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的伤痕(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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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观殷像是一只离了弦的箭,用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敢想的速度在雪地中疯狂奔逃,在他背上的赵阔发出虚弱的噎气声,好像是被风呛到了,不知道是醒着还是没醒。

“赵哥,我肯定带你回去。”

令观殷不知道是说给赵阔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我们一起回去。”

他带着赵阔跑了不知道多久,忽然间,身后又传来了那种毛骨悚然的酸味。

他一路向上坡跑,此时已接近山脊,翻过去就是他们来时的悬崖,令观殷只知道这里能出去,却不知道怎么出去。

身后有凌厉的风袭来,令观殷带着赵阔往地上一扑,躲开了攻击,却扑错了方向,身下的雪向下塌落,他们头朝下翻下了悬崖。

……

“三床还没醒吗?”

“没有,但主任说可以转进普通病房继续观察,正好先送过去。”

“通知家属了吗?”

“家属还没联系上,送他们来的那些穿黑马甲的把手续和费用都出了,这俩都是大学生,主任说先联系学校。”

令观殷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仰面躺着,正被推着在医院走廊里穿梭,周围乱糟糟的,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

他被安置进了一间四人病房,靠着窗,正午的光线刚好洒在床上,暖洋洋的。

令观殷撑着上半身缓缓坐起来,只觉得浑身都疼,尤其手臂和掌心疼得厉害,他抬起手,只能看到包得严严实实的白色纱布,身上已经被穿上了浅色的病号服。

他光着脚走出阻隔帘,病房里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他的床位在最里面,其他三张床都空着,其中两张床铺很凌乱。

令观殷进厕所洗了一把脸,洗手池的墙面装了一面明亮的大镜子,映出一张惨白的脸,浓眉,带点胡茬,嘴角还残留着没擦干净的血渣子,头上也里三层外三层地包着纱布。

厕所外传来了脚步声。

“快点收拾完,急诊那边有个学生现在就要转过来。”

“昨晚那个坠崖的大学生?听说腰椎和盆骨都是粉碎性骨折,咋能一天就送过来?”

“一共两个学生,一高个儿一矮个儿,听说掉下来的时候是抱在一块儿的,高的垫在底下,矮的在上边儿,结果垫在底下的这个没什么事,上边的那个直接进手术室了,现在都没出来。”

“哎,都是命啊。”

“……不是命,那高个儿小孩儿不是一般人。”

令观殷听到门外收拾床铺的声音停了,护士的声音刻意压低了,他不得不靠在门板上才能听到。

“昨天晚上,急诊的孙哥接了那小孩,想给他缝合,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

“崩坏了四个三角针,都没穿透皮。”

“瞎说,那孩子皮再厚也不能穿不透啊,又不是大象。”

“那孩子体温四十多度,心率只有三十,这什么概念呐!后来我们也拿这孩子没办法,就只能给他都包上。”

令观殷推开了厕所门,护士的声音戛然而止。

“您好,和我一起送来的是我同学,他在哪做手术,我想去看看。”

“……四楼手术室。”

“谢谢。”

……

坐在手术室外面的连排椅子上,令观殷才终于有机会仔细思考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掉下悬崖后的事情他完全没有记忆了,不知道他们怎么回来的,也不知道徒步社的人怎么样了。

而且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变成遗族。

他老爸令勇涛当年复员后做了消防员,一做就是十几年,体格确实不错但一到阴雨天就膝盖疼,腰也不好。

老妈徐女士一直没有工作,生他那年肾衰竭,做了肾移植手术,又在三十二岁那年被诊断为红斑狼疮,治疗不见好转后又被诊断为系统性血管炎,她一直拒绝手术治疗,发展到现在再次肾衰竭,只能靠换血勉强维持。

他们只是万千平凡夫妻中的一员,他也只是万千平凡青少年中的一个,可在那个台风夜过后,一切都变了。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夕阳眼看就要落下去了,窗外越发昏暗,医院里也及时亮起了灯。令观殷抬头,看到病床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赵阔浑身插着管,脸肿得像猪头一样。

“他没事吧?情况怎么样?”

“你是赵阔家属?”

“我是他同学。”

护士上下打量他:“……你同学要进ICU观察两天。”

……

当天晚上,他们班的导员终于赶到了医院,赵阔的爸妈紧接着也来了,是一对穿着很得体的中年夫妻,看起来像是机关单位工作的。

医生说赵阔的情况比较严重,双脚二度到三度冻伤,其中三根脚趾需要切除,剩下的要不要继续切也需要看后面恢复情况。

第三四节腰椎骨折,盆骨骨折,下肢有不同程度骨裂,最坏不排除下肢瘫痪的可能性。

瘫痪这个词是令观殷此前想都没想过的,他们才上大一,这辈子才刚开始,如果瘫痪了,之后的几十年要怎么办?

赵阔妈妈哭成了泪人,和他爸在病房外守了两天两夜。

令观殷的老爸令勇涛令队长也通过导员的手机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他伤得重不重,药费需要多少钱,还说他妈妈最近也在医院接受治疗,这件事最好别告诉她,他可以请假过来照顾。

“我听你们导员讲你手臂伤得很重,老爸很担心你。”

“不重,等你来我伤都好了。”

“那你要照顾好自己,伤口不要沾水,会感染,要多吃有营养的东西,不要舍不得花钱,晓得伐。”

“……好。”

“以后出去玩不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去游乐园,去景区,老爸买票给你,好不好?伤一定要治好,不要担心钱的问题,老爸会搞定。”

“我知道,你平时训练也注意安全。”

令观殷几次想问起自己的身世,可最终还是放弃了。

挂断了电话,他开始拆自己身的纱布,假期已经快结束了,也不知道徒步社的人怎么样了,如果拟生物都是他那天晚上遇到的那种玩意,就算是遗族大概也很难脱身,更何况予庸是一个人留下为他们断后的。

纱布绑得很结实,令观殷匆忙间还拽掉了自己几根头发,他记得之前头被撞破流了很多血,不过三四天,现在都结了痂,手臂被撕掉了一整块皮,现在也被血痂覆盖住,甚至不觉得疼了,至于其他擦伤,现在连痕迹都看不到了。

随着手臂上的纱布一圈圈解开,令观殷忽然看到一块形状怪异的伤痕出现在自己的右手掌心。

——拇指大小,轮廓和徒步社成员掌心的那个一模一样。

“这是……”

“令观殷!赵阔转进普通病房了,他说想见你。”

导员的声音响起,他一把拉开阻隔帘,令观殷在前一秒拉下了袖子。

“你怎么把纱布拆了?快包上!感染了怎么办?”

“我想明天回学校。”

“……你的伤也挺重的,能回去吗。”

“快好了。”

导员欲言又止,帮令观殷把拖鞋踢到了他脚下:“行,你自己看着办,先去看看赵阔吧,等回来我跟你说个事儿。”

“什么事啊?”

“你先去,赵阔嚷着要见嚷了你两天了。”

令观殷趿拉着拖鞋在长得似乎没有尽头的病房走廊里穿梭,他忍不住又看向自己的右手掌心,那处伤痕还在那,不太深,已经开始愈合了。

可到底是谁,在什么时候把这玩意刻在他手上的呢?

……

“你不知道?”

赵阔下半身插着好几根引流管,上半身艰难地支棱起来看着伸出右手的令观殷,为了做手术他头发被剃掉了,看起来反而比之前帅了些许。

“我只记得我和你头朝下栽下悬崖了,再醒来我就是在医院里。”

“你的意思是中间发生的事儿你都不记得了?”赵阔瞪大了眼睛:“兄弟你别吓唬我。”

“到底怎么回事,你一直醒着是吧?”

“不光我,你也一直醒着啊。”

赵阔蠕动了一下上半身,又啧了一声才指着他的右手说道:“这是你自己拿指甲抠出来的。”

“……什……我自己抠这东西干什么?”

“我们刚掉下去的时候,你后脑勺磕到石头上了,特重,‘咚’的一声,但你抓住了一根树枝,我俩在悬崖上吊了半天,然后你就带着我往下爬,爬得特别快像猴子一样,我都快吓疯了你知道吗。”

“然后爬到一半儿,你就让我自己抓稳,你靠在石头上开始抠自个儿手心,抠得全是血,抠完了,你又往石头上抹。”赵阔用自己全身仅剩的一只能动的胳膊在空中比比划划地说:“抹完你忽然说了句‘不能让祂们出来’然后说了一堆我听不懂的话,我寻思你也没学过西班牙语还是刚果语,特么的像是鬼上身了一样,然后!你!特么的!单手把一个人那么高的大石头从山上掰下来了!”

赵阔看起来快要背过气去了,很快被令观殷按回床上,又往手里塞了一杯水。

“然后呢?”

“然后咱俩和石头一起往下滚,你自己垫在下边儿护着我,我才能活的,我的命是欠你的,大令,咱俩这兄弟得做一辈子。”

“别煽情,你回寝室能自己洗袜子就不错了。”令观殷把赵阔的床调整好,顺手把他换下来的旧尿袋拎出去扔了。

在令观殷出门前,赵阔又叫了他一声。

“大令。”

“怎么了?”

“你是不是要干大事儿去了?你和我们不一样,对吧?”

“……我不知道。”令观殷低下头,又看着自己掌心的那个伤痕。

“你肯定能成,你天生就是做英雄的料,真的。”

令观殷不知道赵阔是否清楚他自己有可能会瘫痪,也不知道他如果真的站不起来了,是不是还能像今天这样毫无芥蒂地夸自己是英雄。

他不觉得自己能当英雄,可他喜欢像老爹那样,长得高,力气大,乐于助人,家里的锦旗挂满了一面墙,街坊邻里都喜欢他老爸,也就连带着喜欢他,他小时候几乎是靠吃百家饭长大的。

成为那样的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令观殷能想到的,最有成就感的事。

至于自己丢了的那段记忆,他也有了一些猜测,只是或许要等他找到了那群穿黑马甲的人才能确认。

当天晚上,令观殷踏上了回学校的火车。

火车平稳地穿过漆黑的夜,正如他们来时那样,令观殷掏出了兜里的旧手机,那是导员之前用的,屏幕摔碎了就买了新的,这个就送给了他。

“那个,令观殷,我听赵阔说你们在山上被周教授救过,你既然要提前回去,就去看看周教授吧。”

“……周教授……怎么了?”

“搜救队确认周教授遇难了,葬礼后天十点举行,这是地址,我发给你了。”

这是一个很有名的公墓地址,令观殷没去过,但知道那边风景很好,有山有水,还临近一处古代皇家园林。

这样的地方,与那个老爷子是很相配的。