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险(1/1)

我们马上记住本站网址,www.qcxoo.com,若被浏/览/器/转/码,可退出转/码继续阅读,感谢支持.

水中月,镜中花。人这一世,就犹如春花秋月映入眼,不分梦醒不觉眠。

黎恒大陆,清沙国。

春雨刚刚洗刷了这片大地,微风徐徐,空气中略带着一丝凉意。

临溪镇,无人堂内一处院落,两名少年正在一棵参天大树下劈柴。

“这破柴到底得劈到什么时候啊?”其中一名皮肤黝黑的健硕少年抱怨道:“这都劈一上午了,怎么还剩这么一大堆。”

“再坚持一下吧。洪师傅说了,我们入学晚,得勤奋点,不然可赶不上大伙。”另一名少年劝道,他体型瘦削,看着明显营养不良。不过少年虽瘦弱,手上的活做起来却半分不拖沓,说话间手起斧落,另一只手扶着的木柴应声断成两半。

“诶,我说孟觉,这破斧头怎么到你手里就这么利索了,我怎么偏偏就劈不动呢。”那黝黑少年不解问道。

名叫孟觉的少年笑着回答道:“熟能生巧吧,这斧头确实钝了点,而且斧柄故意做得很短不好握,但是用习惯了也能凑合。”他又接着说道:“大黑,你先把这里劈好的柴放进屋里吧,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下雨,柴火受潮了可不行。”

“哈哈,你就诓我吧,还熟能生巧,刚来这儿的时候你就劈得比我快。”总算可以偷点懒,被叫做大黑的少年一边笑着,一边慢悠悠地把柴往屋里抱。来回往返间,又是开口问道:“孟觉,我是父亲逼的没办法,不来就得娶隔壁李家那傻女儿。你说你又没人逼你,干嘛非得跑这来受罪?你还真当自己能有那尉迟桓一样的运气啊?”

孟觉默然,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光是想着这个问题都彷佛要抽光他的所有精力。劈柴的手上都渐渐没了力气,最后他干脆松了斧头,一屁股坐在树边,倚靠着大树,思绪飘荡回了五天前。

……

雨夜。

孟觉从睡梦中醒来,手撑着勉强从床上爬起,走去关上了被风吹开的破窗子。他完全不能理解什么“春雨绵绵”“润物细无声”的说法,只觉这雨比邻居的妇人还要聒噪。

自孟觉降生那日起,已过了十四个秋冬,好不容易挨过了严寒,可这春风吹面对他来说却也难算得上是惬意。

同龄的少男少女不是在家族的安排下早早成了婚,踏踏实实过日子,就是被扔进了镇上的“无人堂”,哭哭啼啼过日子。而他,无依无靠,只想烂在这间过世父母留下的烂屋子里。

所谓无人堂,原先叫做“武人堂”,是一处锻炼体魄、培养修炼者的地方武馆,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人体会过此地毫无人道的教授方式后,民间就兴起了这么个称呼,都说这不是人待的地方。

而武人堂的馆主知晓之后,不但不恼,反倒索性就将武馆名称改成了无人堂,颇有种想要佐证民间说法的意味。

这无人堂授业方式野蛮粗暴,受得了得受,受不了也不让走。按理说谁家也不愿意把孩子丢进这口热锅里受罪,事实上也是如此,在第一批进入无人堂练武的弟子伤了七个、残了两个,以及一个下落不明了之后,无人堂确实清冷过一阵子。

可在第一批人中唯一剩下的那位,名叫尉迟桓的弟子进入尽云山,并拜入山中那位鼎鼎大名的安河师座下后,这种情况就立马改变了。

大陆上有芸芸众生,也有修仙学道者,自然大部分人都不甘心只是做个普通人,哪怕是在清沙国这么一个落魄国家的边陲小地临溪镇里,也有不少人习武修炼,希望有幸能得仙师赏识,一朝野鸡变凤凰。

所以,无人堂原本那门可罗雀的堂前,变得每日都有父母拎着厚礼,拽着孩子踏破门槛。或许是那棵独苗的结果,让他们相信了严师出高徒的说法,于是也把自家资质平庸的独苗扔进了这口锅里,妄想着炼出一炉仙丹来。

贫苦的人家指着孩子能够飞黄腾达后鸡犬升天,原本就富裕的,也希望家中能出个仙师,庇护偌大家产。

对于那些父母带来的东西,堂内的教学师傅一概不收,但对收弟子确是百般挑剔。

孟觉不是一开始就想当烂人,他也曾抱着碰运气的心态偷偷溜到过无人堂——虽然他没有父母,也没有礼物。

但那无人堂的师傅仅仅是捏了捏他的手臂,就摇了摇头,叫人把他提溜了出去。是啊,连饭都吃不饱的人,连拎桶水都费劲的双臂,哪有那资格去学武,哪有那能耐拜仙师。

这次的挫败打碎了孟觉心中最后一分希冀。

他曾在拾来的话本里看过,故事的主角往往就是那类被苦心智、劳筋骨、饿体肤的人,从毛头小子一路逆袭至绝代强者,不仅抱得美人归,最后还要在恶人的坟头狠狠撂一句诸如“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壮阔话。

他也曾无数次在梦里做过这样的主角,可惜现实的他没有暗藏神秘高手元神的法宝,也没有摔一跤就能捡到绝世神功的狗屎运。

所以他觉得自己可以放弃了,已经尝试过了,失败了,与其沉溺在不切实际的幻想,倒不如认清现实,好好当自己的平头老百姓,种田浇水,劈柴做饭,当不了大英雄,没准有一日还能当给大英雄鼓掌的驻足围观者。

他就像是一棵慢慢要腐朽的树,深深扎根在这片土地,吹着十几年都一样的风,听着十几年都一样的雨,挪不走,活不久。

只是在每晚的梦中,他还是会纵容自己,去做一回注定被鸡叫震碎的英雄梦。

可惜今夜已经被雨声搅扰了清梦,想再安眠就难了。孟觉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都没能把断掉的梦续上。索性也就不睡了。况且时辰也差不多到了,再睡可就迟了。

他撑着嘎吱摇晃的床坐起身来,四下看了一眼,想着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好歹遮风挡雨一下。

少年家中连一把破伞或是简陋的蓑衣也没有,他只能拿上之前在郊外路上拾到的一件残破衣服盖在头上,又拿上了一小捆粗布绳子,冒着雨出去。

临溪镇后方有着一座大山,叫薄西山,传说曾有仙人居住。早春夜雨过后,在山间悬崖峭壁上,会有一种叫雨眠菇的奇异菌类生长,常人单是喝了此菇炖的菌汤都能精神百倍,亢奋得几天几夜都睡不着,而将其菇肉让习武之人服下,更是能强健肉身,塑造体魄。

以往每年春季镇上都会有富商大肆收购雨眠菇,而许多农人也都会冒险进山采集。在无人堂开设之后更是如此,谁都想给自家孩子谋更好的机缘。

此时离天露白还有许久,其实并非是采集雨眠菇的最佳时间,况且今夜的雨较往年大了许多,山道不仅陡峭而滑,还有泥泞阻碍,想要攀岩登壁更是痴人说梦。

有经验的采菇人往往都是等雨过天晴后再进山,那时路也好走,视线也开阔,在采菇前还能多睡会儿养足精神,这就叫磨刀不误砍柴工。像孟觉这样想着偷跑,早点去采菇的人,过去也不少,可在摔残几个后也就再没几人敢冒这险了。

孟觉一路顶着破衣服窜溜到山脚,开始向上爬。虽然他早已将山路的走向烂熟于胸,但也不可能在这种天气下乱来,只敢扶着路边的野树,慢慢地向山上前进。

电闪雷鸣,雨夜的山林更显可怖,不时传来几声不知名动物的奇怪叫声,听得人一阵发寒。孟觉也害怕,但若不赶在其他采菇人前先抢几株,以他的速度力气,等天亮了可斗不过别人。现在多摘一株,或许他就能多吃一旬的饱饭。

在苦苦找寻一番后,还真让孟觉在一断壁上看到了一株。他身子骨孱弱,要是爬高的地方就是有心气也没力气,所以他要求不高,只求在石壁较矮的地方找些小的雨眠菇就成。菇小,效果也弱,价格自然就没那么高,但对孟觉来说维持生计已然足够。

他将挡雨的破衣服系在身上,在断壁上摸索,直到找到好抓取的凸起或凹陷,就用手借力一撑,然后单只脚踩在原先抓着的地方,再反复重复,慢慢向上爬。

这个过程异常缓慢,雨水带来的打滑让孟觉失败了好几次,好在还爬得不高,滑下来倒还稳得住身形,不至于摔倒受伤。

终于,在尝试了十几次以后,孟觉伸手去够,离那株雨眠菇已经咫尺,却始终差了分毫。没法,他只得冒险将双脚踮起。这动作让他又拔高了几分,终于勉强伸手够到了雨眠菇,他使劲一扯,终于是将雨眠菇摘了下来。

“啊!”

可是摘菇的这一下用力使得孟觉一下子没有保持住平衡,脚底打滑,倾身从峭壁上摔了下去。

万幸,下方都是些被雨水浸润的泥土,背身摔在上面虽然疼,但好歹没伤,只是被几粒碎石蹭破了点皮。

孟觉起身拍了拍身上沾的泥巴,把雨眠菇用带来的绳子栓在腰间。

可就在他栓好战利品,正准备继续寻找下一株雨眠菇之时,不远处传来响声,仔细一听,似乎是人说话的声音。

“竟然还有其他人在这个时候来采菇吗?”孟觉心中好奇,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循着声音挪去。

走得愈近了,那声音就愈发清晰。

“想我倪放天苦修一甲子,修为冠绝天下,而今却要死在你们这帮废物的围攻下,真是可笑!”一个声色年迈却如洪雷般的嗓音怒喝道。

“倪放天,你修习魔功,屠杀于家堡上下整整七七四十九口人,我们正派人士联手讨伐你,替天行道,难道不对?”另一人的声音响起,言辞中满是正义。

孟觉没想到来者居然不是采菇人,而且听他们话中意思,似乎两人甚至都不是普通人,孟觉虽有点害怕,但好奇心上来了挡不住,他偷偷凑得更近了,躲在一片相对茂盛的丛林后,俯身趴在地上偷听。

“放屁!六十年前,于家人为了一件破法宝将我全家灭口,我躲在地窖里,整整一月不敢出来,这才逃过一劫,你们这些狗屁的正派,六十年前怎么不见替天行道。”年迈声音的主人怒不可遏地反驳道。

“……”另一人一时语塞,停顿了一会儿后说道:“六十年前的事我也不知情,但你,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就这样屠尽全堡人,那些妇孺都是无辜的啊。”

“那于虎杀我家人时可曾想过无辜。储怀远,老子看你的猪脑袋是被那些仁义道德冲昏了吧。”年迈声音的人说话丝毫不留情面。

“储师兄,何必与此獠废话,我们五人一齐联手,送他上路。”

“没错,正邪不两立,和这贼人讲不清道理的。大家都使出全力,切不可再让他逃脱。”

没想到在场不止两人,这后来二人的话瞬间点燃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一个正邪不两立。哼,你们杀得了我,杀得了天下魔功吗?杀得完这世间恩恩怨怨吗!”那老者说罢,伸手凌空一拧,躲在林中偷听的孟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这么被莫名其妙地拽到了众人面前,像一只被掐着脖颈的野猫,半挂在空中扑腾着手脚。

“你作甚么!还想伤及无辜吗?!”五人中的一位出声怒骂。

“倪放天,”从声音判断,说话的这位正是其他人口中的储师兄,“我们之间的事,不要牵扯到普通人的身上。”

“普通人?刚才是,现在是,马上就不是了。”听着那老人口中说着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古怪话,孟觉只觉一痛,撇过头一看,手臂上竟已被一把闪着诡异妖光的弯刀割开了一道大口子。

老者口中念念有词,紧接着,一条小得几乎看不见身形的蜈蚣从老者袖口中爬出,朝着孟觉飞了过来,最后居然就在孟觉眼皮子底下,径直沿着他被划开的手臂钻了进去。

霎时间,孟觉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用烙铁在身上狠狠地烫了一下,浑身血液都滚烫沸腾起来,那种剧痛令他浑身颤抖,每一下呼吸都带来钻心般的痛楚,他咆哮着,哭喊着,全身扭动着想要挣脱束缚,可任凭他怎么挣扎都毫无作用。最终,他在巨大的折磨下昏死过去,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隐约听到了那老人最后说的话。

“我耗费毕生心血培养的金血蜈,足以彻底改造一个人的体质,他将成为万年不遇的修炼奇才,但金血蜈的毒血也会逐渐控制他,让他在日后成为一个无恶不作的、你们口诛笔伐的邪教徒,可惜啊,真想看看你们这些自诩名门正派的伪君子,到底会怎么选……”

声音在孟觉的耳中越来越弱,直至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