥。”

瘸子兴奋地手舞足蹈,张开嘴“哈”的一声喷出一口气,似乎在给秦禾演示当时的场景。

秦禾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要相信科学。”后面的瘸子听着他这么说了一句。

瘸子没有继续跟上去,冲着秦禾的背影喊了一声:“秦兄弟!别忘了晚上钓鱼的事!”

看见秦禾扬起手摆了摆,瘸子嘿嘿笑了几声,又看了一眼远处的木屋,这才转过身吹着口哨离开了。

秦禾家在村子的后方,推开门走进院子,一旁的菜地里蔬菜叶子已经黄了,杂草丛生。

角落的柳树枝丫上吊着一柄铁剑,风悠悠吹过,铁剑隐在柳枝间如幽魂一般。

秦禾走进屋将剩下的半张饼放在桌上,这便是他的晚饭了。

夕阳的光从屋顶的瓦砾间溜进来,秦禾站在屋内,四周的光尘在这一瞬好像静止了下来。

屋角的水缸长满了苔藓,四周的墙边是白蚁啃食房梁留下的木屑围墙,爬山虎的绿叶在墙上恣意飞舞,

不知何时屋内已经破败至此。

下一刻有断尾的壁虎从沾满黑色污渍的桌椅下溜过,大摇大摆地钻进柜子下,却吓出了一只青蛙,“咕”地一声跳进了屋角的水缸里。

秦禾似乎没有看见这些破败,他表情不变走进了里屋,换上一身黑衣,来到院子里的那棵柳树下。

在舞动的柳条下,他摘下了那柄长剑,将其握着倒立藏在身后,身体挺得笔直。

接着他左脚在地面上画出一个近乎完美的圆,右手一抖,铁剑铮铮而鸣。

这是三清剑诀的起手式,自幼年起他每天被父亲逼着修习这套剑法,年复一年,如今已十二年又三个月了。

秦禾的父亲名叫秦风,三年前进山打猎的时候遇上了野兽,虽然成功逃回来了,但伤势太重最终还是没能熬过那个晚上。

秦风练了半辈子剑,时常跟他吹嘘江湖上的风风雨雨,最后却死在了一头畜生手里。

但不可否认,这三清剑诀的确是一门高妙的剑法,秦禾修习这么多年,早已将所有剑招熟记心中,论身手也早已超过了三年前的秦风。

只是这几年他进山,从没有遇见那头杀死秦风的野兽。

在这个闷热的黄昏,秦禾和无数个昨天一样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剑诀,直至暝色已至,他才带着一身的汗水将铁剑重新绑在树上。

进屋换回之前的那套衣服,秦禾拿起桌上的饼,靠在门边开始吃着晚饭,脑海中的思绪渐渐放空了。

“也不知道现在安一在干什么,应该在给他爹做饭吧?”

脑中蹦出一张清丽的女子脸庞,她似乎抬起手对着秦禾挥了挥,手腕上的菩提手链叮叮作响。

但下一刻秦禾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一抹钻心的疼痛在他脑海中迸射而出,像是有人拿着细针狠狠扎进了他的脑袋里。

他痛苦地蹲下身,抱着脑袋靠在门框上,身体微微颤抖着。

这几年他总是无缘无故出现头痛的事情,像是某种顽疾,到村里的周老头那里去也看不出什么毛病。

好在这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再熬一会儿便好了。

果然如之前一样,脑中的疼痛开始减弱,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

就在这一刹那,仿佛惊雷照亮夜空,一个念头无端地在他脑海中浮现而出:

“还有四天就成亲了。”

“四天后成亲……”

“成亲……”

像是有人在他脑中轻轻说话,他感觉自己的视线渐渐暗淡下去,直至一片黑暗。

……

秦禾睁开了眼,他站在院中那株柳树下,头顶星空辽阔,月色已经铺满了大地,村子像是沉睡的婴儿般安静。

他面色平静地取下枝条上的铁剑,将其背负在身后,转身大步走向了紧闭的大门。

“吱呀!”一声,大门洞开,一道黑影站在门外。

看见秦禾走出大门,黑影搓着手迎了上去。

“秦兄弟,村长家已经熄灯了,那鸡就在院子里,咱们现在过去?”

秦禾看了瘸子一眼,脸上泛起一种诡异的表情,他张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

“村长成熟了,神仙有令,命我二人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