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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家集只有一间医馆,规模不大,两间门脸儿,右边大夫坐堂接诊,左边有伙计抓药称药,还有一名掌柜的拨弄着算盘珠子算账记账。
与庭一路奔下山来,虽只穿着薄夹衣,却跑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馆内此时问诊的人倒不多,老大夫听周与庭要求出诊,且是山上,连连摇头摆手,指着外面阴沉沉飘着薄雪的天气说道:
“小哥儿见谅!非是老夫不通人情,我年事已高腿脚不便,哪里爬得上山去?且你瞧这天气,不多时下将起来大雪封了山,约莫年前也下不来哩!”
与庭急道:“老大夫,求您救救我娘的命!她已高热四天,再耽搁下去恐性命有虞啊!我有力气,我背您上山去!看了诊我再送您下山来,诊金多少都可以!”
老大夫为难地摆手,“诊金多少倒是其次。医者父母心,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只是天气恶劣,山高路远,老夫实在有心无力啊。不如小哥儿你将令堂的症候说与老夫听听,容老夫开得几副药给令堂试上一试?”
与庭无法,只得把周令玉的症候详细说给老大夫听。老大夫斟酌再三,下了一张单子,命小伙计抓了三副草药出来。“令堂平日里忧思过甚,心火极旺,恰外感风寒,导致虚火上浮,高热不退。此方灯芯草为引,三碗水熬成一碗,热热地喝将下去,待发出汗,热度也就随之降下去了。三天剂量,若是不能见效,你再来寻老夫!”
与庭付了诊金,再三谢过老大夫,拔腿狂奔回山。到家时周令玉又已高热起来,脸孔热得红彤彤的,鼻息间亦散发出灼人的热气来。与庭生火煎药,照着老大夫交代的方法直熬了一个多时辰方好,拿汤匙慢慢地喂他娘喝下去。又将自己的棉被加盖在她身上,搬了小凳坐在床前,等着他娘发汗。晨起至黄昏,与庭滴水未进,一颗心高高地提在嗓子眼,半分不觉得饿。
夜半时分周令玉一觉醒来,卧房内一灯如豆,烛火摇曳间看到与庭趴在床边已睡着了。他发丝凌乱,满面倦容,睡梦中双眉仍皱得紧紧地。周令玉呆呆地瞧着他的睡容,恍惚间想起十七年前的那一幕。杏黄色襁褓里,那孩子吮着手指,不时发出微弱的哭声。主子哭成泪人,抱着孩子亲了又亲,终于狠下心交在周令玉手里:
“令玉,太后懿旨已下,亥时前……亥时前必须……别人我信不过,你去……你亲手送他走吧……”
周令玉跪地哭道:“娘娘,没有其他办法了么?奴婢不忍心……奴婢下不去手啊……奴婢回国公府去求求二老爷!二老爷见多识广,一定能想出两全其美的法子!……这孩子他也是娘娘您十月怀胎,也是圣上亲生的,圣上为什么一定要把他……”
“老祖宗的规矩不可破,不怨圣上狠心……”主子捂脸哭道,“二哥已派人传了话过来,咱们别为难他了。……天命不可违,这孩子命该如此,怨不得旁人……你抱他走吧!希望他来世投胎时擦亮了眼睛,不要生在帝王家……”
“娘娘……”
“快走!”
周令玉深深磕下头去,抱着孩子含泪离开,身后传来主子压抑的悲泣。她不敢停顿片刻,抱紧了怀里的襁褓快步离开。上面早有安排,出宫之路一路畅通,一辆不起眼的小马车停在宫门口,周令玉进得马车才发现里面有人。四十来岁、一身不起眼的灰色布衣,侧身坐在车厢暗影里,正是太后身边的大管事方姑姑,周令玉跟着主子去给太后请安的时候曾见过几次。方姑姑不苟言笑,周令玉一向有些怵她。此时见她面色冰冷地坐在出宫的马车里,心里明白这是太后娘娘派来的监斩官。
周令玉放抱着孩子坐下,低声唤道:“方姑姑。”
方姑姑点头嗯了一声,吩咐车夫道:“走吧。”
马儿蹄上裹了棉布,跑起来轻快无声,一路出城而去。上京城初春的夜里寒风刺骨,城外河面上尚未融尽的冰块相互撞击,发出叮叮咚咚的脆响。周令玉蹲在河边,伸手触碰水面,被刺骨的寒意激得打了一个冷颤。方姑姑魅影般站在她身后,冰冷的声音毫无起伏,不带一丝感情:
“时辰将至,动手吧。”
河水真凉啊!
襁褓里出生不到三个时辰的婴儿此刻睡得正香,小小的鼻翼微微翕动,浑不知他的生命即将划上句号。周令玉无声恸哭,几乎压不住胸中的悲愤。她想再拖延一分钟,哪怕让这个可怜的孩子再多活一分钟……
方姑姑上前一步,手里的灯笼照在周令玉脸上,压低了声音厉色道:“还不动手?周令玉,你想抗旨?”
周令玉“哇”地哭出来,将襁褓放在地上,对着无知无觉的婴儿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她的双手酸软无力,仿佛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才将那杏黄色的襁褓重新抱起来,闭着眼咬着牙,一把摁进冰冷彻骨的河水里。河水瞬间浸透那华丽的襁褓,将婴儿整个淹没。小小的婴儿感知危险,短暂的哭声还未来得及发出,河水已灌进他的口中鼻中,他的手脚奋力挣扎,仿佛在向不公的命运抗争,然而几息以后便不再动了。
周令玉浑身颤抖,双手麻木到失去知觉。足足一刻钟后,方姑姑终于说道:“行了。”
周令玉抓紧湿透的襁褓拖上岸来,她瘫倒在地,不敢去看一眼那个孩子。方姑姑举着灯笼仔细察看,那孩子面目青紫,抬手在他鼻下探了探,一丝气息也无。见差事完成,问周令玉道:“贵妃娘娘可有吩咐,这孩子的尸体怎么处理?”
周令玉虚弱得睁不开眼睛,回话道:“娘娘吩咐奴婢,好好……好好葬了小主子……”
方姑姑厉声斥道:“掌嘴!今后你需牢牢记着,你家小主子好好地在太后娘娘跟前养着呢!若有一句失言,十条性命也不够赔的!”
周令玉翻身起来,跪地忍哭道:“是,奴婢记下了!奴婢一定守口如瓶,不敢多说一个字!”
方姑姑哼了一声,“我还要回宫向太后娘娘复命,你速速处理完毕,不可在宫外逗留。”
周令玉恭送方姑姑离开,抱起湿淋淋的杏黄色襁褓,一路跌跌撞撞,往事先商定的地方走去。城南三十多里外有一座废弃多年的道观,四周一片荒芜,屋舍破败不堪,一向罕有人迹。周令玉将冰冷的襁褓放在坍塌过半的贡台上,顾不上生堆火暖暖身子,从角落处找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锹,在道观旁一棵百年古树下挖坑。开春天气稍稍回暖,饶是土地不再冷硬如石,仍是挖了一个多时辰才挖出一个深坑。
此时已天色微明。
周令玉累得满头大汗,回去将襁褓抱了出来。小主子这般可怜,她想让他早些入土为安。她将襁褓放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将有些散开的襁褓重新解开整理了一番。小主子身份尊贵,就算是这种走法,也该走得体面一些。小小的婴儿全身青紫冰冷,细细的四肢仍保持着蜷缩的姿势,仿佛只是睡着了。周令玉忍不住又哭起来。哭了一会儿后,重新将襁褓包好,弯腰正打算放进坑里,突然发觉襁褓动了一下。
周令玉浑身一震,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片刻后,又动了一下。
这番巨大惊吓之下,周令玉跪坐在了地上,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膛跳将出来。她双手哆嗦着解开襁褓,只见那本该已经气绝身亡的孩子,一只青紫的小手慢慢抬起,无意识地抓挠着湿漉漉的杏黄色布料。周令玉伸手摸了摸他的颈下,脉搏跳动虽然微弱,却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